第11章
第十章
演出結束。
夏适希和崔頌開開心心地回了家。
兩個人到達崔頌家的樓下,臨分別的時候,崔頌叫住了她。
“怎麽了?”夏适希回頭問。
崔頌走到她面前。
夏适希有點心跳加速,她很少這麽近距離地挨着他,正想說什麽,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個擁抱。
夏适希整個人懵了。
她措手不及地僵住,就聽他在她耳邊說:
“适希,謝謝你。”
他的聲音極其溫暖、低沉,是她夢寐以求,渴望已久的聲音。
此時是冬天,兩個人都穿着羽絨服,因此肢體接觸的感覺并不明顯。
但夏适希的心裏依然亂了。
她感到自己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
她想說點什麽,或者哪怕說“沒關系”或“不用謝”也好,但她發現自己說不出來話。
接着,崔頌開口念了她的名字。
“夏适希。”
“夏适希。”
低沉磁性的聲音重複在耳邊,他念了兩遍,卻什麽其他的也沒說,不知道這個名字隐藏着怎樣的深意。
夏适希喉嚨有點哽咽。
“哥哥……”
許久,他才松開她。
“謝謝你帶我來演出,我上去了。”崔頌沖她笑了笑,說。
***
一周後的某一天,崔茹再次來到了崔頌的家裏。
這一次,崔頌沒有像往常一樣,給她倒水。
“媽,跟您說件事。”崔頌說,深吸了口氣,“我不打算要孩子了。”
“什麽?”崔茹完全沒料到崔頌會來這麽一句話,要知道她今天來,就是催崔頌和陳然快點要孩子的,她一聽這話,眼睛馬上瞪得老大,“為什麽不要孩子?”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崔頌的聲音很沉靜,“我想今後多一些時間為自己而活。”
崔茹覺得可笑,從沒想過素來優秀懂事的養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為自己而活”是個什麽意思?這個世界誰不是為別人而活的?
她期盼抱孫子期盼得睡不着覺,幾乎連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結果突然崔頌跟她說不想要孩子了?
崔茹被氣笑了:“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我父母生下來就将我遺棄了,我才有機會被您收養,我很感激。”崔頌說,“但是,正是因為不喜歡将來的孩子步我的後塵,所以我不打算要孩子。”
崔茹聽得雲裏霧裏,氣得嘴唇哆嗦。
她認為一個人的使命就是傳宗接代,正如她一個女人,生下來的使命就是為了生孩子。
她完全不懂也不理解崔頌在說什麽。
……崔頌果然不是親生的啊,就這麽不知道體諒她嗎?
“崔頌,媽媽不同意你的說法,媽媽認為,兩個人必須有個孩子,夫妻關系才能更加和睦,何況養兒防老,你将來老了……”崔茹絮絮叨叨。
也不知道為什麽,平日裏唠叨千百遍的話在崔頌眼裏聽起來異常刺耳。
他皺了皺眉:“媽,孩子不是大人的工具,也不是父母的工具。”
“我看你今天是吃了迷魂藥!”崔茹猛地一拍桌子,沖出屋門。
崔頌原本是顧及着陳然在家,才把崔茹拉進房間裏說的,彼時崔茹沖出了崔頌的屋門,陳然趕緊攔住:“媽,你們怎麽了?”
崔茹氣得直哆嗦:“你看看你丈夫說了什麽。”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家門 “咣當”一聲被關上。
“崔頌,你和媽吵什麽了?”陳然問。
崔頌看着她:“我說我不打算要孩子了。”
陳然一下子愣住了。
雖然她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而且行事溫溫柔柔,按部就班,但其實她是想要孩子的。
陳然骨子裏是個很傳統的女性,她規規矩矩地走好每一步,嫁了崔頌這個體面的丈夫,準備下一步生子。
結果崔頌突然跟她說不想要了?
陳然勉強穩住臉色,問了句:“為什麽?”
“很難一句話給你解釋清楚。”
崔頌坐在沙發上,
“你來,我完整地告訴你我的理由。”
陳然疑惑地坐在了他對面。
崔頌把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跟她講了。
從第一次看見夏适希,跟她在天橋上的對話,再到她帶自己看演唱會,再到她帶自己唱歌。
說完之後,陳然連眼睑都在顫抖抽搐:
“這就是你所謂的理由?”
“因為那個夏适希,你就決定把這一年多的婚姻置于不顧?你覺得我們的婚姻和未來的孩子沒有你的自由重要,對嗎?”
陳然一連問了幾句。
崔頌看着她,就知道她沒有理解他,也不會理解自己。
他只是看清了,任何事情都沒有自己的快樂重要。
“陳然,我……”他還想說什麽,卻也覺得多說無益了,最終嘆息了一聲,“抱歉。”
陳然冷笑着站了起來:“不用抱歉,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既然你不想要孩子,我也不可能強迫你,我看出來了,這件事情你很堅持你的決定,但是,你還要想想我的父母,想想他們是怎麽看待這件事情的。”陳然又說。
***
崔頌一夜無眠。
他知道,陳然骨子裏是個很傳統的女性。
她和自己一樣,前二十幾年的人生都是被長輩安排好的,她從沒想過自己想要什麽,只是按部就班地考公、結婚。只因為周圍的人都如此按照這個生活軌跡做,她也就這般做了。
如今,她想要個孩子,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她也完全願意承受生育的那些苦難,去傳宗接代。
誰知崔頌遇上了夏适希。
她告訴自己,一個人的人生不該是這樣。
而且實際上,他和陳然是沒有感情基礎的。
僅僅是通過相親認識,因為“我到了這個年紀”、“我該結婚了”而促成的婚姻。
這又怎能稱得上愛呢?
崔頌睡不着,一看時間,是半夜三點鐘,他嘆息一聲,起床,開車離開了小區。
路上他打開音響,歌曲從中傳了出來:
“All you ever see yourself and your enemies
Telling you to lose your individuality”[1]
又是那首《You》。
崔頌聽着,忍不住調大了聲音。
也不知怎麽,他開到了夏适希所在的小區。
淩晨三點鐘,夏适希自然是已經睡着了,他也不打算打擾,正想開車出去,卻意外發現小區的花園裏有亮光。
崔頌忍不住停好車,好奇地走上前。
亮光一閃一閃的,在夜裏萬分璀璨。
崔頌看到了一個女孩的背影。
她手裏拿着手機,正是手機手電筒的光芒在閃爍,冬風吹起她的長發,雖然只是坐着,但她的身形宛若天上的精靈,正在夜裏跳舞。
輕輕的吟唱傳來:
“……
不因一場宿命而忘卻初衷
不因一世坎坷而殘喘茍活
……”[2]
崔頌那一剎那愣住了。
一個嶄新的世界仿佛向他迎來,帶着從未有過的自由和熱烈。
所有的壓抑隐匿的感情翻天覆地般奔湧而出,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握住雙拳。
他認了出來。那是夏适希。
女孩的聲音宛若冬夜的螢火,一點點,自草地上蔓延。崔頌望着她,視線仿佛和星光一起氤氲。
那一瞬他恍然明白,她不僅是他的自由之火,還是他心目中的至美。
直到夏适希唱完,崔頌才走上前,輕輕喚她:“适希。”
聽到這聲熟悉的聲音,夏适希猛然回頭,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哥哥!你怎麽在這兒?”
“睡不着,出來轉轉。”崔頌隐瞞了他和陳然的争吵,伸手,替夏适希戴好了她羽絨服的帽子。
夏适希愣了愣。
崔頌溫聲道:“外面冷,我們回去吧。”
夏适希點點頭。
崔頌跟夏适希回到家裏,發現她的家裏很冷。
“不開地暖嗎?”
夏适希搖搖頭:“習慣了。”
崔頌無奈地笑笑,走上前幫她打開地暖:“不是答應了我,要照顧好自己嗎?”
夏适希一怔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
崔頌看着她:“我不打算要孩子了,我已經跟陳然和我媽都明說了。”
夏适希先是一怔,笑了起來。
崔頌從來沒見過她笑得這樣開心。
“恭喜你。”她說。
崔頌笑:“這樣的好日子有沒有酒慶祝?”
“當然。”夏适希去開了兩瓶香槟,跟崔頌碰杯。
“幹杯。”
清脆的碰杯聲在夜晚響起。
不知多久,夏适希有些醉了:“哥哥……你記不記得兩年前,你在酒吧和同事唱歌的事情?”
崔頌一愣。
“其實那個時候,我就見過你了。”夏适希對他坦白,她慢慢伏在桌子上,“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就已經……”
喜歡上你了。
我的哥哥。
夏适希沒有說出最後的話,她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崔頌輕輕站起來,将她抱到床上,離開了家門。
***
崔頌回到家後,跟陳然提出了離婚。
過程中當然廢了很大的力氣,陳然是個傳統女性,她覺得只要離婚了就很丢人,就會在她的人生中抹上一筆濃重的恥辱。
何況陳然的父母将她嫁給崔頌,也本來打算做好了一輩子的準備。
誰知如今出了這個岔子。
陳然的父母當然也都萬分憤怒。
但最終他們抵不住崔頌的要求,畢竟崔頌不打算要孩子,一個沒有孩子的婚姻,對于陳然和陳然的家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他們認為結婚就是為了生孩子。
最終,崔頌給陳然留了所有的存款和房子,淨身出戶。
“對不起,這一年耽誤你了。”崔頌跟她道歉。
陳然冷笑:
“我想最後再問你一句話,不會是你那個妹妹讓你變心的吧?”
她想起了曾在家門樓下,看見夏适希的情景。
崔頌并不打算隐瞞這件事情。這既是他的性格,他也必須誠實地對待陳然:“她教會了我要過自己的人生。”
但陳然卻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
她冷笑:“好,我從沒想過你是這麽惡心的人,她可是你妹妹啊,我……”
崔頌皺眉:
“你不應該以如此的心态揣測她。一段感情沒有什麽惡心不惡心之分,只要它本身是幹淨的,相愛雙方不懷妄念,那就是幹淨的。”
陳然看着崔頌,冷笑。
她這才覺得結婚一年多的丈夫自己從了不了解。
她簽好離婚協議書,離開了家門。
***
路上,陳然越想越生氣。
她從小到大按部就班,對崔頌也是溫柔依順,憑什麽換來了離婚的下場?
何況,最後崔頌說的關于夏适希的事情最讓她生氣。她怎麽也沒想到,崔頌竟然喜歡上了她的妹妹。
她哭着給父母打電話:
“崔頌說了,因為他的妹妹才想和我離婚。有一天我在樓下,看見那個夏适希來到了我們家,我看見崔頌和她妹妹一起開車出去。我懷疑,他和她妹妹……”
陳然的父母也氣得直哆嗦,更沒想到崔頌會是這樣的人。
他們安慰了陳然一番,并答應這件事情會給她做主。
陳然在高架橋上開着車,不住地流淚。
今天的天氣從早上起來就烏雲密布,此時更是下了一場雨夾雪,雨霧将玻璃沖刷得模糊,玻璃上都是雨雪,陳然心裏煩悶,不住地按着喇叭。
天氣和路面原因,此時本就交通擁堵,路況極差,整個橋上都是喇叭聲一片,而此時,前面更是出了一場交通事故。
好不容易繞開了停住的車輛,車子開往下坡。
但陳然由于剛才視線被交通事故的卡車擋住了,沒有提前看見前面的路,後面的車催促她趕緊開,她想轉彎,打了方向盤,卻感覺右前車輪突然下陷。
緊接着,她趕緊踩剎車,卻莫名發現剎車已經不管用了。
意識還沒有反應過來,車輪就已經順着濕滑的路面向前滑去,陳然整個人跟随車子掉進了橋下,什麽也不知道了。
血跡慢慢在事故地點蔓延。
交警飛快地按下對講機,向橋下跑去:“來人,這裏出事故了……”
***
接到陳然死訊的時候,夏适希正在寫歌。
想到崔頌昨晚的舉動,她忍不住寫了一首嶄新的歌,這首歌還融進了古典音樂《克拉科維亞》。她相信這會是她一次嶄新的突破。
手機鈴聲響起,夏适希按下接聽鍵:“喂?”
崔頌低沉的聲音傳來:“适希,陳然去世了。”
***
夏适希趕到了崔頌所說的葬禮堂。
整個大廳充滿着哀沉的味道,哭聲響成一片。
“哥!”
夏适希很遠就看見了崔頌的身影。
崔頌轉過身:“适希……”
夏适希看着崔頌,眼睫毛顫了顫。
崔頌的目光太複雜了,有悲痛,還有一絲顫抖,有她也看不懂的東西。
誰知道,這時候一個聲音卻傳來:“夏适希,你怎麽在這裏?”
夏适希驚覺回頭,卻發現崔芸、夏成等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在這間大廳。
畢竟是崔頌的前妻去世了,崔家的許多人也都來了。
夏适希咬唇:“我……”
“是我讓她來的。”崔頌上前一步說。
“你?”崔芸指尖顫抖指着夏适希,“你什麽時候和她聯系上的……”
正在這時,一個極其充滿憤怒的聲音傳來:“她就是夏适希嗎?”
夏适希回頭,只見一個她從沒見過的中年婦女紅着眼睛看着她。
“你……”
崔芸不知道陳然的父母找夏适希是為什麽,不過她說:“她是夏适希,您找她有什麽事嗎?”
聽到夏适希就在眼前,陳然的母親的嘴唇都哆嗦了:“崔頌和這個夏适希有不正當的關系!我們家然然就是因為她才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