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陳太醫剛去九殿下府中診療過一趟,現下剛回宮,又被陛下帶着人請過去,火急火燎地趕往禦書房。

陳太醫醫術精近,識人臉色的水準也不差,一進去禦書房,他就感受到裏面陰沉沉的氣氛。

陛下坐在書桌前,手雖握筆,臉色卻是鐵青的,顯然是被氣到了。

陳太醫再一看,方才自己還瞧過的九皇子殿下跪在地上,沈嬌感染風寒未愈,身體極差,眼下時不時咳嗽幾聲,聽着就叫人怪心疼的。

而太子殿下坐在旁邊的座椅上,喝着茶,神色凝重,看起來也是忍住煩躁的模樣。

皇上一向疼愛九皇子,太子對九皇子雖有微言,但也是有兄弟之情,今天這般,怕是出了大事。

陳太醫趕忙跪下,請安道:“陛下,微臣來遲。”

皇帝揮了揮手,他放下筆,聲音不乏怒意,說道:“給朕和嬌嬌驗親。”

陳太醫吞咽了下口水,說道:“這……”這可是皇室隐晦秘事,若是真查出來不是了,陛下認不認九皇子先不說,陳太醫肯定是首當其沖要被發配的,若查出來是,他們皆大歡喜,陳太醫卻也做不了人了。

陳太醫打折扣讪笑,說道:“陛下,九殿下和他生母多像啊——”

皇帝皺起眉,他重重地丢下筆,罵道:“廢話什麽,還不快去!”

“是!”

陳太醫趕忙低頭跪謝皇恩,他跟着太監總管出去,将太醫院拿來的器物搬進禦書房裏。

等父皇的血已取進金盆中,沈嬌這時才擡起頭,他的雙眸泛紅,眼角的紅痣也沾上了淚,看起來越發可憐。他跪了許久,連站都有些難以站起來,被宮女扶起來時他頭暈乎乎的,踉跄着才走到放着的金盆前。

眼下盆中已經落下一滴血,沈嬌擡起手指,身旁的宮女拿來銀針,小心而快速地在他的手指腹紮了一下,銀針刺穿表皮,一滴鮮血亦是落下去,在盆中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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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滴血在金盆中的清水裏不斷地打轉晃動,此時,連皇上都皺起眉,問道:“融了嗎?”

陳太醫站在金盆旁邊,他低着頭,眼睛死死地盯着盆中打轉的血珠,他有些不敢出聲。

“朕問你,嬌嬌是不是我的孩子?”

陳太醫不敢回答,豆大的汗水從他的額間滴落,他渾身都顫抖起來,捏住的手心也在出汗,看金盆中兩滴血液的樣子,分明根本就沒有融合在一起的痕跡!

九皇子殿下……并非當今聖上的親生子嗣。

見陳太醫不敢回答,沈嬌卻嘆出口氣,他遠要平靜得多。

沈嬌擡起頭,說道:“陛下,血液并未相融。我不是您的皇子。”

話說完畢,沈嬌跪下,面對着皇帝磕頭,他病得極重,跪下去的那刻就眼前發黑,硬撐着才磕完。

“你起來!”皇帝說道,他踱步過來,站定在金盆面前看着,眉頭皺得極深。

沈嬌勉勉強強地被宮女扶着又站起來,他聽見皇帝對着陳太醫罵道:“你這水是否叫人動了手腳,去換一盆。”

沈嬌出聲說道:“陛下,不必了。”

皇帝轉過頭,看着他。

沈嬌輕聲說道:“不管換多少盆水,也是一樣的結果。”

皇帝正要發話,外邊卻突然跑進來一個小太監,說道:“陛下,驸馬殿下和顧公子到了。”

大燕的皇帝冷哼一聲,他一揮衣袖,朝着書桌走去,自己坐下後,才說道:“叫他們進來。”

沈嬌聽到那兩個名字,頓時就恐慌起來,他下意識地站得離門遠了些。

秦兆和顧如霖走了進來,向着皇帝請安。

沈嬌低垂着眼眸,他很快就感受到秦兆的視線朝着自己看來,那冷淡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頓了片刻,又移開了。

“陛下,”沈嬌忽然開口道,“既然結果已出,那——”

他本想開口叫父皇,又将那稱呼硬生生忍了回去,現在那已經不是他的父皇了,而是顧如霖的父皇。

沈嬌心想到這,忍不住又看了顧如霖一眼,卻恰好對上顧如霖看過來的視線。

那眼神說不清道不明是什麽情緒,但是沈嬌卻無端地感到恐懼,他着急離開,險些連禮數都不顧。

然而,皇帝陛下在這時叫住了沈嬌,說道:“嬌嬌,現在秦兆也在,你不是說要和離嗎?”

是的。

沈嬌确實說過。

顧如霖的眼中瞬間閃過喜色,卻是勸道:“九皇子殿下和秦兄琴瑟和鳴,一對恩愛夫妻,又有何緣由和離?”

顧如霖這話一出,秦兆也是多看了他幾眼,不由得微微皺眉。

沈嬌說道:“……并非如此。”

沈嬌跪下,他已經記不清楚今天他是第幾次下跪了,從前他嬌慣,父皇也是疼愛他,根本不計較他的禮數問題,但是如今,沈嬌只覺得若是跪一跪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便是太值得了。

秦兆忽然說道:“九皇子說并非如此,又有哪些不是?”

秦兆頓了頓,很是認真地說道:“不得在陛下面前胡言。”

雖然先前在酒樓中,聽說過秦兆對九皇子的顧慮,但是此時此刻,顧如霖仍以為秦兆會答應和離,但是,秦兆卻沒有。

他眼中的喜色在聽到秦兆這句話說完後,轉瞬間消失。一抹恨意出現在顧如霖的眼底,卻不是對着秦兆,而是對着沈嬌。

若非沈嬌摻和,怎會鬧出今日這般荒唐的局面。

皇帝眉頭又是皺起,他說道:“嬌嬌,你自己來說。”

沈嬌說道:“與秦公子的婚姻本就是我強求……我們并無夫妻之實,亦不恩愛、秦公子對我無意,我也不該糾纏。就此和離,結清恩怨才好。”

聽到他說并無夫妻之實時,秦兆的眉頭微微挑起,他的唇角壓下去,俨然是忍着惱怒的模樣。

沈嬌竟是連這種謊話都說出來了!

秦兆聽他說話間仍是咳嗽着,緩緩開口說道:“九殿下傷寒未愈,此事還是日後商議為好。”

沈嬌擡起頭,見皇帝陛下似乎有同意秦兆話的意思,他趕忙說道:“陛下,我已經不是、九皇子了。”

皇帝揮手,說道:“你與此事無關。皇子府你照舊住着,至于和離一事——”

皇帝嘆了口氣,說道:“就由嬌嬌自己決定好了。”

沈嬌面露喜色,他方要站起來,卻感到頭腦發昏,眼前一黑,竟是渾身都軟了,沒了力氣,就要摔在地上。

在昏迷前一刻,他聽見了周圍嘈雜的聲音,和父皇焦急的喊聲。

以及,有二人朝着他跑來。

是秦兆,還有……

他的皇兄。

……

紅紗帳軟,屋裏燃着藥香,侍女們恭候在外側。

沈嬌方醒轉,他捂着唇,輕聲咳嗽起來,待到好些了,才支撐着床鋪想要慢慢坐起來。

然而,雖然他這番動靜極小,卻還是被人聽見,垂下來的紅色紗幔一下子被人拉拽開。

沈嬌猝不及防地被抱住。

他還是燒得厲害,意識都迷迷糊糊的,感覺到自己被抱住,沈嬌愣住許久,他擡起頭,嘴唇翕動着。

沈嬌想要說些什麽,例如說叫出面前這個人的名字,可是他的視線還是模糊的,難以聚焦,甚至難以分辨出抱着自己的人是誰。

認不出來,那麽沈嬌便想了想,他笑起來,回抱過去,将腦袋埋在對方的頸肩,說道:“秦兆……”

抱住他的人怔住了。

此時,沈嬌才聽到面前傳來熟悉的聲音。

“嬌嬌,是我。”

沈嬌擡起頭,他“啊”了一聲,才意識到他剛剛抱住的是皇兄,而不是秦兆。

秦兆站在床邊,靜靜地看着,那沉靜的目光更像是諷刺。

沈嬌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片刻,又将腦袋埋進沈琛的肩頸處,他小聲地抽泣起來,說道:“我知道不是秦兆的。我……”

沈嬌說道:“只有皇兄會這樣抱我……”

沈琛聽着沈嬌說的話,剛才因為這人叫錯名字而生起的怒火尚未平息,他冷哼聲,說道:“滴血驗親的結果出來了。”

“如你所願,那個顧如霖才是真正的九皇子。”

沈琛說道:“父皇令人去調查,找來了當年的人,除卻剩下的一個被人毒啞的接生婆,其餘人都死了。”

沈嬌是顧貴妃所生,當年貴妃寵冠後宮,生子時請求顧夫人進宮陪伴,二人同時臨盆,陪伴着的太醫和婆子數量也不少,孩子生出來了,顧夫人母子平平安安,德妃卻是因為難産而亡,留下孩子也是從小嬌弱,之後幾年那時當值的太醫都一個個告老回鄉,現在查起來,都是不久就暴斃而亡的。

現在出了沈嬌并非皇帝親子,卻與顧夫人有着血緣這事,皇帝龍顏大怒,命人徹查此事,才發現這竟然是早有預謀。

而顧如霖生養在顧家,與沈嬌乃是同年出生,顧家也是名門大家,他從小讀謀詩書兵法文采斐然,和皇宮中嬌養長大、天真得無一所知的九皇子全然不同。

只是當年的人都死得幹淨了,皇帝想要查也查不明白,最後的辦法也只能是命人将顧如霖接進皇宮中暫且住着,又派人去新修皇子府,送去大箱珠寶玉石來補償,而作為假皇子的沈嬌……

沈琛說至此忽然頓住。

沈嬌有些着急,雖然先前聽到了陛下的安撫,他仍可以去自己的府邸居住,但他卻不敢——若是顧夫人再一度找上門來,他豈不是要重蹈覆轍,和夢中一樣,被關入大牢,然後死于一場預謀已久的大火中。

沈琛看着他着急的面龐,問道:“嬌嬌,你又是如何知道,你是被換掉的?”

沈嬌想要開口,卻記起來這裏不止自己和皇兄二人,他轉過頭,看着秦兆。

秦兆也轉過頭盯着他,一言不發,并未主動離開,像是一點自知之明也沒有的模樣。

沈嬌咬着下唇,問道:“秦兆,你是來看我的嗎?”

秦兆淡淡說道:“不是。”

沈嬌扯出笑容,說道:“是。你我已經和離,再者我也并非九皇子了,無需你牽挂。”

秦兆忽然開口說道:“我還并未同意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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