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秦兆看着落在地上的碎簪子,一時間沒有說話,仿佛怔住了。

同心結碎,這段姻緣亦碎了。

沈嬌說道:“你不喜歡我,我便與你和離便是。”

他抿着唇,過了片刻,又指着顧如霖道:“你心上人在那,他現在才是九皇子,我不礙着你們了!”

秦兆仍舊盯着碎裂的琉璃出神。

他的嘴唇翕動着,幾不可聞地說出聲不是,卻沒能讓沈嬌聽見。

他又盯着沈嬌良久,見沈嬌好像是認真了,很是困難地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好。”

沈嬌聽着,卻覺得他是不耐煩極了,大抵是難堪被自己提出和離,實際上秦兆應該厭煩極了和自己的婚姻了。

秦兆的神情淡淡的,那人低下頭,按壓指印的手卻仿佛輕微地顫抖着。

沈嬌又想,秦兆會為自己難過嗎?

夢裏自己進入監牢後,在他聽到的消息秦兆要和顧如霖結親時,秦兆來過一次,他的記憶有些模糊,只覺得那次見面很不愉快,秦兆不高興、不耐煩,照舊對他冷眼旁觀,他很是難過,就如同現在一般的模樣。

秦兆不會為他傷心的。

可是沈嬌此時卻微微覺着有些傷感,他心想這本應該是好事,他的命運、他的人生有了轉機,他不會像夢中那般變成瘋子、受盡折磨死去。

沈嬌帶着些哽咽說道:“從此以後我們沒關系了。我……我走了。”

“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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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兆忽然叫住他。

沈嬌的腳步頓了頓,他聽聞秦兆在他身後問道:“你日後、那要怎麽相處?”

雖不是九皇子,但府邸仍是他的府邸。

秦兆凝視着他,手指不住地摩挲着指腹,憋出一句:“還、住這嗎?”

顧如霖在一旁看着他二人的相處,他得意那只簪子被摔碎,當初秦兆與沈嬌結親時,曾經便是來詢問過他那簪子好看與否、是否合适。顧如霖當時便覺得不可思議,秦兆情緒極淡,哪怕金榜題名時也是淡然處之,卻是在将發簪送出去後,一連幾日臉上都帶着淺淺的笑意。

現下那簪子被沈嬌摔碎,顧如霖不由得感到一陣快意,然而、秦兆現在到表現卻讓顧如霖心中的快意卻被沖散得一幹二淨,他也知道,秦兆這副模樣,是緊張到了極點。

沈嬌的呼吸逐漸急促了起來,他停頓了許久,也想了許久,半晌才輕聲回答道:“我已和父皇、不,陛下求過,我自知罪孽深重,請去太昭寺久住,為皇家祈福。”

秦兆忽然急切地問道:“什麽時候?”

沈嬌本想說為什麽秦兆想要知道,卻沒有問出口,而是說道:“明日便啓程。”

話說完,他逃也似的帶着那張和離書離開了府邸。

在沈嬌離開後,秦兆坐了許久,他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雖說看上去神色平靜,但是顧如霖反複幾次叫他,他都沒什麽反應。

“秦兄,”顧如霖改口道,“沈嬌已經走了。”

秦兆久久才回應一聲,“嗯。”

顧如霖見他忽然起身,彎腰一片片地去撿地上摔碎的琉璃碎片。

顧如霖一驚,心中已是五味雜陳,他拉住秦兆,問道:“秦兆,你這是要做什麽?”

秦兆擡起頭,他想了想,說道:“撿起來,還給他。”

顧如霖不解:“是沈嬌親手摔的!秦兄,何必這樣?”

在聽到顧如霖說出這話的時候,秦兆的手顫抖了下,破碎的琉璃塊從他手中掉下,徑直割開了他的指腹,鮮血滴滴答答地流出,浸濕了深色的地板。

顧如霖說道:“你看,你都傷到了!”

秦兆仍舊堅持:“我要給他。”

顧如霖皺起眉頭,話語間不由得流露出惱意,“你贈給他的信物,他不要了就摔,他不解你的心意,你也自甘嗎?”

秦兆說道:“你也知道這是我的心意。”

顧如霖沉默片刻,問道:“秦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秦兆不說話,他只是擡起頭,靜靜地盯着顧如霖。

顧如霖知道,自己一開始說想要以這簪子,這借口找得太拙劣了。

秦兆說道:“我承顧家的情,也欠你許多。但有些事,你也明了。”

顧如霖心中卻是惱火起來,随即便借口去找藥離開。

……

秦兆将碎掉的琉璃同心結撿起來,放在木盒裏,他盯着上面的裂痕,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顧如霖将藥膏留下後就走了,他的手指上還纏繞着繃帶,屋內現下只有他一人,只挑着一盞燈,冷冷清清,不如以前熱鬧。

秦兆想起以前,那是才結親的時候,他不給沈嬌好臉色看,冷淡待人,但是那人卻時常笑着湊近來,現下沈嬌這般鬧騰,顧如霖卻反而想起曾經偶有段時間他們像尋常夫妻一樣,春夜長,晨起晚,沈嬌倦怠不想起早,秦兆冷着臉叫他。

沈嬌半睜着眼眸,忽然笑着起來摟着他的肩膀,撒嬌要他梳頭。

秦兆那時候未與人做過這事,卻神使鬼差地答應了。

現在想起來那些往事,徒留的只是些不明所以的情緒。

秦兆聽聞明日沈嬌就要起程要去太昭寺,若是錯過,再見一面就有些難了。

燭火微微搖着。

秦兆在火光的照耀下,一點點地将那碎掉的同心結粘和起來,他做得很小心,盡管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耐心,他對待沈嬌,大概從來都是不耐的。

何曾有過這樣耐心去替沈嬌補好他摔碎的同心結?

秦兆自問,也不知道答案,可是碎裂的同心結就算經歷了修補,仍然不似從前模樣,上面的裂痕仍舊清晰可見。

天已漸亮,白晝到了,秦兆覺得眼睛有些發酸,但這并不是大礙。

他将木盒合好,鎖上,攏在懷裏,便起身快步走出府邸,去乘坐仆從備好的車馬趕往太子府,去見沈嬌一面。

秦兆不知沈嬌到底是幾時離開,當騎馬将趕到太子府時,他忽然聽到一陣喧嚣,便下了馬。

不遠處,沈嬌跟他的皇兄告別,他緩步走上了轎子。

秦兆遙遙地看着,本意是想跟上去,卻是再三再四地猶豫。

秦兆本不該是會猶豫的人,只是近些天沈嬌對他的變化太大,他有些想不通。

最終,秦兆只遙遙地看着那架載着沈嬌的轎子走了。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回頭上了馬返回,卻在傍晚時分聽到了沈嬌在去往太昭寺的路途遭遇匪兵襲擊的消息。

……

轎子搖搖晃晃地走着,沈嬌獨一人坐在轎中,他閉着眼眸歇息,卻顯然睡不着,落水後做的那個離奇而真實的夢反複地在他的腦海中回放。

夢裏他的父皇說,他買通了匪幫暗害了去太昭寺祈福的顧如霖,那麽現在,他自己來了,會遇上什麽匪幫嗎?

沈嬌覺得不會,他也沒有把這個猜測跟皇兄說,帶來的除卻侍女,只剩下兩個沈琛的貼身護衛。

雖然已經沒有九皇子的身份,但是皇帝卻記挂舊情,給了他皇子出行的排場。

夢裏夢外境遇不同,在此時卻忽然讓沈嬌生出一種錯亂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身處于落水後所做的夢中。

走至半途,沈嬌倚靠在椅背上,突然聽到轎子外嘈雜的聲音。

沈嬌方要揭開簾子,就聽見外邊傳來一聲尖叫。

“啊!”

那聲音凄厲慘烈,叫沈嬌吓得連扯簾子的手都哆嗦起來,他渾身都顫抖着,實在是沒有想到,自己真的會遇到襲擊。

早知道會有如此、他就該讓皇兄陪來的……

尖叫聲連連,沈嬌透過紅簾,能夠隐隐約約地看見外面搖晃着的重重人影。

匪幫們手起刀落,殺死手無縛雞之力的宮中侍從對他們來說簡直就像殺雞一樣簡單,唯一能稍作抵抗的,只有那兩個沈琛派來的護衛。

忽然,沈嬌面前的簾子被揭開。

其中一個護衛已經渾身是血,顯然是受傷極重,他艱難地朝着沈嬌吐出字句,說道:“殿下,我護送您離開。”

外面的厮殺聲仍不覺,沈嬌猶豫片刻,才伸出手去,跟随着那侍衛下了轎子。

一下轎子,血腥味便鋪天蓋地地朝着他湧來。

沈嬌被熏得惡心,他忍不住地幹嘔,可是這個時候他根本就沒有喘息的餘地,一出轎子,那些山匪立刻就發現了他的身影。

“在那!”

“就是他!”

一聲聲嘶吼般的聲音在沈嬌的耳邊響起,他被那個侍衛拉扯着跑,有些力不從心。

所幸運的是另一個侍衛和一些衛兵擋住了那些悍匪,才得以讓沈嬌逃跑。

沈嬌被帶着奔跑在山林間,這裏是去往太昭寺的必經之路,回去的路已經被土匪堵死,現在他能夠去的,只有山頂的太昭寺。

可是路途遙遠,天色将晚,似乎又有風雨欲來,此時狂風大作,身後的匪徒也不知道何時會追上來,因而他現在能做的,只有逃!

沈嬌的發簪落了,他的長發披散,腿也被雜草枯枝劃破,多了幾道帶血的傷口,只是現在,他無處顧及這些。

跑至半途,忽然,那在他身旁帶路的護衛停下來了。

沈嬌直覺不對,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問道:“怎麽了……”

那護衛轉過頭來,神情有些殘忍,他的臉上還帶着血跡周圍環境幽暗,一時間十分可怖。

沈嬌又後退幾步,才壯着膽子問道:“你要做什麽?”

護衛笑了笑,拿出了一截短繩,說道:“此處無人了。”

沈嬌下意識地想要逃跑,卻猛地被從後繩子勒住了脖頸,他本就力氣小,現在也是剛大病初愈,根本沒有力氣抵抗,很快就被提起來,只有雙腿撲騰着。

“是誰!”沈嬌喘息着問道,他被勒得根本難以呼吸,因而此時說話都很是艱難。

那護衛冷笑一聲,說道:“顧公子叫我送你上路。”

他話語剛落,忽然,沈嬌聽到了有什麽東西破空的聲音。

——嗖!

護衛不知道為何放了手,沈嬌跌落在地上,聽見身後傳來人倒地的重響。

沈嬌緩了半晌,才慢慢地轉身回頭去看。

只見那護衛的額頭出現了一個小洞,汩汩地鮮血自他的眉間噴湧而出,将他腦袋下壓着的草都浸濕了。

看樣子,硬鐵箭貫穿了他的頭顱了,可是又是誰射的這一只箭?

沈嬌有些害怕,忽然間,他聽到馬蹄陣陣響聲,數量還不少。

是那夥匪幫嗎?

若是他再清醒點,便知曉這箭是軍中制品,北疆駐守的官兵才使用,怎麽會落到匪幫手上?可惜,沈嬌已經徹底慌亂了。

沈嬌想到,他怕是要死了。

護衛大概是顧如霖派人來刺殺他的,他也沒有辦法将這件事說出去了。

然而片刻後,隆隆的馬蹄聲在沈嬌的背後停下。

有人從馬上下來,走到了他面前。

沈嬌正哭着,忽然間被人抹去了眼淚,他一時間還有些不明了,覺着自己要被殺了,現下他視線模糊,什麽也看不清,只覺得大抵是來追殺的匪幫,迷迷糊糊地求饒道:“不要殺我……”

“我不想死……”

他的聲音細小微弱,輕得可憐,抱住他的人聽了之後微微一怔。

沈嬌顫抖起來,他嗚咽着說道:“我什麽都可以做,我不想死。”

像如此的求饒,想必是極其丢臉的,可是沈嬌現在已經吓破了膽,幾乎什麽也想不到了,他的腦袋發懵,連身邊人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聽不清楚。

那人說道:“嬌嬌,別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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