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秋老虎一過，天氣徹底轉涼。
十一月初，臨城全市高中正式迎來第一次正規模大型期中統考。
那個時候，一中已經發了校服，學生們也都不能再自由自在穿着自己喜歡的衣服，一個個給套進了那藍白相間的肥肥厚厚高中校服中。
然而謝珞珞仍舊好看，穿上校服也遮掩不住她那獨特的氣質，甚至校服成了加分項目。她答應了去數學奧賽班，數學奧賽班二十幾個人，就謝珞珞一個女孩子。謝珞珞以一頂十，小測驗永遠都是滿分，永遠都排在第一位。
題目多麽難，她的答案都可以直接當做标準答案來參考。
期中考試成績在三天之後便放了榜。
這次考試是要進行全市排名，屆時你會擁有不止臨城一中東校區的排名，還會有東西兩校以及全市所有高中的排名。這幾年高中多媒體發展也十分迅速，閱卷都是網上閱卷，每一個題目的小分都會錄入閱卷系統進行統計。出分的當天，就連單科的排名都會列的一清二楚。
放榜是在一個下午，謝珞珞從宿舍午睡回來，咬着根烤爆皮的烤腸，還沒走到教室門口，就聽到了走廊裏有好多別的班級的同學，不斷往她身上看。
還指指點點的。
眼眸中，流露出崇拜的目光。
謝珞珞回到教室，看到座位旁邊的告示欄前，堆積滿了同學。
平日裏這個地方也沒什麽人。
夏季看到謝珞珞過來了，站起身，跟謝珞珞拼命揮手。
“謝大佬！！！”
圍着的同學們聞聲，紛紛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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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裏瞬間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
謝珞珞一愣，烤腸都忘記了繼續吃。
聞景一改往日的拽逼狀态，佩服地拍着掌，和葉子衍一起，喊道，
“牛逼啊！謝神！”
“全市第一！”
“怎麽考的啊！甩了全市第二三十多分！”
“媽的謝珞珞其實你根本就不是人吧！”
謝珞珞倒是被這陣仗給吓到了。
圍在公告欄前的同學自動給她讓出一條道。
謝珞珞走了過去，想起來還要吃烤腸，邊吃烤腸，邊擡起頭來，看向那張堪比清明上河圖的成績單。
最最最頂端，她的考號明晃晃寫在第一位的位置。所有單科在全市排名都是第一，清一色的整齊，仿佛那就不是人考的。
她內心并沒什麽太大的波瀾。班裏第二是葉子衍，第三聞景。這三人仿佛就包場了全班前三名，也是年級前三。從上次月考以及各個小周考，雷打不動的位置。
班主任滕俊華直接樂開了花，本身他今年帶的十八班并不是所謂重點班，家世最強大的是隔壁十九班。班與班之間，班主任也是有競争的。
班裏一下子出來了全年級前三名，并且全市第一還在他的班級，滕俊華感覺自己像是燒高香了。
感覺謝珞珞這個孩子，也不是那種學習多麽刻苦努力的類型呀？葉子衍位居年級第二能夠理解，葉子衍聰明，家裏抓的嚴，并且本身學習也刻苦。隔壁聞景據說初中的時候理科就很好，高中文科稍做努力，成績就能很顯赫。這兩個人的努力都能看得到。
可謝珞珞，也見不到她比別人多麽刻苦，按照老師們的意思，經常上課跟前後位看漫畫看雜書，下了課也到處玩，沒見平日裏多學哪些地方，但就是成績太逆天了。
滕俊華将班裏的年級前二十招到了辦公室去。
滕俊華：“這次期中考試呢，按照傳統，會對年級前二十名進行紅榜表彰。”
“到時候會在樓下一樓的大廳裏挂上你們每一個人都照片，考試分數，以及你們要寫一段自己的學習感言。”
班主任拿了一沓表，給每個人分了一張。
謝珞珞接過，低頭一看，上面有姓名班級考試成績感言，還有高考目标。
班主任：“這個高考目标，我希望你們能夠認真的填。因為你們也都知道，我們臨城一中在高考方面是十分有實力的，年級前二十，都有考取清華北大的希望。”
“學校也會很重視你們這些尖子生，這些表彰到時候還會在綜合樓大廳內展示，給外來訪客看的。”
其餘幾個人紛紛點頭，充滿神聖地說道，
“好的，滕老師。”
臨城一中每年排名前二十都不固定，很多時候都是這一次你考前二十，下一次就有可能被別人給擠出去。所以上紅榜這件事，對于其餘學生來，都是一件十分光榮且珍惜的機會。
謝珞珞拿着表格，出了門就用來扇風。葉子衍和聞景跟在後面，聞景看着那“目标院校”，開玩笑問葉子衍，
“你考清華，還是北大？”
葉子衍：“你考哪兒？”
聞景：“我？我其實更想填華南理工。”
葉子衍笑了一聲，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心意，
“夏季想考吧。”
聞景眼神一黯淡。
聞景和夏季兩個人鬧掰了，誰都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是聞景的父母不同意。聞景沒有詳細說，就連夏季都不清不楚。兩個人還是前後位，但一下子之間就突然的變成了冰凍三尺。
為了這個事情，謝珞珞都差點兒跟聞景鬧撕破臉。
“珞神。”聞景拍了拍謝珞珞的肩。
謝珞珞嫌棄地瞥了眼聞景，
“滾。”
葉子衍：“謝珞珞你打算填哪兒？”
自打那次去了謝珞珞的家裏後，葉子衍對謝珞珞就收了心，因為他實實在在看到了人人稱頌的學神謝珞珞，抛開那冷清大佬的身份，究竟能愛一個人愛到什麽程度。葉子衍也不再奢望，那是他多少年都攀不到的情。
謝珞珞眼睛彎了彎，暫且不跟聞景哔哔。
“秘密~”
表格很快就提交了。
謝珞珞沒有直接給班主任，随便扯了個理由。滕俊華當時收表格的時候也沒當回事兒，讓她到時候在公示截止日期之前直接去給文印室錄入便好。
聞景開始跟班裏那些暗戀明戀追随他的女生搞暧昧，開始接受了那些女孩子們送給他的禮物。他不再天天圍着夏季一個人轉，甚至還同意了追他最厲害的那個南方小家碧玉文影和他一起天天放學回家。
這事兒謝珞珞真的是看得目瞪口呆，學習都往後排了排，天天罵聞景。
夏季似乎也接受了聞景對她的一百八十度态度大轉變，每天兩個人擡頭不見低頭見，各種橫眉冷對。只是在有時候下雨不用上操的課間空隙裏，夏季就會一個人去外面的走廊上，趴在窗臺前，望着那一陣陣秋天冷冽的雨，落入到白茫茫的天邊。
謝珞珞陪着她一起看雨。謝珞珞其實挺喜歡雨天的，學校建立在沿海邊，全都是高樓大廈和家屬區，遠方一年四季都在綠的松柏沉浸在茫茫雨水中。總能讓她回憶着小時候住在餘水喪葬，被哥哥抱在懷裏坐在門口，看院子裏那棵老柿子樹被雨淋得柿子通紅。
夏季咳嗽了兩聲，忽然問謝珞珞，
“你說，喜歡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感覺。”
謝珞珞趴在臺子上，往外面撩雨。
“我哥。”
夏季笑了一聲，謝珞珞也跟着笑了起來。
謝珞珞其實很久之前，就發現了自己對餘澤不再是單純的親情。可能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吧，從林卿姐姐嫁過來那會兒，她感覺到了敵意。只是那個時候太小了，也分不清這是什麽感覺。
她确實愛餘澤，早就不是對養大她那個人的愛了。她想跟餘澤在一起一輩，就兩個人，然後牽着餘澤的手，每天一起回家。
走廊的對面恰好跟十八班教室外的陽臺對接。
下雨天，不能出去打球，男生們一個接一個站在陽臺上，聞景穿着沖鋒衣，往幹枯的洗水池內甩手投了個籃。
旁邊站着的文影等人，啪啦啪啦鼓着掌，給他歡呼。
夏季：“為什麽喜歡一個人，卻要互相傷害呢。”
謝珞珞将那張寫着理想院校的表，交給了文印室。
很快，紅榜公示那天到來。
學校裏文印社的人連夜将趕出來的紅榜在高一教學樓一樓大廳貼了一份，在綜合樓也貼了出來，還有學校門口放着兩大塊牌子，一塊表彰高二，一塊表彰高一。
那天早上一大早，整個高一年級都炸開了鍋。
滕俊華氣得臉都綠了，一來到學校看到那紅榜，臉色就從剛吃完早飯的滿足到被噎着到快要憋死了最後到了要挂機。他連辦公室都沒去，直接沖進了十八班的教室。
“謝珞珞呢！！！”
“謝珞珞——”
謝珞珞還沒來，她從來都是卡着遲到那個點才來教室。
有跟謝珞珞一個宿舍的女生，搖了搖頭，
“我走那會兒，謝珞珞還沒起床……”
謝珞珞昨晚看小說看到了半夜兩三點，到學校的時候人都是懵圈的。她踩着點沖過七點最後的警戒線。剛進門，每天早上抓遲到學生的教導主任就開始關樓下大門。
“耶~”謝珞珞比了兩根手指。
教導主任看了眼謝珞珞，難得沒有訓斥她。
“老滕——你們班那個神人來了！”教導主任往旁邊的文印室吼了一句。
滕俊華指着那紅榜，問謝珞珞，
“你将來的理想——幹殡葬？？？”
謝珞珞眨了眨眼睛。
榮譽紅榜第一的位置，她的照片下面，赫然挂着一行大字——
目标院校：【重慶城市學院殡葬禮儀與技術專業】。
滕俊華的吼聲震耳欲聾，旁邊的學生以及老師們都在忍不住往這邊看熱鬧。
謝珞珞一堵耳朵，随即，點點頭。
“對啊。”
滕俊華：“這不是鬧着玩的！！！”
謝珞珞：“就是因為不是鬧着玩的，所以我才很認真地去寫的。”
“要是鬧着玩，我就跟旁邊那幾個一樣，填清華北大了。”
滕俊華：“你——”
榜上除了謝珞珞，還有兩個神人也沒填清北C9。分別是第三名聞景和第八名文影。這倆都填了華南理工。在這種榮譽榜上，其實你但凡不填清華北大，都會被班主任給數落一頓的。
但是因為有謝珞珞那個震撼他媽八百輩子的殡葬學院在先，還是全市第一的位置，聞景和文影兩個人的華南理工，也就沒那麽令人生氣了。
謝珞珞被老滕拎到辦公室去，深刻教育了一個早上。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的，跟普通小八小卦還不太一樣。這畢竟是全市第一，全市第一的理想居然是殡葬學院，這簡直讓校長都快要氣瘋了。
下了課間操，謝珞珞去小賣部買了點兒零嘴，一個人拎着回教室。路經每一個地兒，都有同學看她。
夏季一般不去上操，課間就坐在教室裏。今天謝珞珞回來的時候，意外發現夏季居然下樓了，站在紅榜面前。紅榜第一的位置，依舊一堆同學在指着謝珞珞的照片目瞪口呆。夏季仰着頭，看向第三名和第八名的位置。
一排五張照片，第三名和第八名，剛好排在一豎排。
那天晚自習，滕俊華把餘澤給喊到了學校。
餘澤對這件事，還是相當重視的，畢竟是謝珞珞的學習。滕俊華也說不出來個什麽，餘澤來的時候，很多晚上不值班的老一輩教師們，都從家裏趕了過來。
謝珞珞還在班裏上自習。
辦公室的場面真的相當壯觀，年輕一點兒的老師們都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老油條今晚都來了。有人悄悄說，那些老師們啊，十五年前，都是見證過餘澤那大起大落人生的人。
餘澤站在辦公室滕俊華的辦公桌面前，一身藏藍色的工裝服，外面套了件幹淨的沖鋒衣，看起來清瘦清瘦，應該是剛從廠子裏趕過來的。
滕俊華看到餘澤，看了好一會兒，也說不出來話。幾個當年教過餘澤的老教師也走了過來。一個一個打量着他，眼眶都有些紅。
物是人非。
謝珞珞坐在講臺上，趴着寫作業。突然有人敲前門。謝珞珞一擡頭，那人喊了一句，
“你們班謝珞珞呢？”
謝珞珞眨了眨眼睛，
“我是。”
女生：“滕老師讓你去一趟辦公室。”
謝珞珞摸着腦袋去了辦公室。
一推開門，就看到了餘澤。
“哥哥！”
謝珞珞完全不顧及這還是在學校裏，一下子就跳到了餘澤身上。
老師們又是一陣說不出來的複雜表情。
滕俊華整理了好半天情緒，才把謝珞珞樓下紅榜的事情給說了。最後其實他還是有點兒無奈，等謝珞珞被他支回去上自習，才跟餘澤說道，
“珞珞這小孩，是真的聰明。”
“別因為外界的因素，阻攔了她往前發展的道路啊……”
餘澤瞬間，聽明白了。
晚上又下起了雨。
餘澤撐着傘，把謝珞珞送回了宿舍樓。
淅淅瀝瀝的小雨，被秋風吹散了的黃色樹葉，一片一片卷在濕漉漉的水泥地面上。
來來去去，都是打着傘往校門口走的學生們。
謝珞珞笑眯眯看着餘澤，無論一天發生了什麽，有多少的不開心，只要看到哥哥，什麽都會散去。
餘澤嘆了口氣。
“珞珞，你真的想報殡葬學院嗎？”
謝珞珞“嗯”了一聲。
餘澤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最終，只能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謝珞珞往前走了兩步，環住了餘澤的肩膀，餘澤很高，她要踮起腳來才能抱住他。這一次謝珞珞沒有扒在餘澤身上，但摟的很緊。餘澤輕輕拍着她的脊背，柔順的黑發垂落在他的手腕上。
“哥，我跟你在一起一輩子，不好嗎？”
那天晚上回去後，餘澤坐在餘水喪葬的一樓，想了半天。
隋空那陣子又要買房，要去曙天中學對面買，這幾年小孩上學真的是越來越嚴格了，劃片政策走後門都不好使。
餘澤問隋空準備怎麽買，隋空拿了好幾張存折，數了半天，說先付首付，後面還貸。
隋空：“正好這些年也攢了些錢，陳茹考上了教師編，搬近點兒，也方便她上班。”
餘澤沉默了片刻。
“一中沿海那片兒，你有沒有、買房子的聯系電話？”
隋空一愣。
“哥……你要買房？？？”
這件事餘澤只提了這麽一次，因為買房這種事情，不能瞬間就一錘定音，對于他們這些在社會底層打拼的人來說，一分錢都要當兩分錢來花，隋空都是琢磨了好幾年。但隋空還是把購房中介的手機號，推給了餘澤。
秋天過去後，進入了冬天，一年最後的一個季節。
謝珞珞開始參加奧賽培訓，每個周六周日都要去。省複賽那天，餘澤沒辦法陪着一起，葉子衍和聞景兩個人來接她去高鐵站。謝珞珞收拾了一大箱子的東西，拎着包站在門口等同學。
餘澤發現自己好像也沒什麽東西能讓她捎着了，最後只能用平板鍋烙了幾張松軟的餅，放在塑料袋裏讓珞珞帶着，路上吃。其實他把餅給過去的時候，就有些後悔。現在什麽都越來越發達了，小孩子在路上，又怎麽可能餓着。
謝珞珞接過餅，小心再小心地當成了寶貝，放進書包裏。
葉子衍是開着私家車來接謝珞珞的，葉子衍家裏有專屬司機。兩個男生穿着阿迪達斯的黑色羽絨服，腳上椰子鞋踏着黃土地。有說有笑把謝珞珞的行李箱給塞進了車後備箱裏。
謝珞珞站在餘澤面前，擡起頭來，風吹着她的長發，
“哥哥，那我走啦。”
餘澤：“嗯。”
謝珞珞：“你一個人在家記得按時吃飯，不要太忙了，晚上睡覺別躺在沙發上，前一天晚上吃剩下的東西，第二天酸了就不要再吃了。”
餘澤：“好。”
最後謝珞珞上了葉子衍的私家車。
車窗落了下來。
謝珞珞伸出手，拼命地揮動着，
“哥哥——我走啦！”
風吹起的沙土，迷了雙眼。
看着那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了天邊盡頭的小圓點，餘澤感覺到空落落的。隔壁王爺爺家的那只老狗去年死了，王爺一生無兒無女孤苦伶仃，陪伴了那麽多年的狗死去後，他在今年快要入秋的時候，也病倒在了床。
王爺家的門也給鎖了，王爺被拉到了城裏的醫院。才過去了不過三個月，曾經光滑的地面就已經長滿了雜草，冬天的風吹幹了那草叢，只剩下一片苦黃，彌漫在黃土天中。
家裏的那棵柿子樹，今年都快要結不出來果子，那天隋空跟着過來餘水喪葬的時候，看着那棵柿子樹，感嘆道，
“可能再過兩年，它就真的再也結不出任何果實了吧。”
“柿子樹都老了……”
餘澤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旁邊父親的遺像依舊擺在玻璃櫃裏。那棵柿子樹好像還是餘澤爺爺活着的時候，親手種下的。小時候父親帶着他爬上去摘柿子，後來謝珞珞來了，他抱着她上去玩。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想到了這麽多。
可能真的是看到了珞珞越來越遙遠了，看到了她和她站在一起的青春少年，散發着十五六歲少年人最熱烈的光芒。餘澤想起來騰俊華的話，那個過去多麽以他為驕傲的老師，說着他将來一定能幹出大事業大志向的老師，那天握着他的手，兩鬓也有些花白了，跟他說道，
“謝珞珞的路，還很長啊。”
“你不能因為，你幹喪葬的，那麽個環境。就讓小姑娘，也變成那樣吧……”
他一直都知道，謝珞珞的路，還很長、很遠。
2012年冬。
餘澤關掉了餘水喪葬，咬咬牙拿出來全部的積蓄，在一中東校區周圍的地段，買了套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