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秋之夜
第5章 千秋之夜
“哎——”
不适時的一聲嘆息響起,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所有人聽見。
皇帝喜色微斂,橫眉一掃,目光落在首座的丞相身上,道:“怎麽,溫相今日不舒服麽?”
丞相溫桓目光炯炯,眉頭緊鎖,耳順之年的他兩鬓已是斑白,身姿卻依然挺拔,他起身行禮,沉聲道:“今日陛下大宴百官,老臣本不該掃了陛下雅興,但臣确有十萬火急之事欲奏陛下,還望陛下恕罪。”
興文帝指尖輕扣禦案,不動聲色說道:“ 今日朕興致正濃,溫相有何事不能等明日早朝再行商議?”
只見溫桓一撩衣擺,闊步走入大殿中央,再向皇帝行了一禮,凜然道:“事态緊急,已不容延緩,望陛下容臣啓奏。“
說罷俯身曲膝,跪在大殿中央等皇帝答複。席上衆人見丞相如此神情,頓時鴉雀無聲,亦都停下手中杯盞凝神關注。
皇帝先前見他唉聲嘆氣已是不悅,此時又如此不識好歹,心中已然十分不耐,心想這老匹夫不知又要顯擺什麽,此刻皇後在旁勸道:“溫丞相素來禮數周到,想必真有急事,皇上不如……”
皇帝側目冷眼掃過,皇後心中一凜,後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殿之上只聞刻漏的嘀嗒聲,皇帝大手一揮,沉聲道:“說。”
溫桓聽得皇帝語氣,已知觸怒龍顏,但他此生志向乃是為生民請命,為天下百姓謀個太平盛世,個人榮辱又何足道哉,遂直言道:“謝陛下,今日未時章州傳來急報,章河河堤年久失修,加之今年入夏暴雨不斷,致使河堤被水沖垮,洪災泛濫,章州附近數十個村莊已被河水淹沒,浮屍遍野,生靈塗炭,百姓慘不堪言,望陛下速作聖裁,救黎民于水火。”
皇帝聞言亦是一驚,轉而抓起面前玉盞,怒擲于地,正在溫桓面前摔碎開來,碎片彈起從溫桓右眼下擦過,頓時血痕浮現,溫桓脊背挺得筆直,目光如炬,直視天子。衆人見狀驚得紛紛離座,俯跪于地。
興文帝平息了下怒火,冷聲道:“章州知府是幹什麽吃的。”
溫桓又道:“章州知府劉大人早已親自趕往救災,但在途中遇到滾石,一行人都被埋在地下,屍體尚未找到。”
除此之外,臣還有軍機密奏。”
聽得軍機二字,皇帝拂袖起身,朝皇後使了個眼色,闊步走向殿外:“跟朕到禦書房,崔尚書丁尚書太子也一并來。”
皇帝一行人離去,皇後才道:“都平身吧。”
衆人才重新落座,經此一事,幾位朝臣興致缺缺,其餘大多未受影響,左右交談,談笑風生。
酒過三巡,杯盤狼藉,大殿之上,或醉或否,其樂融融,歐伯卿離席同長輩見禮,蕭霈雲一個人坐着無趣,擠到皇後身邊,寬慰了幾句,母女倆正說着體己話,一個虎頭虎腦的男童跑了過來,一雙眼睛生得格外大,瞳仁靈動,煞是機靈,先規矩地朝皇後行過禮,轉頭咧開嘴沖蕭霈雲笑了,蕭霈雲看到他,笑開了眼,道:“小鬼,你母妃呢?”
正是蕭霈雲那同父異母的弟弟蕭霈禹,蕭霈禹年紀雖小,性情卻與蕭霈雲極為相投,聽皇姐這般叫他,也不惱火,道:“母妃在和其他娘娘聊天兒,一晚上都看着我,可把我悶死了。”
十二三歲的男童,正是頑皮的年紀,蕭霈雲未出嫁時,沒少帶他為非作歹,是以蕭霈禹對這位同父異母的皇姐極為親近,他恭恭敬敬朝皇後一福,說道:“母後,兒臣可否跟皇姐出去走走?”
皇後知他們姐弟素來臭味相投,湊在一起沒準屋頂都能掀翻,道:“又想胡鬧些什麽?”
蕭霈禹正色道:“決計不胡鬧!我跟皇姐也有悄悄話要說。”
皇後聞言莞爾,嘴上卻不饒他,道:“成罷,反正闖禍了就把你禁足,除了太傅誰都不許見。”
蕭霈禹一本正經點頭道:“我保證。”說完拉起蕭霈雲便往外走。
兩人打打鬧鬧出了長樂宮,沒走幾步,就聽見女人哭哭啼啼,蕭霈雲往西南角上看,一男子長身玉立,正在安撫暗處哭泣的女人,雖背對他們,大半身子隐在暗處,但蕭霈雲一眼就認出,不是溫君彥是誰。
還未出聲,身邊的小鬼頭已箭步竄過去,淩空躍起一拳打向溫君彥後腦,眼見那拳虎虎生風,生受定然頭破血流,溫君彥只微微歪了頭,左手伸出便握住蕭霈禹手腕,輕輕一旋,蕭霈禹淩空打了幾個轉便落地了,慣力未卸朝後退了幾步,溫君彥瞥了他一眼,道:“遠點,莫挨老子。”
蕭霈禹脾氣好極,悻悻笑道:“還是差點。”
蕭霈雲朝他們走去:“喲,溫大公子攜美前來,也不叫我們瞧瞧?”
溫君彥轉頭,雙眼微眯,嘴角牽起,斜睨她笑道:“美是很美,不過還得勞煩你同太子說一聲,我好領回家。”
蕭霈雲見他話無好話,側頭看那女子,女子身着粉白色衣裙,圓圓臉上雙目垂淚,我見猶憐,朝蕭霈雲姐弟行禮:“見過公主,三皇子殿下。”
眼前女子姓林,原是東宮的灑掃宮女,樣貌姣好,頭些年太子剛完婚,太子妃脾氣直性子急,兩人時常拌嘴,某日太子喝多了酒,誤打誤撞要了這小宮女,後來宮女懷孕,誕下一女,因出身卑微,只擡了個奉儀,太子地位尊崇,年少風流,沒過兩年又有了趙良娣,早把這小宮女抛諸腦後,平日裏這等身份上不得臺面,其餘衆人雖然甚少提及,倒也都識得她。
看她哭得梨花帶雨,愁容滿面,蕭霈雲蹙眉,看看溫君彥又看看她,疑惑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林奉儀抹抹眼淚,哽咽道:“公主別誤會,奴婢女兒從昨夜開始發熱,哭鬧不止,這會兒也不見好轉,奴婢別無他法,只好來求見太子殿下。只是今日宮中大宴,奴婢進不去,适才看到溫統領出來,才想煩請溫統領代我轉達。”
蕭霈雲點點頭,為難道:“皇兄随父皇去禦書房議事,恐怕一時半會回不來。”
林奉儀聞言,一張小臉急得通紅,絞着袖子直跺腳,大哭道:“怎麽辦,這可怎麽辦……”
蕭霈禹被她哭的心煩,出言道:“生病了找太醫便是,皇兄又不懂醫理,尋他就能好起來麽?”
溫君彥一把抓起他後頸的領子,提到自己身邊,冷言道:“皇子殿下要尋誰,自然尋的到,這宮裏可不是個個都如三皇子殿下這般面兒大。”
蕭霈禹倒未着惱,蕭霈雲卻惱了,一把拍開他抓着蕭霈禹領子的手,白了他一眼,怒道:“說誰臉大呢。”
說完轉向林奉儀,問道:“怎麽回事?”那林奉儀哭哭啼啼說不出一句囫囵話,蕭霈雲也煩,只是看她心急如焚,不便發作。
不過,蕭霈雲也猜得出一二,無非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罷了。
太子妃出身名門,心性高傲,自然看不上林奉儀這等以色惑主的宮婢,趙良娣獨得盛寵,嚣張跋扈,兩人明争暗鬥,平日裏有什麽不便撒的氣恐怕都落在了她身上,想必她們母女在東宮的日子十分艱難。
蕭霈雲心下了然,卻對溫君彥的态度尤為惱火,心想道:溫桓德高望重,造了什麽孽生出這麽個兒子,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見了她老是管不住嘴,時不時嘲諷她兩句,再冷笑兩聲,實在不招人喜歡,別是溫老頭下朝回家路邊撿來的吧。
但又想起剛才大殿之上溫桓禀奏前那副神态,兩人犟起來倒是如出一轍,說不是親父子自己也不信了……
溫君彥看她走神,大手一揮,正拍在蕭霈雲右肩傷處,雖已無大礙,但傷口受力還是會疼,只聽蕭霈雲吃痛地悶哼出聲,溫君彥趕緊收手,急問道:“沒事吧?”
他倒是沒用幾分力,奈何男人手勁大,這無意的一掌下去,也夠蕭霈雲受的,他滿含歉意又道:“對不住,我下手太重了。”
蕭霈雲疼得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說道:“我最近沒開罪你罷。”
饒是溫君彥平素嬉皮笑臉,這會兒也收住了:“真不是故意的,我讓你還回來就是,多少都行,喊疼的是狗。”
蕭霈雲聽了倒是受用,卻也不理他,喚人去太醫院請太醫,林奉儀這才止住抽泣,一一拜謝,回東宮去了。
林奉儀走後,蕭霈禹便纏着溫君彥練拳,溫君彥不理他,蕭霈禹便死皮賴臉抱着他手臂,溫君彥嫌棄的抽出手,蕭霈禹又粘上來,如此反複,蕭霈雲實在看不下去了,拉開蕭霈禹,正色道:“人家喜歡美嬌娘,不是你這種傻小子,你也不必理他,知道麽?”
溫君彥雙眉一軒,沖蕭霈禹點點頭:“你皇姐說的沒錯,老子這雙手除了摸兵器就是摸女人的,臭小子這就滾吧。”
說着又把蕭霈禹推開些許,蕭霈雲捂住蕭霈禹耳朵,怒道:“溫君彥你還要不要臉,阿禹還是個孩子,你別在他面前污言穢語,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