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謝珞珞大聲尖叫了起來。

餘澤本身被打的都有些懵了,他已經有些年沒跟人幹過架,上一次還是從西街救珞珞,這幫子打他的人他知道,過去根本不敢跟他動手。

可他們壓着林家一家人。

餘澤模模糊糊聽到了謝珞珞的聲音,擡起頭,就看到隋空抱着一小孩,紮着兩個辮子,在前方太陽底下手舞足蹈。

“隋空——!!!”

餘澤吐出一口鮮血,感覺到腿上又被人狠狠來了一棒子,他悶哼一聲,強忍着痛楚,大吼道,

“把珞珞帶走!把珞珞帶走!!!”

“走啊!!!”

“走——!!!”

初夏的繁枝茂葉,在天空下靜悄悄搖曳。

這事兒警察不會管的,南街無良醫院涉及範圍太廣,本身這次掃蕩就把臨城暗地裏那些勾當給清理了個遍,那些地方的派出所警察局或多或少都有牽連。省裏一出馬,斬斷了很多很多人的利益鏈。

無良醫生的團夥打夠了,帶着人提着棍子走了。

林卿快要哭昏闕過去,林父林母指着她罵,說她看上個白眼狼。

“要不是這小子!他存心舉報!醫院怎麽會沒了!你以後怎麽吃藥!怎麽吃藥!”

“咱家沒錢給你去大醫院買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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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夫婦帶着林卿,也離開了餘家。

餘水喪葬周圍看熱鬧的人,紛紛也都撤離,天色漸漸落幕,通紅的夕陽落在地平線中央。

終于沒人了。

風吹啊吹。

黃土滿天飛。

餘澤整個人趴在地上,周圍一片鮮血。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風吹了多少圈。

“哥——水哥!”

隋空找來一輛車,扶着餘澤把他擡了上去。

成安幾個對醫療常識并不是很懂,但是看到餘澤被打的那麽厲害,還是紛紛倒抽了一口氣,動都不敢動。

謝珞珞蹲在旁邊,車往醫院開着,她抓着哥哥的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哥哥……”

餘澤的左胳膊和右腿骨折,需要做好幾個手術。隋空他們東湊西湊給他墊了第一次手術的費用。謝珞珞抱着小黃帽,坐在冰冷的醫院走廊裏,看着那紅彤彤的【手術中】三個字。

成安:“還差多少錢?”

隋空蹲在地上,愁眉苦臉,

“一條腿加一個胳膊,二三十萬吶……”

成安:“我再去湊湊。”

隋空:“我那邊,還能再出個兩萬。”

成安搖搖頭,

“你還是別了。”

“這事兒不就是林家告訴的南街醫院?你家那邊現在還能讓你給水哥出錢?”

隋空捂着臉,

“我咋知道我姨姨夫他們能做這種事兒!”

“他們早些年迷信就迷信吧,水哥一直在幫襯着卿卿姐,就因為他們迷信的那個三無醫院被掃,他們就全都賴上水哥了?”

成安:“……你別哭了。”

“孩子還在這兒。”

隋空這才想起來,謝珞珞還在旁邊。

隋空擡起頭,看到謝珞珞。謝珞珞坐在醫院的鋼筋凳子上,穿着校服裙子,兩根白白細細的小腿垂在椅子前,搖晃來搖晃去。

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直注視着前方的手術室大門。

還沒等隋空說什麽,突然,又有人過來鬧。

他們不知道從哪兒得知餘澤被送到了這家醫院,隋空也沒太見過這人。為首的老爺子問了句這邊是不是餘澤的家屬,成安還沒來得及點頭,那老頭子就朝着緊閉的手術室大門,瘋了般破口大罵——

“掉錢眼裏了去了吧!!!”

“還接夜班活!那麽缺錢怎麽不去給你那當官的媽下跪!”

“非得向上面舉報!舉報能給你多少錢啊!姓餘的你想要錢想要瘋了啊!你拿了錢,讓我們這些家裏有病人的老百姓怎麽辦!怎麽辦!不就是要把我們往大醫院裏逼,讓我們來大醫院燒錢!你有錢你了不起了是吧!”

隋空趕緊抱起來謝珞珞,就往醫院外面走。

餘澤的家也被砸了,本身很多人都反感他接夜班活,借着這個機會出口氣,還是随大流看熱鬧。隋空也想不明白這個世界是怎麽了,為什麽跟念書那會兒課本上介紹的不太一樣。

隋空把謝珞珞安頓好,拿起手機,給成安打電話。

“安子。”

成安在電話那頭,沙啞着嗓子說,

“你看報紙了麽。”

隋空腳下剛好有一張,今天鬧事的時候,不知道誰扔進來的。

“嗯,看了。”

成安:“水哥那同學,真他媽不是東西!”

隋空低頭,就看到今日新聞報上左側市場那一欄,最醒目的板塊上——

【北京XXX大學研究生趙來,舉報S省臨市造假藥泛濫,獲得表彰。】

【趙來所在的實驗室特批重大項目,與藥監局成功合作XXXXX制藥研究。此次研究,為市場制藥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突破,我們相信在将來,XXX病可以得到徹底解決,讓人民百姓都能用上良心藥、放心藥。】

隋空攥了攥那報紙。

忍不住,低聲罵了句娘。

“我操尼瑪逼的……”

餘澤醒了後,讓隋空帶着賬本過來。

隋空他們也都把家底給掏沒了,還是差七八萬塊錢。

餘澤問了聲,

“珞珞呢?”

隋空:“在成安他姐家。”

“成安他姐放假回家,大學生,沒那麽迷信。”

餘澤點了點頭。

他胳膊上還打着石膏,腿架在半空中。

渾身都是說不出來的落寞。

“我存折上,還有一筆錢。”

“差不多,十五萬左右。”

“早些年攢着,是想将來,能給珞珞買臺鋼琴。”

“她很喜歡鋼琴,小時候學過。”

“還想着,本來這個夏天,趁着放暑假,帶林卿去大城市大醫院看看病。”

隋空低了低頭,

“哥,我姨他們家……”

“哥,他們真不是玩意兒,這些年我姐其實就是被……”

餘澤挺平靜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老婆。

“林卿他們家,是要離婚?”

隋空猛地一搖頭,

“離婚那哪成?誰家閨女離過婚還能在外人面前擡得起頭!哥!你放心!離婚這事兒絕對是不可能的!”

餘澤沉默,有時候覺得一個林卿,一個珞珞。

跟着他,都挺命苦。

餘澤:“那你姨夫他家裏……”

隋空:“就……”

“意思是,你腿成這樣了,還有個珞珞,連大帶小的,肯定不方便。”

“讓卿卿姐,先回家住着,病什麽的,他們帶她去看……”

餘澤閉了閉眼睛。

躺在搖起三十度的床上。

很半天,胸口起伏了一下。

“……也行。”

剩下的醫藥費,餘澤東湊西湊,終于把所有的錢都給補上了。

夏天過去,秋天來臨。

他從醫院出來,回到了家。

餘澤的腿需要靜養,下不了床。他不能出去工作了,但也不能受着幾個兄弟們的接濟。畢竟自己還是個男人,就算兩條腿都沒了,也不可能向生活低頭。

可他也沒什麽學歷,好在木材廠那邊願意再次和他合作,這些年喪葬行業對骨灰盒的要求愈發挑剔,許多一味只知道掙錢的商家雕刻的那骨灰盒不能夠令顧客滿意。

餘水喪葬的骨灰盒,做的是業界翹楚,只不過骨灰盒這東西也不是天天需要,一進入秋天,辦喪葬的又少了。餘澤每天能做三四個個,一個五六十塊錢,賺的費用差不多能讓他和珞珞兩個人維持生計。

秦婉來過一趟,扔了十萬塊錢。那天剛好下着大雨,謝珞珞正在上學。秦婉依舊如同幾年前那樣,穿得時髦靓麗。

餘澤坐在床上,腿架在吊帶裏,一只手拿着刻刀,在那切割好的木頭盒子上雕刻着花紋。

空氣濕漉漉的,散發着木花的香味。

秦婉卻有些接受不了,這感覺就跟她買的新房子裝修的那木花子的感覺一樣,糊鼻子。

“哎呀,你說說你在家裏弄這個,做什麽啊!”

“對空氣不好,對呼吸不好!開窗開窗!”

秦女士推開窗戶,大雨嘩啦嘩啦就往裏面捎,淋濕了餘澤的被子。

餘澤沒什麽表情,繼續低着頭,在那盒子上旋着圈。

聲音冷冷清清地道,

“什麽事。”

秦婉看着旁邊放着的那些雕刻好的骨灰盒,上面還刻了姓名,一陣瘆人感覺竄上心頭,忍不住往旁邊坐了坐。

穿着厚絲襪的腿往上一翹。

“你張叔叔那邊,有個可以坐班的臨時工工作。”

“朝九晚五,學歷什麽的可以走後門。”

“就是累點兒,不過坐辦公室,肯定也比你現在這樣在家裏只能雕這骨、骨……這破盒子強。”

“起碼一個月四千塊錢,交五險一金。到時候滿了一年,再說說給你轉正。”

“小澤,過去的事情,我們也不在計較了,焦鵬現在恢複的也不錯,可以撐着拐杖下地走了……”

“誰他媽跟你不計較了。”餘澤突然擡起頭來,手中的刻刀一頓。

眼底全都是嫌惡,拉出一道細長的嘲笑,一字一句對着秦婉道,

“秦婉,你是不是又找着情人,日子過的太滋潤了,所以都忍不住來你這個殺人犯兒子面前,過來救濟救濟?”

秦婉的臉色“唰”的下子,就變了。

餘澤心裏直泛惡心,秦婉過去做的事情,他這輩子都沒辦法釋懷。

同樣的,他也不求秦婉能原諒他,當年殺了焦厚非。

秦婉氣結,提上包就要走人。

餘澤沒有任何挽留的意思。

他側着臉,背光處,能夠看到下巴上長出來青色的胡茬。

“把你的錢拿走。”

“不需要你的同情!”

秦婉冷哼了一聲,将那門摔得砰砰響。

雨越下越大。

胡亂撞擊着牆面的玻璃窗。

濕漉漉飄在外面的窗簾。

摞在牆角裏,被震倒了的骨灰盒。

餘澤忽然什麽力氣都沒有了。

躺在床上,任憑那雨水濺濕了綁着繃帶的腿、頭發。

謝珞珞是下午五點半回來的。

下雨天,晚回來十分鐘。

這幾個月,她徹底學會了如何做飯,如何幫助哥哥換腿傷的藥。

餘澤有把拐杖,別的事情倒不用她來做。

謝珞珞推開餘澤卧室的門,看到那大雨淋漓,她瞬間就呆住了,空氣中還有沒有吹散了的香水氣息,過去秦婉來找過餘澤一次,謝珞珞就見過秦婉一面,就對她身上的濃重香水味印象揮之不去。

哥哥躺在床上,用胳膊壓着額頭。

餘澤有時候也會擔心因為他的那堆破事兒,讓謝珞珞在學校裏收到非人的欺負。

然而餘澤卻想多了,謝珞珞很聰明,為人處世也盡顯端莊大方。

學校裏的小朋友,沒有一個嘲笑她的,她跟大家關系都很好,時不時還會帶着同學來家裏玩。

這麽聽話懂事的謝珞珞,餘澤越來越覺得,對不起她了。似乎就是前一年她還在因為林卿的事情鬧脾氣。

可一下子,又想通了。

又變回了那麽的乖巧。

餘澤想起來過去他還曾經拿着藤條打過謝珞珞,就心裏直疼得滴血。謝珞珞卻一點兒都不記仇,乖乖的回家做飯,乖乖的回家寫作業。

謝珞珞明白今天誰來了家裏。

她看得出來哥哥很難過,小姑娘放下書包,将對面捎雨的窗戶給關了上來。

然後跑去倉庫裏,抱出來嶄新的被子,給餘澤換好。

一切都完成了,謝珞珞又把餘澤房間裏堆着的那些骨灰盒給擺整齊,每一個逝者的名字對應的盒子也都給重新挂回原來的位置。餘澤松開胳膊,看了會兒謝珞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時間還早,謝珞珞就在餘澤屋子裏,攤開作業,拿着筆寫。

昏黃的燈光。

餘澤的眼圈,慢慢有些泛紅。

日子總會變好的,不是嗎?

“珞珞……”餘澤張了張嘴。

謝珞珞扭頭,

“哥,你餓了嗎?”

“我去給你煮面條——”

餘澤搖了搖頭。

謝珞珞跑了過去,手裏還拿着鉛筆。

站在餘澤面前。

餘澤擡起頭來。

燈光下的小女孩,是那麽的恬靜,溫暖。

為什麽,又要跟着他,受這種苦?

餘澤擡起手來,摸了摸謝珞珞的臉頰。

“珞珞,”

“等來年春天,哥哥的腿好了。”

“哥哥好好攢錢,給你,買一架鋼琴,好嗎?”

謝珞珞的眼睛閃過一絲光。

但很快,便被掩蓋了下去。

她笑了笑,手指扣着校服衣擺,

“我,我,哥,你掙錢也不容易……”

餘澤:“哥一定會給你買的。”

“我們的珞珞,應該像個小公主一樣,開開心心的成長。”

他把秦婉的錢給扔了回去。

但他相信,再艱苦的日子,總會有過去的那一天。

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

這半年的時間,整個餘家,就餘澤和謝珞珞兩個人。

餘澤經常抱着謝珞珞,坐在床邊發呆。人好像一旦遭人非議,就會一人唾棄萬人嫌惡,除去隋空幾個還會過來,過去那些跟餘澤稱兄道弟的“朋友”,像是瞬間把他們給遺棄了般,門前冷落鞍馬稀。

雨霖鈴,秋風吹落了片片枯葉。

六月份的上面掃非,并沒有有任何良好的售後,很多無良商家又偷偷回來了,一些正義的使者,再一次用匿名信舉報,卻宛若抛向大海的石頭,再也杳無音信。

仿佛六月份的那場轟轟烈烈,就是為了斷了餘澤一條腿,讓林家跟餘澤反目成仇。

十月底,餘澤聽隋空說,林卿的父母帶着林卿,賣了臨城的房子,去大城市看病去了。

隋空還說,林卿姐,大概是熬不過今年的初冬。

餘澤很想去看看林卿,就連謝珞珞都疊了很多很多的千紙鶴,想要帶給卿卿姐。

可是林家父母,依舊是不待見餘澤。

柿子染上霜,餘澤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趙來,從北京打過來的。

應該說是學業有成、名聲大噪的趙博士。趙來就是因為那次的舉報,獲得了一大筆資金,更是積累了一大片的業界人脈。

研發了一種藥,轟動整個中醫藥圈,像是小說裏看到的天馬行空新聞那樣,連帶着他的導師,直接進階。

趙來再也沒有回到過臨城,過年那會兒就把家裏的母親接到了京城。餘澤接到北京來的電話還一愣,第一反應是秦婉的什麽人。

卻沒想到,是趙來。

趙來在電話裏支支吾吾,東倒西歪颠三倒四。

好半天,餘澤才聽明白,他說的是“道歉”這兩個字。

餘澤輕輕笑了兩聲。

趙來讓餘澤以後有什麽困難,珞珞需要什麽最前沿的學習資料,林卿需要什麽最先進的治療心髒病的藥,都可以,來找他。

餘澤擡頭,望了望窗外柿子樹下挂着霜的柿子。

那光禿禿的枝頭上,最後一片枯葉,凋零。

落葉沉入黃土中,零落成泥。

來年又會化作新的養分,滋養新的枝幹。

“趙來,”餘澤淡淡道,

“落葉是要歸根的。”

“別為了我這麽個人,忘記了還鄉。”

“你父親還躺在臨城這一方土,我不怪你。”

林卿的身子越來越弱。

餘澤終究是給她墊了些錢,婚也沒離,因為在這個小地方,女人離了婚,就成了沒人要的“二手貨”。

就算命都快沒了,往後日子裏,你的父母你的親人,你活下來的那些有關系的人,都會落了個嚼舌頭根。

林家二老,也沒有拒絕餘澤的錢。

大城市的大醫院,醫生們望着拍的片和報告單,搖着頭。

說,

“太晚了,太晚了。”

林母直接給醫生跪下。

醫生繼續搖着頭,問了幾句之前都吃過什麽藥。

林家人拿着餘澤給的那個藥,遞給醫生。

醫生瞧了兩眼,滿臉疑惑,

“要是真的一直吃這個藥,怎麽可能,身體會成了這樣子?”

“這藥就是治心髒病的,最先進的藥。”

“不應該啊……”

謝珞珞上小學二年級的那個冬天,林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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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出獄那天,岑顧站在鐵門外,看着那烈日炎炎下,細長的黑色車,寂靜停在路邊的大樹下。

車玻璃處,落滿了煙灰。

郗岸坐在車裏,一支接着一支煙抽。警服襯衣解開兩顆紐扣,露出比十年前十九歲的他更為輪廓分明的下颚線。

“岑顧,”郗岸開着車,沉默了一路,帶她來到了他的家,

“你在裏面十年,”

“我等了你十年。”

過去那個那麽不善于言辭的少年,忽然開口說道,

“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麽,我娶你。”

“向前看。”

那一刻,岑顧有那麽一絲錯覺,或許自己真的能放下十七歲、那堕落深淵徹底死去的自己。

“十七歲那年受過的傷,需要用一生來治愈,可誰又願意來救救我,救救困在十七歲的我。”  ——岑顧

【注】:

1、1v1,sc。

2、女主親手殺了校園暴力過她的人,坐了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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