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沐粟

夏梨又一次,在櫻樹與月光中擺下殺氣石。

這是朽木府最大的一株櫻樹,也是緋真最喜歡的一株。朽木白哉閉上眼就可以看到那至愛的身影坐在樹下,遙望着染成玫瑰色的天空。但只有千百年前,她才會輕輕的轉了頭來,叫“白哉大人”。記憶就像一頭怪獸,吞不掉的細節清晰得刻骨。朽木白哉守着這個櫻花飄落的庭院,駐足了無限時間。

昔日佳人早已香消玉殒。不在眼裏,在心裏。

夏梨劃破自己的指尖,在白絹上寫下緋真的名字,并讓白哉照做。安置好白絹,兩人就一步一步向後退去。

像上次一樣,一片突如其來的風過,卷起漫天櫻花的雨。等到人們再度擡起頭來,那身着粉色浴衣的女子就安詳地坐在樹下。

“緋真。”夢呓一般。

她回過頭。映照了千百次回憶。

“白哉大人。”

是夢吧。

是夢吧。

還可以再一次叫出那個名字,

還可以再一次讓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祈求了無數次的上蒼,終于聽到了自己的心聲。

再見他最後一面。

“能找到露琪亞并且一直照顧着她,我真的是很感激您,成全了我最後的任性。”緋真的眼底蕩漾起一片晶亮的光,她伸出手,“露琪亞……”

一直怔怔站在一邊的露琪亞跑上前來。“姐姐……”

不能再上前一步了,殺氣石形成的防護壁擋住了她繼續前進。露琪亞将手壓在那個看不見的屏障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親人。自己只在大哥那裏見過她的照片,那個鑲嵌在鏡框中不變的容顏。現在這個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喚着自己的名字,向自己伸出手。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後一次看到自己的姐姐。

“很抱歉,當初把你一個人丢下……”

“不,我一直都很幸福。從前是,現在也是,所以,不需要道歉阿。”

不管在哪裏,都有人關心着自己,愛護着自己,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幸福是什麽?

就是有着那些人的,一分一秒。

“你長大了,露琪亞。”

緋真彎起嘴角,溫柔淺笑。

“幸福,麽。”緋真面向白哉盈盈起身,“對我來講,白哉大人,能夠遇見您,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在您身邊的五年,是我最開心最幸福的時間。但是,我還有最後一個任性的請求……”

“說吧。我一定會做到的。”白哉也向前走去。

“……讓露琪亞一直幸福下去吧。”

是誰拼命忍住要掉下來的眼淚。

是誰在最後的最後,還在念着誰。

朽木白哉的眼神溫和,仿佛落下一片晨霧。“一定。”

櫻花瓣突然像瘋了一般地飛舞,在月光中留下一道道華麗閃光的痕跡。露琪亞和夏梨都不禁一驚。已經……要結束了麽……

這櫻瓣,是半魂,最後的獨舞。

“我一直,都想和你們在這裏一起賞櫻,白哉大人,還有露琪亞。現在,這個願望終于實現了……不過好像,要到時間了呢……”緋真伸手攏住被風揚起的發絲,露出一個燦若星辰的笑容,“白哉大人,能再一次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緋真。我一直都愛你。”

“我也是。”

然後是眼淚在如花的笑靥上劃出一道痕跡。

“再見。”

這一次,是最後的別離。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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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梨終于決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首先要聯系到所有的半魂。一想到這個城市不過是虛有其表,就突然覺得稍微亂來點也沒什麽。反正也不會影響到別的人。關鍵,是要讓所有半魂都能見到自己想傳達的訊息,不是麽。

于是女孩子要來了很多的油漆,各種醒目的顏色。她在空座的很多地方留下無比醒目的大字。

「半魂請在每天晚上都到黑崎醫院門口來。」

這樣的話,只要他們看到這些字,就會過來的吧。雖然現在也不确定叫他們都過來能做什麽,但至少,比起他們獨自待着要好吧。能看到他們的,只有自己一個人阿。

我知道你們還在,我可以看着你們,我能和你們交流,盡管不是聲音。

但這樣就不會寂寞了吧。

我還想知道,更多你們的事情。

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夏梨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拎起油漆桶換一個地方繼續去寫。

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聚精會神塗鴉的女孩子背後。

“縛道之一,塞。”低沉的聲音響起。

猝不及防的夏梨猛然跌倒在地。

“咣當——”油漆桶被打翻,雪白的顏料灑在地面上,塗白了寫了一半的“黑崎醫院”。陽光反射過來,是一片刺眼。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男人。雖然并沒有遮住面容,可夏梨也不認識他。

“你是,什麽人?!”女孩子咬牙,全力掙紮卻無法擺脫縛道。

“報告。黑崎夏梨的捕獲行動已經完成。以上。”

什……

為什麽!

夏梨驚恐地睜大眼睛。

捕,捕獲?!

話說回來,沒有任何顧忌的,如此明目張膽,難道……

……是護廷十三番?!

從男人衣領處的對講機中傳來一個聲音。“收到。直接送往413室。以上。”

“了解。”

男人拿出一塊黑布,蒙住夏梨的眼睛,之後帶着她向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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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夏梨的身影再度出現的日番谷的視野中,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從她走之後,他就一直坐在最高的樓頂未曾離開。若非剛才偶然低下頭,也不會察覺到她回來了。然而那喜憂參半的心情還沒來得及進一步感受,他就看到了出現在夏梨背後的那個人。

危險!

他從樓頂直沖下去,卻在半空停住了腳步。

這樣的身體,無論做什麽,喊什麽,也不會對別人造成一點影響。

他在那個人身後跟着,狠狠地攥起拳來。現在夏梨的眼睛也被蒙住看不到自己了。現在沒有一個人可以看到自己了。翡翠綠色的眸子就算充滿了再多冰冷的憤怒也無濟于事。

可惡!

什麽,都做不了。

什麽,都改變不了。

就只能這樣跟在後面眼睜睜看着麽。

這算什麽!

眼見那個人帶着夏梨走向靜靈廷,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等等……靜靈廷?

他突然想起,那件白衫……不正是……

糟了!

日番谷的眉狠狠擰起來。他跟在那個人身後思索着所有可能改變現狀的辦法,身體卻突然被什麽東西彈開。日番谷一驚,探手向前,卻再一次被彈開。他站在流魂街與靜靈廷的交界處,不能再向前一步了。他,進不了靜靈廷!

這個半透明的身體,明明跟這個世界沒有交界,怎麽會被阻擋住……

難道是……

靜靈廷周圍的殺氣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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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人取下了蒙住夏梨眼睛的黑布。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黑暗的屋子裏。周圍是一些堆積如山的瓶瓶罐罐,有些罐子隐約發出綠色的微光,夏梨極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象那裏面的陳列物。

這是什麽地方……

抓我來做什麽……

“歡迎來到我精彩的陳列室,有趣的小姑娘。”一個聽了就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接着,一個身穿白色長褂的人就走了進來。

強烈的逆光讓夏梨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能勉強看到那家夥的輪廓,像是戴着頂無比詭異的帽子。

“阿,在談話之前我應該做一下自我介紹的。我叫涅繭利,是靜靈廷十二番隊的隊長,其實我更中意的,應該是屍魂界技術開發局局長這個頭銜。”

涅繭利不緊不慢地開了燈。整間屋子一下亮起來。于是夏梨才看到眼前這家夥的長相也同樣令人不敢恭維。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更像個機器人。

女孩子皺起眉。

“你抓我來幹嗎!”

“我發現你好像是半魂的适合者,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阿。能接觸到其他所有的人都無法觸及的領域,光是想一想就讓我激動得渾身顫抖。所以,成為我的收藏品吧,我可以用我至高無上的技術來激發出你全部的能力。絕對要好過你一個人在那種地方亂打亂撞。下面我們來談談條件吧。”涅攤一攤手,露出一個讓夏梨感到毛骨悚然的笑容。

這家夥,太恐怖了……長着這樣的臉,說着這樣的話,還身處這種詭異的地方……夏梨只覺得自己是進了恐怖小說,冷汗自背後滑過。

因為是适合者,才被盯上了麽……

“放我出去!……”

“哦呀哦呀,不太聽話的小姑娘……對付不聽話的收藏品,我可有很多辦法。”

收藏品?這什麽鬼地方!這什麽變态!直覺告訴自己就算不死也會掉層皮……

女孩子一直在試圖掙紮,可身上中了縛道,怎麽也動不了一分一毫。

涅打量了她好一陣。“看樣子是談判失敗。那麽算了,反正試驗品本來也是沒有決定權的,還是我來好了。”

可惡!動不了……夏梨緊緊咬牙。

是要死了麽……怎麽可以……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阿!

想救的人,想幫的人,我還什麽都沒有做到阿!

“涅隊長,稍等。”

夏梨渾身一震。這個聲音,是浦原喜助!

果然,本應在現世浦原商店的那個店長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這個門口。

“這位小姐的話,只怕你真是動不得。”語氣是戲谑的,可從帽沿下露出的一絲冷光無疑顯示着主人的認真。

“你是在命令我麽,我曾經的上司?”涅刻意把重音咬在“曾經”兩個字,不着痕跡的話裏帶刺。

浦原卻絲毫不以為意。“真是差勁的性格。我只是來奉勸一句,如果不想你的技術開發局被黑崎先生徹底毀掉,就別打這女孩的主意。嘛,好歹我也曾經是這裏的局長,對這裏還是有那麽點感情的,我可舍不得它就這麽毀在你手裏。”

涅看着浦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退一萬步來講,這女孩身為半魂的适合者,能力如何是由她自己決定的。你擅自介入是無法激發出她的本領的。”

“要是這樣就麻煩了。适合者所具備的能力實在是太令人激動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替你收集資料。當然,之後的研究結果算在技術開發局。這是最後的讓步了。如何?”

技術開發局的第二任局長捏着自己的下巴,半晌,才慢慢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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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就是這樣,你在這裏等一下,我要先回去做一些準備。之後壺府會來這裏找你。”浦原帶着夏梨回到那個模型空座,交代了這些事情就自行返回現世了。正如他對涅繭利所說的,他要在夏梨身邊進行一系列調查,一方面他要回去親自準備一些儀器,另一方面,他找來技術開發局的壺府琳來協助自己工作。

終于從那個地方出來了,大概是撿了條命。剛剛發生的那些昏天黑地,心有餘悸得仿佛不曾真切發生過。聽浦原喜助的意思,以後大概會待在自己身邊。事到如今他就是不插手也不行了。不過至少自己的安全有保障了……這樣,也不錯吧。

夏梨在樹蔭裏坐了一陣,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後想起自己還有尚未完成的工作。

要把想傳達的事情,在這城市裏寫上好多遍。要讓所有的半魂,都看到自己的留言。如果有誰看到自己的留言而在夜裏趕到黑崎醫院的話,不會因為适合者被抓走而見不到人。所以說……幸好自己已經回來了。

還是很幸運的,不是麽。

女孩子給自己打氣,站起身來。她重新回到自己寫到一半的地方。

「半魂請在每天晚上都」後面的字句被之前打翻的白色顏料染得一片斑駁,辨認不清。這好像才能證明剛才發生的事情都不是一場夢魇。

淩亂的白色痕跡,在陽光的反射下,有一點點刺眼。那明晃晃的色彩讓夏梨在一瞬間走了神。那像是誰的目光,會将人灼傷。

所以你才要逃開,是不是。

那麽……就當作是,我已經丢失了你吧。

日番谷冬獅郎,你來不來是你的自由。

既然我回來了,就一定不再逃避。

我是為了幫助大家才回來的,我肩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我不會,再為了自己的瑣事,而有所懷疑了。

我已經,有這個覺悟了。

她用指尖撫過地上的字跡,咬了咬牙,重新拿起刷子蘸上一片雪白。

「到黑崎醫院門口來。」

醒醒吧。

其實你什麽都沒有吧,黑崎夏梨。

夏梨微微垂下眼睫,躲開了那一道反光。她告訴自己,與其懷抱不可能的夢想,不如趁早死心的好。搶先将自己放逐,處身絕望,才不會更傷心。

然而這個時候,她并未料到的是有些事情就像獵人的陷阱,越是妄圖逃離,陷得就越深。

就在她一邊寫寫畫畫一邊走神的時候,一個帶着點膽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你好……”

夏梨回頭,身後站着一個梳着朝天辮的人,穿着技術開發局的衣服,背着一個很大的背包。那瘦瘦小小的個頭,跟自己比起來真是半斤八兩……第一印象就是個很溫柔很和善很腼腆的人。

這應該就是浦原提到的,壺府琳。

女孩子露出一個笑容。“真要謝謝你。要不是你及時通知浦原,我就死定了。”

所以浦原才會放心找他來協助自己工作。這是可以百分百信任的人。

“沒,沒什麽的。”壺府有些緊張,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腦袋作自我介紹,“我叫壺府琳,請多關照。”

“我叫黑崎夏梨。吶,幫我個忙吧。”夏梨看着他,眼裏流露出一分神采,“幫我在這座城市裏,寫一個句子。”

“阿,樂意效勞。”壺府放下鼓鼓的背包,拿起一旁的刷子,在稍遠些的地上塗寫同樣的字句。遁着靈壓一路找來,可以看到好幾條街道的地面上,隔不遠就寫着這樣的句子。不難想象這位年輕的适合者為了半魂想了多少事情,又做了多少事情。

“黑崎小姐……很辛苦吧……”

夏梨頓住手上的工作。

身為适合者麽。

會被莫名其妙的盯上麽。

要一次又一次地見證生離死別麽。

“不。”風吹起女孩子的黑發,被她随手攏住。壺府在一片白亮的陽光中,看到夏梨彎起嘴角來平靜地笑。那笑容幹淨明澈,一如早春冰雪消融的溪水。

“很榮幸。”

她說。很榮幸。

壺府愣愣地看着她。他只覺得眼前的景象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美麗。

明明,只是個活了十幾年的小孩子。

明明,和他們死神相比她還太過弱小。

明明,是在經歷着這麽不同尋常的事情。

卻沒有絲毫的不安與怨言,反而心懷感恩。

她有着自己無法想象,也無法表述的堅強。

他覺得自己開始欽佩這個小女孩了。

然而,他不會明白的是,有些人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走下去,孤獨的,堅定的,一路走下去。就算難過就算傷心,因為沒有可以傾訴的人,所以就固執地選擇全部藏起來。笑容誰都可以給,開心也可以大家一起分享,唯有心上的傷口,是別人絕不可踏足的禁地。

因為不想把悲傷的心情帶給那些最珍愛的人,所以最終選擇獨自承擔。

一直想着,有我一個人來忍受,就足夠了。

像失去了自己母親的那個時候。像聽到日番谷不在了的那個時候。像從這裏跑回現世的那個時候。

她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埋骨那些哀傷。

你無法想象。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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