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卯時剛過,天色微明。

靜遠堂內。

混着石榴味的淡淡藥香彌漫在床幔間,男子長睫輕顫,緩緩睜開雙眼,胸口傳來一陣陣溫熱。

謝無虞垂眸,寇蔻毛茸茸的腦袋全身心地貼在他胸口,衾被滑下去大半,露出兩人大半個身子在外面。

衾被沒了,小姑娘也懶得再蓋,許是半夜又覺得冷,便趴到他身上來取暖。

謝無虞輕輕捏捏她的鼻尖,可真是個小懶鬼。

又扯過被角重新給她蓋好,輕輕移開她後,才翻身下床。

走出內室,阿芙正要給他請安,謝無虞扭頭看眼內室,可以看見掩映在床幔後的小小身影。

阿芙心領神會地沒開口,端來熱水供謝無虞盥洗,又去報廈取來早膳。

用完早膳後,謝無虞邁出房門的腳步又收回來,轉身低聲吩咐阿芙,“今日用膳依舊清淡為主,待她身上燙傷大好後再做她愛吃的。”

玉梅館。

謝無虞剛在書房處理完一些事,陳英邊進屋禀報李若晴在府門外大吵大鬧。

毛筆随意往筆床上一擱,謝無虞頭也沒擡,凝着案上的紙張,聲音冷沉道,“帶她去暗室。”

腳步一聲一聲在暗室甬道中回響,又冷又濕的寒意滲透進肌膚,這地方沒人願意久留。

謝無虞閑庭散步般穿過甬道進入暗室,看着面前的婦人,眼中閃過一抹冷嘲和厭惡。

Advertisement

李若晴此刻捏着手帕,緊緊捂住鼻子,嫌棄地看着周圍,“怎麽,帶我來這個鬼地方,是打算殺了我不成?你果真與你那冷酷無情的父親一般。”

謝無虞轉身看着甬道入口,冷冷地吐出幾個字,“将人帶上來。”

陳武不知從哪裏提着個人進來,扔髒東西般用力往李若晴腳邊一扔。

這人身上散發着一股酸腐味兒,頭發結成土塊,一雙手血跡斑斑、滿是泥垢,此刻像灘爛泥一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與惡鬼無異。

李若晴吓得連連後退,對着謝無虞尖聲道,“你,你要做什麽?你這是大逆不道,我要去狀告聖上!”

癱在地上的那人,聽到熟悉的聲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嘴裏嗚咽個不停,可就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他的舌早被割斷。

謝無虞朝陳英一瞥。

陳英會意,上前幾步,一把揪住地上人污糟的頭發,露出一張只能依稀看得清大致輪廓的臉來。

李若晴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捏着手帕的手顫抖不停,這是那日那名小厮,現在變成這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做的。

李若晴雙眼驚懼地望向謝無虞,大吼着,“你就是個怪物,當初真不讓你活着從我肚中出來。”

謝無虞不願再聽這令人作嘔的聲音,揮手從牆上取下利劍,尋準角度,幹淨利落地往地上之人的脖子血管處一挑。

熱血頓時噴湧而出,流了一地。

“哐”一聲,利刃落地。

李若晴回過魂兒來,渾身顫抖個不停,這下,她是真不敢再說什麽了。

謝無虞轉身邊走邊道,“母親日後不用再回府,寇蔻會不開心,那樣一來,丞相府會如何就不好說了。”

回到靜遠堂,已幾近午時。

寇蔻外罩一身白色百蝶穿花褙子,裏面穿的立領中衣也是白色,鴉鬓上只簪了根檀木簪,坐在院中的亭子裏。

白色,謝無虞斂眸收回思緒。

亭子朝南是片小湖泊,此刻日光正好,微風一吹,湖面泛起點點金光。

寇蔻抹了一把被風吹亂的碎發,石桌上堆放着許多青綠蒲草,皺眉看着手中撚着的蒲草,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陳武是怎樣用蒲草編出一只兔子來的。

“咳。”謝無虞鼻息間發出一聲輕咳。

熟悉的聲音鑽進耳朵,寇蔻驚喜地回頭望着謝無虞,笑容明亮又嬌豔。

“夫君?”

被她感染,謝無虞沉郁的心也明朗起來,上前拉起她的手握在手心,确定她的手是溫熱的後才放下。

視線又停在滿桌子的蒲草上,“寇蔻,你這是?”

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寇蔻喜滋滋地拽着他坐到石凳上,将那一堆蒲草往他面前一推,唇角提得高高的,“夫君,你會編雀兒麽?”

寇蔻下颌抵在石桌上,眨巴着烏溜溜的大眼盯着他,滿含期待地望着他,“夫君,會嗎會嗎?”

謝無虞指尖勾過一根蒲草,在長指上虛虛繞了個圈兒,對着寇蔻滿含期待的眼神道,“不會。”

寇蔻哼哼兩聲,從他手裏搶過蒲草,眼珠一轉,“哎,你那個護衛不是會嗎?要不你讓他過來,教教我?”

謝無虞聞言,指間繞着的蒲草崩斷成兩截,跳過這話題,摸摸寇蔻頭上的檀木簪,“寇蔻今日打扮倒是頗為不同。”

寇蔻聽後,目光落到衣裳上,雙肩肉眼可見地塌下,低垂着腦袋,神情蔫蔫兒的,“夫君,我想回永安一趟。”

謝無虞平靜的眸中漾起一圈漣漪,手指敲在石桌上。

半晌,“三朝回門後,我與寇蔻一同前往可好?”

寇蔻秀眉一直緊鎖着,最後才不情不願地應了聲,“嗯。”她想早些回去,爹爹走後,也不知李媽媽去了哪兒?

想到爹爹不在後,連個安葬他的人都沒有,寇蔻心裏就針紮似的痛。

心裏裝着事,寇蔻對桌上的物事兒也了沒興致,悶悶不樂地起身往屋內走。

謝無虞視線掃過桌上的蒲草,輕哧一聲,跟上寇蔻的腳步。

回到正屋,阿芙帶着幾名婢女擺上午膳,寇蔻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謝無虞臉色也不算太好,也不知兩人是否鬧過矛盾,阿芙有些擔心。

便一直站在桌旁給兩人布菜,期間,寇蔻吃着碗裏的白米飯,沒和謝無虞說話。

謝無虞冷眼刮過阿芙,聲音卻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以後有我在,便不必布菜,你先下去。”

大多時候世子都不會冷眼待人,今日世子像是變了個人,阿芙忙退出門外。

阿芙走後,寇蔻這才擡眸随意看了謝無虞一眼,只一眼,便又低頭看着碗裏。

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言。

用完午膳,照常是寇蔻的午憩時刻,心中雖依舊記挂着去永安的事,但既然夫君已經答應到時陪她一同前往,她便暫時放下,安安穩穩地去內室睡上一覺。

寇蔻兩只小腳互相摩擦一下,繡鞋褪下,上床撥散床幔時,偷偷看了一眼在梢間飲茶的謝無虞一眼。

算了算了,還不是不煩擾夫君,他已經幫她那麽多,只是想起他答應她,會為她報仇,也不知是騙她還是怎樣,畢竟,那人是他母親。

越想越煩,索性不想,扯過衾被蒙在頭上,沉沉睡去。

謝無虞在外間已經飲完一盞茶,寝房內依舊沒有動靜。

他在等寇蔻出來給他上藥。

心裏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雖然自己也可上藥,但無端地就是想讓她幫他。

等了半晌,謝無虞長嘆一口氣,轉身撩起簾栊來到裏間。

青色床幔中的人影面朝裏,側躺着,身上裹着衾被。她的身形太過嬌小,若不仔細去看,很難發現床上竟還躺着一個人。

謝無虞站在床幔外看了半晌,往日四平八穩的眉,現在攏成團。

往日寇蔻定不會這般冷落他,難道是他沒能給她編成雀兒?

沒再多想,出了房門。

碰到阿芙,謝無虞淡淡吩咐,“她愛踢衾被,多注意着些,醒來後讓她來書房找我。”

玉梅館。

陳武正在街頭的王阿婆那裏吃餃子,剛吃到一半兒,陳英就火急火燎地将他召回去,難道是他昨夜出來喝酒的事兒被發現了?

陳武心裏惴惴,馬不停蹄地趕回府。

一路趕來,跨進書房時,陳武腦門兒上還冒着熱氣騰騰的汗,心虛得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站在那兒大氣也不敢出。

謝無虞坐在書案旁,旁邊天青釉花盆中栽着一盆青綠菖蒲,襯得謝無虞越發寧靜祥和。

半晌,謝無虞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坐。”

寂靜良久的屋內陡然傳來謝無虞的聲音,陳武一驚,忙不疊地跪在地上,看也不敢看謝無虞一眼。

陳英見勢不妙早就鑽出書房,守在外面,心裏默默祝陳武自求多福。

“咚”一聲,茶盞落在桌面,陳武的心也跟着一抖。

謝無虞不耐,手指有規律地敲在檀木書案上,輕咳一聲道,“你那日編的草兔子,是如何編的?”

陳武內心長嘆一口氣,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兒,原來是編兔子。

陳武忙不低地躬身站起來,來到書案前,恭敬回話,“現下沒有蒲草,屬下講不出來。”

謝無虞不知從哪裏尋來一把蒲草,扔到書案上,聲音淡淡,“編吧,我看着。”

這聲音雖然聽起來和平日沒什麽差別,但陳武莫名覺得背後有絲寒意,遂格外謹慎認真地編起來。

他雖是個武夫,可粗中有細,這蒲草到了他手中似有了生命般,靈巧地左穿又右連,不過瞬息,一只草兔子活靈活現出現在掌心。

謝無虞看過一遍,便知如何編織,有樣學樣地編起來,不多時,一只兔子出現在掌心,想起寇蔻說要雀兒,又讓陳武編只麻雀。

看過謝無虞編的兔子,陳武摁下內心的笑意,又教謝無虞編起麻雀。

不多時,兩只蒲草麻雀擺在書案上,一只逼真不已,一只翅膀不對稱,臃腫又不美觀。

謝無虞冷冷地睨陳武一眼,頗為不滿,語氣沉下三分,“你的麻雀我要了。”

陳武哪兒敢不從,想都不用想這麻雀是用來送誰的,他終于要贏陳英一回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