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來時,是初冬;去時,同樣是初冬。
寒風淩冽,晨光未露。鹹陽城外噠噠的馬蹄聲響的突然,驚醒在城門口打盹的守衛。即使在鹹陽住了一年,可顧衍并沒有什麽行禮——甚至比來時還要少。
雖然顧衍和嬴政都清楚秦王的安排真正的含義,而秦王也給他留足了臉面,可在大部分人心裏他此去不過是被王上厭棄了,自然不能在白天時離開。他還丢不起那個人。
官道寬敞幹淨,但同樣古樸老邁。自孝公時秦人遷都至鹹陽,近百年間這條路恐怕都沒有大修過。腳下是發滑的石板,幽幽的反射着守衛們的铠甲,馬車的輪子在車轍裏深深的埋下,為這歷史的痕跡增添一份屬于自己的力量。
城牆離得很近,高高的聳在車架的旁邊,顧衍伸手掀開帷幔,好像都能感受到這如今最強之國的寒意。
窄窄的月光讓顧衍的眼睛感受到一絲光亮,只是太過慘淡,酷似遠古的記憶。顧衍輕輕的嘆了口氣,像是想要說什麽,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那輕輕的嘆慰也消散在寒風中,就像是不願驚醒打盹的守衛,也不敢驚醒一個古老的國家。
寒風淩冽,難道瑞雪豐年。
一叢馬蹄揚起白色的浪花,在顧家宅邸門口停駐。為首的青年,面冠如玉,臉龐無須,氣度非凡,翻身下馬。随手脫去貂裘,仆從們根本趕不上他幹淨利索的動作,沒有照顧到來者下馬,只得慌亂的接過披風和馬鞭。
管事匆忙的打開邊門,口中道,“君子歸家,我等遲來,還請恕罪。”
“無礙,也不必叨擾大家了。”來這朗聲道。
“學以治,教為先,與先生——”
“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啊——”
顧衍倏然驚醒,條件反射似的用手去摸嘴角,确定在自己失去意識的時候血沒有噴出來,動作熟練的就像是經過無數回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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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雪紛飛,狂風淩冽,抽打着林葉。漏窗上被細細的覆着白娟和紙,以保證寒風不會吹進來。顧衍沒有摸到濕潤,暫且放下心來,緩緩地呼氣讓新鮮的空氣再次充盈胸腔,又吐出。
自從離開鹹陽,他就大病了一場,身體不複從前,如今已過去數年。冬日裏地龍燒的旺,他時常感到胸悶氣短,可身子又畏寒,萬不能開窗通風。
剛剛的夢魇讓他渾身發麻,身子半會動不了,只能麻木的癱在榻上。
手邊還有就要寄給嬴政的信,洋洋灑灑寫了不少。但從他越來越差的身體來看,恐怕已經為公子的他并不能完全接受遠在岐山的曾經的太保的建議。也對,信中根本沒辦法将很多事情解釋清楚,就算嬴政有心踐行,可不明白其中原理,改變歷史的代價還是需要顧衍背負。
天蒙蒙亮,仆從端着熱水已經候在門外,侍女數年如一日的重複着清晨的流程,只等主人清醒。再過一陣子,父親和母親就會起床,——兄長,恐怕也要回來了,只是不知道具體時間,所以最近大家都起的格外早,唯恐顧家的嫡長子回來沒人招呼。
顧衍深吸一口氣,終于拿出勇氣從溫暖的被衾裏出來。
适應了重量後,他像常人一樣換下中衣,在侍女的幫助下穿好青色深衣,洗漱後披上厚重的毛披風,任由侍從幫他把頭發梳好,最後用玄色的娟将頭發包好,最後走出門。
“少主,你起身了。”紮髻的少年快步走趨步從穿廊盡頭走來,躬身将手擡起,方便攙扶顧衍。
顧衍輕輕點了點頭,韓徒深知他的意思,沒等他開口便流暢的說,“主公未起身,女君正在洗漱,郎君今晨已經歸家。”今早君子便已經縱馬歸來,只是時辰尚早他吩咐仆從不必打擾父母兄弟,獨自一人在書房靜坐讀書。
既然時辰還未到,顧衍便讓韓徒自去做事,自己也到了書房。
烏黑的鸱鸮手杖被他捏在手裏,也不用,就像是精致的裝飾品。
微微的呼吸聲,自然不是他的,那便只能是獨自在書房靜坐的長兄了。少時還和長兄有過接觸,但随着他年歲的增長,兄長也到了參軍的年紀,如今已經過去五年,顧衍難免不知如何面對自己的親哥。
“阿衍?”屋裏的人倒是沒有什麽顧慮,看見門口躊躇的少年,猜測道,“是阿衍吧,怎不進屋?”
顧衍只得擡步走進書房,将鸱鸮杖挂在臂彎處,然後端正的行禮。那邊好像随意的動了動就算是将禮回了,然後他就聽見自己親哥嬉笑的聲音,“快來坐,我在軍隊也聽說你的事情了。”
顧衍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自己兄長聽說的是哪一件。
“這紙可真是良物,軍報都輕簡不少。”顯然,顧家長子顧昭在軍隊野慣了,根本就是将貴族禮儀丢了個一幹二淨,說話也爽利,見顧衍沒有接話,道,“你我兄弟幾年未見,倒是生分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其實幾年前顧昭回來過一次,結婚。但顧衍當時在鹹陽,便沒有趕上。再加上芈氏覺得顧衍身子向來不好,舟車勞頓當然能免則免,也沒通知他。
所以兄弟見多年都沒見了。
“是衍身子羸弱,讓兄長擔心了。”顧衍笑着搖搖頭,沒有接茬,“阿熙倒是活潑,肖似兄長。”阿熙是顧昭的兒子,娶了臨鄉的趙氏後顧昭沒過幾天就回軍隊,留下趙氏在家。
等到顧衍從鹹陽回來,就有了個可愛的侄子。
阿熙也是他一直在教。
“哦?”顯然顧昭還沒見自己的兒子,聽到顧衍提起就被引去注意力,又多問了幾句。
等到向父親母親問早的時候,兄弟兩已經沒有什麽生分的意思了。
互相問安後,他哥難免會提起早晨的事,“小時阿衍總是不願早起,還找由頭逃避射禦之術,如今倒是長大了。”
他含笑戲谑道,也不管自己的妻子暗示的眼神,大大咧咧的說。顧衍自目盲後就再也不接觸這種事物了,家中也少有提起,沒想到顧昭剛回來就說。
芈氏搖搖頭,所以說族中都覺得自己的次子有大才,實在是長子不着調,輕笑着說,“阿衍善思,不喜這些莽夫之物,子明你倒好,在軍營裏玩瘋了也不知歸家看看,阿熙多虧你弟弟照顧。不僅不謝,倒是還打趣他。”
阿熙坐在顧衍身邊,用肉乎乎的小手拉了拉叔父的衣擺。顧衍輕輕按住他的手,然後用空蒙的眼睛看向他,“見之聞之,當什麽?”
“未目見,未耳聞,不可斷!見之聞之,當獨斷!”
“那你見叔父晨起不勤嗎?”顧衍又笑着問。
“未曾——”
顯然,對于從來沒見過的阿父,還是整日教他的叔父更得小孩子信任,阿熙毫不猶豫的将叔父教他的話重複了一遍。
然後又猶豫的看了眼祖父和父親,“可,未見也不能說叔父便沒有睡到日上三竿過。”畢竟他一般都是食過朝食後才去見叔父。
“思則辯,辯則通,通則遠,阿熙大才。”顧衍見沒辦法通過小侄子挽尊,最後放棄道。
“阿衍你都多大了?還耍這種小聰明,剛剛還說你長大了,如今一看倒是還是童子呢!看看哪家貴女能看上你?”顧昭和自己的妻子聊了會,将滿地跑的兒子撈過來拍了拍頭,狀似随口道。
大家長顧憫沒有說活,倒是芈氏皺着眉頭道,“子明!”她的确是招長子回來一起給次子相看貴女,但忽略了他在軍隊根本沒學好,連貴族特有的委婉都沒有了!
雖然顧昭确實很随意了,而對于親人相當信任的顧衍也沒有察覺其中暗含的意思。
母親對兄長的警告被他聽在耳朵裏,他很清楚母親、父親和兄長的心情。目盲體弱,就是稍微有些身份的家族都不會将自家的貴女嫁過來。
顧衍只是笑笑,“母親莫要發怒,我如今确實年歲不大,還不必着急吧!”
“阿衍,你如今以過婚時,當擇貴女了。莫不是心有所屬不肯告訴大家?”兄長驚訝的問。
顧衍心裏算着自己,他今年虛十六,确實還早吧!
“非有所屬,只是暫時不考慮兩姓之好,時間還早吧。”
\&ot;男子身長六尺五寸便可婚配,阿衍如今都是七尺兒郎,如何還算早?\&ot;如今貴族成婚很是麻煩,就算所有禮儀完畢,訂婚後也要等吉時。這個吉時很多都是數年後,所以如今為顧衍談婚事也不算早了。
而且如果在适齡時候不成婚,是需要被罰甲的。
顧衍知道律法,但這心裏還是覺得自己年紀不大還不到時候。往日聰慧的大腦在這種時候卻顯得不那麽靈光了。
不知道是不是家裏就剩他一個單身漢,這個話題沒完沒了的在兄長、大嫂、母親之間流傳。顧衍将求助的目光看向父親,可是他家大人竟然無視了他。
看不見幾人表情的顧衍有些焦躁的攥了攥衣袖,等大家停止了臆想轉而征求他的意見時,才淡淡的說,“大業未成,不敢為家。”
“政公子,岐山來信。”
家仆用托盤托着一封熏過香的信封快步穿過穿廊,跪在書房的門口。每月固定的時候,都會有岐山來信,聽聞是政公子曾經的太保所寄。
可,那太保辭任多年,怎還如此關心政公子學業?
家仆想不通,也不需要想通,政公子大才被昭襄王盛贊,是秦王的不二人選,太保估計是想和政公子常聯系,好日後重回鹹陽吧!作為政公子的家仆,這種事他見多了。
“嗯。”
屋內傳來主人的聲音,侍女從裏面将拉門打開,家仆将托盤從穿廊邊推進去就叩首膝形幾步離開了。
等嬴政真正打開從岐山寄來的信時,已經是後半夜了。螢螢的燭火将屋內照的明亮,自從贏子楚順利登基後,他的身份水漲船高,曾經在書院那略顯清貧的生活早就一去不複返。
用筆刀裁開信封,蒼勁的筆記映入眼簾。
“展信佳,不知政公子安否?今強秦疲敝,民生多艱,公子意開疆拓土,以武齊備,今有易法,白身不敢藏私,遂書于公子”
跳過客套的話,嬴政熟練的将信紙翻到最後赫然看到熟悉的圖紙。
自從他給先生提過需要軍事方面的機械後,先生便時不時的畫出奇怪的機械來給他。拿給秦墨後,倒是激發了他們明确圖紙的念頭,如今只要是工匠都能對照準确的圖紙制作那些複雜的軍械了。
他事物繁忙,很少再仔細去讀先生所寫的原理,只是确定一下有價值的東西就會交給自己養着的那些秦墨。至于剩下的事情,他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就能親自見到先生,到時候有什麽需要請教的再說,奇技淫巧他只需知曉就行,不必深究。
作者有話要說:顧·心中只有事業·衍感謝在2021-11-2423:03:29~2021-11-2612:03: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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