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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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日光透過床幔移到帳內兩人身上,俊美出塵的男子半擁着嬌美少女。
謝無虞面朝裏邊,側躺在寇蔻身邊,右手無意識地搭在她腰際。
在他懷裏,寇蔻睜大眼睛。自半夜夢見爹爹後,只要一閉眼,眼前便是爹爹渾身染血抱花的場面,她難以入眠。
寇蔻偏頭看向身邊男子,鼻骨堅挺,薄唇瑩潤,禁閉的雙眼睜開後,無論你做什麽,都會溫柔地凝視你。
他對她真的很好呀,可為什麽那個壞人是他母親呢?她才不會因為他是她夫君,原諒那壞人。
寇蔻小心翼翼将剪子藏到褥子下,閉上眼,靜靜等謝無虞醒來。
謝無虞剛睜開眼,身旁的寇蔻也驀地睜開眼,緊緊盯着他,目光依舊明亮,只是眼中多了些什麽。
不等他細看,她又變回平時那嬌俏明媚模樣。
沒再細想,謝無虞伸手搖響床鈴,婢女将熱水和早膳送來後,便退了出去。
寇蔻以往穿衣打扮都需要阿芙服侍,今日不知怎麽回事,義正言辭地告訴阿芙,“以後我都要自己穿衣,夫君都未讓人服侍,我也當如此。”
謝無虞一聽,無奈笑笑,“快起來用膳,不是說要去丞相府賞花?”
寇蔻一聽,垂眸默不作聲地從阿芙手中接過衣裳,也不挑剔樣式和顏色,胡亂撥散床幔,飛速将衣裳換好。
回頭看了一眼床幔外邊,見沒人注意她,才伸手将藏在褥子底下的剪子抽出來,迅速塞進袖中。
寇蔻肩上的燙傷還沒好,早膳依舊以清淡為主,她也沒挑,悶頭把早膳用完。
謝無虞倒是有些納罕,她今日這般乖覺,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寇蔻今日怎不挑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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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寇蔻繞開他走到門外,躲開他的目光。
袖中握着剪子的手微微顫抖着,心“噗通噗通”震得她頭昏腦漲,她今日要去做件大事。
待心情平複好後,寇蔻聲音如常道,“哎呀,我只是怕錯過了賞花宴嘛,夫君,你快一點。”
一路相顧無言,寇蔻平日話很多,今日有些反常,謝無虞閉目沉思,也罷,到時多看着她些。
兩人一到丞相府門口,幾乎奪走過往者所有的目光,畢竟,像他們這般好顏色的夫妻,在整個盛京都很難尋到,紛紛感慨當初怎麽就聽了那些傳言。
寇蔻因着今日有事要做,随便選了套胭脂色裙衫,頭發也只挽成圓髻,一根蝴蝶金釵鑲嵌其中,耀眼奪目。
下馬車時,謝無虞單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抱下,而後牽起她的手,進入丞相府。兩人落地的同時,立馬就有有門房上前為其引路。
蔣晴聽說謝無虞今日要來,早就盛裝打扮站在前院門口翹首以盼。
前來赴宴之人見到她後,無不誇上幾句,她也只笑笑沒說話,目光一直游離在門外。
直到謝無虞的身影映入眼中,笑意才帶了幾分溫度。
不過,視線落在門前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時,臉上的溫婉娴靜一下斂去不少。
即使心裏不舒坦,但仍舊握着團扇笑語盈盈道,“蔣晴以為世子公務繁忙,不會前來,沒想到世子竟然真的來了。倒不枉費我親自寫的這帖子。”
謝無虞冷淡疏離道,“寇蔻她素來愛這些花草,勞煩蔣姑娘費心。”
說完颔首,牽着寇蔻的手往內走去,卻被婢女告知,賞花地點有兩處,男女分席,不得同處。
謝無虞偏頭看向寇蔻,詢問她的意願,“是要與我一處,還是自己一人?”
跟進來的蔣晴正好聽見這一句,眼神一閃,就想上前,謝無虞擡眸淡淡瞥了她一眼,她便僵在原地。
寇蔻自然不想與一群不相識的人待在一處,袖中的剪子已經被她捂得溫熱,那是等下要用到的。
寇蔻垂眸,将他往岔路口的另一邊推,“我一個人也可以,夫君,你快去吧。”
她不想讓他看見她可怕的一面,她也不想殺人的啊,可那人殺了爹爹,在這世上,恐怕不會再有那麽一個人護她、愛她、憐惜她。
即便那人是夫君的母親,可那又如何呢,她喜歡夫君沒錯,可她更愛爹爹。
寇蔻眼神越來越清明,也更加堅定。
謝無虞走了幾步,又不放心地回頭看看她,“自己真的可以?”
蔣晴上前拉着寇蔻的一只手道,“世子,您就放心好把夫人交給我。”
寇蔻将手從她手中掙脫出來,嘴角往下一撇,“不用你幫,我自己可以。”她又不是傻子,這女子的眼珠子都快落在夫君身上了,她才不想和她待在一處呢。
蔣晴收回被寇蔻推開的手,在謝無虞視野可見的位置,眼中浮現一絲委屈。
謝無虞連個眼神也沒留給蔣晴,俯身替寇蔻簪好有些歪的金釵,指腹在蝶翼上碰了碰,“若是待夠了,便派人來尋我,咱們回家。”
他的目光過于溫柔,寇蔻眼神一動,想把自己想做的全部告訴他。
謝無虞見她欲言又止,只當她是第一次要見那麽多生人,心裏緊張。
遂來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嗯?”
寇蔻很想就這樣一直被他握在掌心,這樣,她便什麽都不怕了。
心中忐忑半晌,嗫嚅道,“夫君,若是我做了什麽讓你傷心難過的事兒,你還會對我這麽好麽?”
謝無虞捏捏她的手指,帶着一絲安撫意味,“自然,只要寇蔻一日是我的妻,夫君自會對你好。”
寇蔻心裏說不上是開心還是難受,原來他對她好,只是因為她是他妻子,如果換做其他人,他也會這般對那人吧。
這樣細想下來,心裏的酸水止不住地汩汩往外冒,但自己能嫁給他已是萬幸,不管今日之後會如何,短暫擁有過他的好就已經很滿足了,不能貪心的。
寇蔻将手從他掌心緩緩抽離,轉身背對着他,“那夫君我就先去啦,我想快點見到那些花兒。”
蔣晴暗嗤一聲,“原來也不過如此,他待她好,不過只是因為寇蔻是他的妻子,僅此而已,這傻子恐怕連什麽是愛都不知曉。”
寇蔻跟在蔣晴身後,繞過假山湖泊,來到一處長廊,長廊外是個園子,此刻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其中,便有她今日的目标。
李若晴今日依舊是一身紅衣,坐到一名紫衣婦人下側,不過到底上了年歲,依稀看見眼尾堆疊的褶皺。
與第一次相比,沒了那日在國公府的嚣張氣焰,此刻她正收斂起氣勢迎合着紫衣婦人的話。
紫衣婦人方氏是丞相嫡妻,是戶部侍郎之女,與蔣毅是患難夫妻。蔣毅尚未功成名就時,她慧眼識人,看中了蔣毅的能力,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決然下嫁于他。
可婚後她才得知,蔣毅與李若晴從小青梅竹馬,若不是聖上将李若晴指給謝啓,他們兩人怕早就共結連理。
她也暗自慶幸,聖上給李若晴指了婚,否則她哪裏能得來這丞相夫人的名頭。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又如何,李若晴這輩子都不可能和蔣毅在一起。
話雖如此,可自打謝啓死後,這李若晴那顆心便死灰複燃,恬不知恥地和蔣毅眉來眼去、暗送秋波。
蔣毅不再是當初的蔣毅,對于他們兩人私下往來,只要不妄想她正妻的位置,方氏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是,這心中到底不快。
蔣晴雖也不喜李氏,但奈何她是謝無虞母親,她可以通過李氏得到與謝無虞相關的消息,比如上次宮宴,她穿的衣裳顏色。
李氏看見長廊中的蔣晴後,嘴角挂上笑意,目光瞥見寇蔻,李若晴竟也不惱,畢竟,那女子的養父早就一命歸西。
如此,也算出了她心中的一口惡氣。
寇蔻看着那張醜惡的嘴臉,正一臉得意地望着她,寇蔻知道她在得意什麽,心裏惡心得想吐。
李若晴扭着腰肢來到蔣晴身邊,親熱地拉起蔣晴的手,“哎,我說晴晴,我可是到處尋你,這賞花宴沒了晴晴,怎麽能叫賞花宴呢?”
而後像是才看到寇蔻般,尖着嗓音向一衆朝廷命婦、閨閣千金介紹道,“喲,這不是我兒媳嗎?怎麽縮在後面呢?還不出來讓我帶你認認人。”
寇蔻忍了又忍,想了下,若是她現在上前把剪子紮向她的話,很可能被其他人攔住,根本傷不了她,她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伯府千金荀蘭今日也在場,她直來直往貫了,打心底裏看不起李若晴,丈夫死了孝期都沒過,便和蔣毅勾勾搭搭,還對自己的兒媳擺臉色。
關鍵是,她對寇蔻印象不錯。
荀蘭走到寇蔻身邊,拉起她的手,寇蔻往後躲了一下,差點就碰到袖中的剪子了。
荀蘭見她瑟縮成這樣,真是一個小可憐兒,越加心疼她了,牽起她另一只手,“你別怕,有我在呢!”
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寇蔻還是能分辨出來,寇蔻朝荀蘭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我不怕啊,我只是走神兒啦。”
她待會兒可是要捅別人剪子的人,怎麽會怕呢?
因着寇蔻這一笑,園中本有些壓抑沉悶的氣氛,也被這笑驅散,試想,誰願意整日和一群陰陽怪氣的人相處,來給自己添堵呢?
李若晴自然不樂意看見寇蔻好,寇蔻是謝無虞的妻子,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更是見不得謝無虞好。
李若晴氣得牙癢癢,看見一直站在寇蔻身邊,維護寇蔻的荀蘭,想起近日流出來的謠言。
心中輾轉一番後,悠悠道,“我說我的好兒媳,怎麽聽聞在宮宴上,你和伯府公子荀羽單獨碰過面呢?無虞怕是還不知曉罷?”
不難聽出,她将“單獨”二字咬得極重。
荀羽的名聲在盛京貴圈裏,無人不曉,風流花心,整日留戀勾欄瓦肆,人不人,鬼不鬼的,誰都不願和他沾上半點關系。
現在聽李若晴這樣說,命婦貴女們都不自覺地離寇蔻遠遠兒的。
四面八方的談論聲不斷鑽入耳中,“看起來漂漂亮亮一姑娘,怎麽和那種人私自見面呢?”
“哎,你這就不知曉了吧,世子溫文爾雅,待人謙遜有禮,這姑娘一看就是個鬧騰的主兒,哎,倒是苦了這世子……”
寇蔻聽到後無動于衷,對于她們口中的荀羽,那晚她喝醉了酒,更是無從得知。
她現在只想找個無人的地方,在李若晴身上狠狠戳上幾刀,眼中的恨意越積越濃,知道眸中隐隐泛出紅血絲。
荀蘭也正氣着呢,自家人只能自家欺負,這外人說三道四算是怎麽回事兒?
回頭一看寇蔻的神情,吓了一跳,拍拍她的肩,“別難過,我幫你報仇去。”
寇蔻被她一拍,回過神兒來,一副茫然的表情。
荀蘭從石桌上倒了杯茶水,端着茶水慢條斯理地來到李若晴面前,朝她露出嘲諷一笑後。
陡然将杯中的茶水潑向她。滾燙的茶水,從李若晴的頭頂一路蜿蜒流到臉上,最後混着臉上的面脂,滴落在青磚鋪就的地面。
幾片茶葉從她頭上溜溜地打了個轉兒,落了下來。
“噗嗤……”周圍接二連三的笑聲響起。
李若晴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捂住自己的臉尖叫起來。
好好的一個賞花宴,就被這樣攪和的,方氏氣得腦門兒疼,揉了揉頭,厲聲道,“行了,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冷眼看着寇蔻,“夫人,還不帶你母親下去換身衣裳。”
蔻蔻正愁找不着機會下手,這壞人果真是壞事做多了,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不然怎麽會把這機會送到她手中。
蔻蔻斂下眼中鋒芒,來到李若晴身邊。
荀蘭看不下去了,将寇蔻扯到身邊,低聲道,“你不願去就別去,她又不是沒手沒腳,換個衣裳都要你服侍。”
李若晴聽後氣得發抖,不滿道,“怎麽還不過來,你是想凍死我嗎?”
蔻蔻看了一眼荀蘭,朝她笑笑,“沒事兒,我去去就回。”
轉身的那一剎那,荀蘭看見寇蔻袖中露出的一截雪亮的尖刃,心口一跳,她這是藏了什麽在袖子裏?
還不等她看清,寇蔻就低眉順眼地來到李若晴身邊,用帕子替她擦去臉上的茶水。
只是或許寇蔻平常沒做過這些服侍人的事兒,動作看上去有些別扭。
長廊中,李若晴走在寇蔻前面,寇蔻跟在她身後,用手捂住跳得飛快的心,冷冷地看着前面的人。
見她進了前面的一幢小閣樓後,寇蔻看了一眼周圍,也跟了上去。
另一邊亭中,謝無虞正和李允弈棋。
日光籠罩在謝無虞身上,冷淡疏離的面容上,多了幾分暖意,引得路過的貴女婢子紛紛羞紅了臉。
李允看了一眼謝無虞今日的打扮,有些納罕,“你素來偏愛月白,今日怎穿了這身兒?”
謝無虞凝着棋局的眼神一頓,思路被打斷,聲音偏冷,“話太多。”
但視線還是掃了身上的衣裳一眼,今日在衣櫥選衣裳時,大半衣櫥幾乎都被寇蔻的衣裳占領,鮮豔明亮。
最後在月白和寶藍之間,下意識地選了靛藍。
為何今日會一改往日穿衣樣式?或許是那日,她埋怨說他穿的衣裳顏色和別人相同。
又過了不久,兩人正下到精彩處。
荀蘭急慌慌地尋來,抱着亭柱上氣不接下氣對着謝無虞道,“我說,我剛才和你夫人待在一處,她似乎有些不對勁,我也說不清是哪裏不對勁,但……”
荀蘭壓低聲音道,“我好像看見她袖中藏了刀還是什麽東西,你還是快些去看看的好。”
謝無虞向來臨危不亂的臉上,出現一抹擔憂神色。
此刻冷着一張臉道,“勞煩帶路。”
閣樓上,寇蔻進屋後,便把門牢牢關上。
李若晴背對着她,嫌棄地拍了拍身上的水漬,見身後沒動靜,心裏不舒坦。
轉身看着寇蔻不滿道,“你杵在那裏幹什麽呢?還不過來服侍我穿衣?”
寇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撕碎了般,聲音帶着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爹爹是不是你殺的?”
李若晴解衣裳的手一頓,漫不經心地朝她一笑,“當然了,我派去的人很少有失手的,怎麽,很傷心吧?”
“可誰讓你嫁的人是他謝無虞呢?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還不過來給我換衣裳?”
寇蔻将眼淚逼回眼中,像是失了魂的木偶,一步一步移到李若晴面前。
離她還有一步之遠時,寇蔻停了下來,聲音忽而低了下去,“你殺了我爹爹,你該死。”
寇蔻摸了摸從袖中的剪子,盯着李若晴的脖子看了半晌。
李若晴被她陰森可怖的眼神吓住,結結巴巴道,“你,你看着我做什麽?”
寇蔻嬌媚一笑,從袖中露出尖銳長剪,柔聲道,“殺你啊。”
話音一落,右手猛地高高舉起,朝着她的脖子毫不猶豫地刺下去,剪子在剛觸到李若晴的脖子時。
“嘭”得一聲,門被推開,接着,寇蔻只覺手背一陣劇痛,震得手心發麻,剪子掉在地上。
謝無虞錦靴碾過腳下的石子,低沉着聲音喚了句,“寇蔻。”
聲音不怒自威。
寇蔻沒有理會,此刻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她只想要這女人死。
李若晴回過神來,腿抖個不停,一直往後退,大喊大叫道,“謝無虞,還不把她給我弄走,你娶了個什麽怪物?竟然還想殺我?”
寇蔻面無表情地從地上撿起剪子,又要向她紮去。
謝無虞皺眉,上前幾步,伸手使了巧勁兒将剪子從她手中拿開。
寇蔻一言不發,冷冷地瞪向他,像是在看一個仇人,聲音也沒了往日的嬌嗲,“給我。”
謝無虞看出她的情緒現在很不好,微微嘆息一聲,将她緊緊摟入懷中,一下又一下揉着她冰涼的小手。
“我知你現下難受,先冷靜一下,岳父他也必定不願你為了他而傷人。”
謝無虞瞥了一眼偷偷往外走的李若晴,“母親,今日發生的事還是不要外傳的好,我不保證丞相府會安然無虞。”
寇蔻眼看李若晴要走,又從謝無虞手中奪過剪子,在他懷裏奮力掙紮起來,聲音帶上哭腔,“你快放開我,放開我呀,你為什麽要攔着我,就因為她是你母親對嗎?”
等李若晴走遠,謝無虞才放開懷中的人,一只手擡着她的下颌,想用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寇蔻将臉側向一邊,謝無虞手落了空。
“你當真那麽想殺了她?”
寇蔻推開他,不願看他過于溫柔的眼神,“她殺了我爹爹,我不該殺她嗎?”
謝無虞沉默半晌,握着她緊握住剪子的手,轉向自己,“若你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惡氣,紮我也一樣。”
寇蔻聽完,冷笑一聲,“夫君是覺得我不會傷害你麽?”
謝無虞沒說話,眼神清淺地看着她,眸中只有她的身影。
寇蔻怒極,當真将剪子朝前一推。
夏日衣衫單薄,剪子上很快便見了血,溫熱的血染紅了寇蔻的手,寇蔻猛地将謝無虞推開。
謝無虞忍着劇痛,朝寇蔻淺淺一笑,“這樣,寇蔻是不是心裏好受多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眼看要向地上倒去,寇蔻忙跑上前,顫抖地扶着他,眼裏含着淚,眼眶紅紅,“你為什麽不躲開呢?”
說完慌忙朝四周看了一眼,把謝無虞扶到柱子旁靠着,聲音哽咽道,“夫君,你等着,我去找人,很快回來。”
回到國公府後,已是午後。
靜遠堂,屋內,府醫已經給謝無虞上了傷藥,又用幹淨的紗布裹上。
謝無虞還在昏睡,府醫低聲對着寇蔻道,“夫人,這藥膏一日需換三次,另外,我再開個補氣血的藥方子,讓下人拿了煎去,期間定要注意世子是否起高熱。”
“傷口不要碰到水。”
王力又嘆了口氣道,“我雖不知夫人和世子發生了何事,但世子一人擔起府中大小事宜,還望夫人多多體諒世子。”
寇蔻垂眸,低聲道,“我知曉了,勞煩您了。”
王力擺擺手,“那小老兒就先告辭,有事派人來落竹院通禀便好。”
王力走後,寇蔻茫然地坐在床邊的杌凳上,盯着謝無虞發呆。
謝無虞骨相完美,鼻梁高挺,此刻睡在那花團錦簇中,清冷模樣也變得昳麗起來。
寇蔻盯着他看了許久,他雙眼緊閉,但寇蔻知道,每次這雙眼看着她時,都會溫柔無比,讓她浮躁的心也跟着平靜下來。
阿芙端來午膳,放在床邊幾案上。勸寇蔻,“夫人,吃些東西,吃飽了才能好好照顧世子啊。”
寇蔻本不打算食,聽到“謝無虞”幾字後,她才勉強用了幾口。
一直到天黑,謝無虞才醒過來,他是被熱醒的,被子蓋得太嚴實,像把他架在火爐子上烤。
垂眸一看,哪裏有什麽火爐,小姑娘坐在杌凳上,雙手緊緊壓在被沿處,臉朝着他的方向,側臉躺在軟衾上。
眉頭緊皺着,時不時抿抿嘴唇,淺淺的呼吸噴灑在軟衾上,然後穿過不厚的軟衾,落在謝無虞腹部。
謝無虞心下微動,稍微往裏移了些位置。
看着那泛着淡淡紅暈的臉龐,謝無虞心道,果真還是這個樣子看起來順眼些,小姑娘只需開開心心的。
寇蔻感覺墊在臉下的東西沒了,沒有東西撐着,不舒服,睜開迷蒙的雙眼,見謝無虞正專注地看着她。
目光柔和,和她想象中的一樣,他沒怪她傷了他,寇蔻心中愧疚更甚。
避開他的視線,小聲道,“夫君你還好麽?還有沒有哪裏不适?肚子餓了麽?”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畢竟,她要殺的人是他母親,他又沒做錯。
只是,一想到他無條件地維護那壞人,寇蔻失落又失望,現下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說完馬上站起來,想去找阿芙。
“寇蔻,先扶我起來可好,我不餓。”聲音虛弱又沙啞。
寇蔻無法,只得上前在他背後墊上引枕,在這期間,謝無虞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動也不動。
有些煩人,他一直看着她作何?
寇蔻羞惱道,“夫君,你一直盯着我作何?”
說完轉身就要溜,謝無虞擡手拉住她,順勢讓她坐在床沿,指腹摩挲這她的右手背,“我以為寇蔻不想再見我。”
寇蔻低垂着腦袋,縮回手,兩根手指互相繞着圈兒,就是不擡頭看他,“我傷了你,難道你不恨我嗎?”
謝無虞将手墊在她下颌處的軟肉上,迫使她擡眸看他,他認真凝着她的雙眼,一字一頓道,“不會,我們是一家人,怎會恨你。”
寇蔻推開他的手,小腳懸吊在半空,一下一下晃動着,轉過頭迎上他的目光,不放過他眼中一絲一毫的變化,“可我想殺你的母親,你也會原諒我嗎?”
謝無虞輕笑一聲,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裏,“她的死與我何幹?我與寇蔻才是一家人。”
說完,他沒再多言,只是周身情緒明顯低落下來。
寇蔻驚訝地捂住嘴,不可置信道,“難道,你是她撿來的?”
她思維發散的太厲害,總愛胡思亂想,謝無虞無奈道,“并非如此,她只是不喜我罷了。”
應該說,不喜整個國公府的人。
說完,謝無虞也有些訝異,原來,有些事也并非那麽難以啓齒。
寇蔻揮着小拳頭,替他打抱不平道,“那你白日幹嘛攔着我,你就該讓我紮她幾剪子,給你我報仇才好。”
說完又不好意思地擡頭看看謝無虞,謝無虞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揶揄之色。
察覺到自己今日過于粗魯、暴躁了些,但一想到那人害死了爹爹,寇蔻又委屈道,“什麽嘛,她都殺了我爹爹,我紮她天經地義。”
謝無虞手指輕輕撥開她握成拳的手,捏捏她柔軟掌心,低聲道,“不是不許你紮她,而是你紮了她後,你可想過後果?你若因她而入獄,你可覺得值當?”
“她做了壞事,自有法度去規束。”
寇蔻不是聽不進道理,可法度什麽的一聽就是很久以後的事兒了。
寇蔻盯着謝無虞的手指瞧了半晌,眼淚又忍不住噼裏啪啦落下來,“那她什麽時候能受到懲罰呢?我爹爹命都沒了。”
“我真的很難受,若不是爹爹,我早就死了,哪能有機會見到你呢?”
謝無虞扯過幾案上的錦帕,輕柔地抹去她臉上淚痕,“夫君向你保證,一定會将她繩之以法,她逃不掉的。”
寇蔻淚眼婆娑地看向他,“真的嗎?你別騙我?”
謝無虞将打濕的錦帕往幾案上一擱,“自是真的,不騙你。”
見寇蔻情緒穩定下來後,謝無虞拍了拍軟衾下的肚皮,“快去讓人傳膳,該用膳了。”
落地燭燈照出昏黃燈光,兩人安靜地在小幾上用着晚膳,寇蔻肩膀上的燙傷已經好的差不多,阿芙特地讓廚房做了些開胃菜。
寇蔻這幾日吃多了清淡口味的菜,慢慢地也習慣了,突然換了種口味,辣得她嗆出眼淚來。
謝無虞抄起幾案上的茶壺給她倒了杯溫水,遞到她唇邊,“先喝一口。”
寇蔻接過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有些惱,這都是以往她最愛吃的菜,現在竟然害她出醜。
謝無虞夾起一筷青筍到她碗中,“淡淡口,等會兒就不辣了。”
兩人你一筷,我一筷,不知不覺就将盤中的菜分食幹淨。
等寇蔻從後房沐浴完出來後,發現謝無虞正坐在床上低頭自己換紗布。
靛藍衣裳半褪至腰間,烏發散開,像是最好的綢緞披在身上,如玉肌膚在烏發遮掩下若隐若現。
烏發順着腰側曲線蜿蜒沒入腹部,寇蔻“咕嚕”一聲,無意識地咽了一口口水,聲音有些響。
謝無虞将軟衾掀開搭在腹部,側頭看着寇蔻,面部被打上一層泛黃的光輝,柔和得不可思議。
淺笑道,“寇蔻可是要幫我上藥?”
寇蔻小步挪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他心口旁的傷口,傷開抹着黑褐色的藥膏,藥膏只上了一半,還未上完。
猶豫半晌才開口,“可以嗎?”她怕自己毛手毛腳傷到他。
謝無虞将藥匙遞給她,“自然可以,寇蔻試試。”
寇蔻接過來,藥匙柄還留有謝無虞手上的餘溫,指尖傳來的溫度讓人很容易聯想到他這個人,也是這樣,不溫不火,溫潤如玉。
甩掉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寇蔻開始給他上藥,近看下,寇蔻才發現,這上傷口竟然如此嚴重,心中的愧疚更甚幾分。
小心翼翼将藥膏子抹在謝無虞的傷口上,又擡頭看他的表情,看他痛不痛。
謝無虞猜出她心中所想,鼓勵她,“不痛,寇蔻盡管上藥便是。”
謝無虞靠躺在床框上,腹部以下蓋着軟衾,寇蔻傾身在他身前,從這個角度恰巧可以看見她纖長濃密的睫毛,以及粉嫩瑩潤的唇瓣。
她身上的石榴香更是讓人難以忽視,謝無虞将衾被又悄悄往上扯了些。
寇蔻抹藥抹得正仔細,沒注意到他這些小動作,快要上好藥膏時,她又嘟起嬌美唇瓣,往傷口上輕輕吹了一口風。
謝無虞眼皮一跳,接着半弓起的腿一抖,藥匙中的藥膏子糊了他一下巴。
寇蔻埋怨地看着他,“哎呀,你亂動什麽呀,要看藥膏就要上完了,現在好了,弄得到處都是。”
謝無虞握拳抵住嘴唇輕咳一聲,“沒事,我去後房用熱水洗洗。”
謝無虞利落地用紗布裹好傷口,看了一眼寇蔻,身下的感覺太明顯,出去勢必會被她看見。
掃了一眼幾案,示意她,“寇蔻,将幾案上的這些拿去桌上可好?”
這有什麽難的,寇蔻點點頭,噠噠噠把這些東西搬到桌子上去。
見她離開,謝無虞長舒一口氣,而後趁着這個間隙,去了後房。
兩人沐浴盥洗完畢後,便上了床。寝房內只留了一盞落地燭燈,寇蔻一上床便往床裏邊一滾,離謝無虞遠遠的。
兩只烏溜溜地大眼睛盯着謝無虞的胸口處。
謝無虞掀開被子蓋在她身上,這樣一來,自己就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
謝無虞無奈道,“寇蔻,近些,為何離我這般遠?”
寇蔻伸出手指,指指他傷口,“我怕我睡着後碰到你傷開,到時很疼的。”
謝無虞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她過來,“無事,你睡覺很乖,從不亂動。”
“況且,衾被只有那麽大,你離我太遠,不夠。”
寇蔻這才将腦袋移到他身邊,而後将才将腿慢吞吞移過來,聞着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想起剛才他似乎去了後房。
府醫叮囑他不傷口要碰水,寇蔻懷疑地看着他,“你沒有沐浴吧?”
謝無虞将衾被給她蓋上,又将她被後的衾被壓實,才緩緩道,“未曾。”
寇蔻睜大眼睛好奇道,“那你在後房做什麽呢?好久哦?”
謝無虞下意識地反駁道,“沒做什麽,也沒要很久。”
說完,他就愣住了,他這是在說些什麽,細想之下,哪哪兒怪異。
看着寇蔻晶亮的眸子,真是,不該敏感的時候比誰都要敏感。
怕又被她帶偏,只得道,“快睡覺,夫君需要養傷。”
寇蔻這會子來了精神,才不聽呢,湊在他耳邊神秘兮兮道,“夫君是在做大婚那夜的事?”
謝無虞緊閉的雙眸一睜,目光沉沉地望向寇蔻。
寇蔻被他這眼神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難道不是嗎?”
她似乎非要問出個結果。
謝無虞深吸一口氣,無奈道,“是,寇蔻很聰明。”
這不就行了嗎,也不知夫君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竟然不敢承認。
寇蔻翹起腿,将半邊被子拱起來,被子底下的小腳一掂一掂的。
疑惑道,“我看夫君做完那事後,一副很暢快的樣子,有那麽舒服麽?”
謝無虞第一次被人追着問問題,關鍵他還不知如何回複。
怕她再問出些什麽驚心動魄的問題,謝無虞直接順着她的意思回答,“嗯,暢快。”
寇蔻一聽,果然如此,夫君有好事都不叫她一起,于是腦袋鑽進他懷中。
撒嬌道,“夫君,那麽暢快的話,下次帶着寇蔻一起呀,可不帶夫君一人吃獨食的哦。”
謝無虞擡手将懷裏的腦袋挖出來,聲音沙啞又魅惑,“寇蔻,現在不行。”
他還沒做好與她攜手一生的準備,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夠真正地接受她。
寇蔻聊着聊着睡意來了,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那什麽時候才行呢?你別讓我等太久哦。”
謝無虞看向她時,她已經腦袋一歪,睡了過去。
睡着的她少了白日裏那股鮮活勁兒,看起來乖巧得惹人憐惜。
謝無虞将她腦袋小心擺正,刮了刮她長翹的睫毛,溫聲道,“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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