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苧環

安置于屍魂界的模型空座,從很多意義上講都是個傳奇之地。而今,曾經親見傳奇的人們也許又要在這個地方,書寫另一場傳奇了。日番谷冬獅郎已經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将黑崎夏梨帶回來。他并不知道一護執意要自己回到屍魂界是什麽原因也不再去考慮浦原眸子裏那些深深淺淺的光是出于何等緣由,這些都不重要。

他能感受到“成功”就在自己的胸腔裏跳動着,愈演愈烈。

他站在去路回首來路,好像在最近這一段的旅途中,自己全身心地都在試圖完成這一件事。就如同他現在存在的意義。只為這一件事,就只想成功這一件事。因為他無時無刻都不會忘記,曾經有一個人也舍棄了她存在的一切意義,只為了讓日番谷冬獅郎能夠重新站起來。那個人什麽也沒求,卻不惜一切,浸染鮮血,經受傷痛,不論是身體上還是心裏的,不要命地,執意執着地要喚回自己。

她做到了。

日番谷冬獅郎站在風裏,額前雪發被晚風輕輕拂開,露出潛藏在後的那雙翡翠色的瞳,自然又決然。

夏梨,現在我們交換角色。

我也會做到。

浦原安排一護和日番谷回到了屍魂界,回到了流魂街,回到了那個模型空座,回到了曾經的那棵櫻樹下。在他們的頭頂心,有月光正盛。

當黑崎一護将日番谷冬獅郎領到櫻樹下的那一刻,雪發的少年就無比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種難以言宣的窒息。夏末的溫度竟也可以如此的刺骨。其實,他第一眼就已看出那是什麽。但正因為如此,才會愈發覺得刺痛不已。

她就坐在樹下。黑崎夏梨。

是義骸。

櫻樹正恣意生長,燦爛流連。那具有着夏梨面容的義骸靠在櫻樹下,微垂着頭,眉心舒展宛若熟睡。日番谷輕輕晃眼,那些景色微一蕩漾,便恍成無數次在腦海中穿行而過的場景。就只是那耳際墨色的發絲輕挽一道弧線,都會以為下一秒鐘那個女孩就将星眸浩蕩,巧笑嫣然。

然而這樣的“下一秒鐘”終究沒有出現。

日番谷輕輕眨了眨眼睛。這裏沒有她的靈魂。

時間分秒過去,少年就站在那裏,安靜地看她。沒有想做什麽動作的意思,也許只是單純忘記了動作。他的眼神帶了一點點空洞和流離,看着她可又好像不是在看她。其實沒有人比日番谷更清楚,自己想看見的是怎樣的景象。只是,只是盼望那個身影太久,所以一時不舍得收回目光。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一護看了看日番谷,見他依然愣愣站着,就走上一步,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與想象的稍有差異,少年的肩形瘦削然而堅定。至少在他判斷來,日番谷真的足夠冷靜。于是稍許安心下去。一護免不了的去想,會帶她回來的吧……也許……在自己夠不到的那個地方,夏梨,也是因為這樣而安下心的……

“日番谷隊長,”浦原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和着微微風聲,“根據我的研究與推導,黑崎小姐可能無法安然無恙按照我們的意思返回。”

店長将音節,重重咬在“我們的意思”這幾個字。

在浦原眼中,他所遇到的事情就好比曾經擺在黑崎小姐面前的困難,只是現在改變對象,擺在了自己的眼前。而這些不同的難題唯一的相同之處就在于,答案根本就無跡可尋。

“所以我特地做了一些準備以防萬一。下面請讓我說明一下我這些天來推測的內容,很可能會關系到這次黑崎小姐的事情。首先是黑崎小姐每次進行召喚半魂的儀式都要用到的東西……也就是……”浦原伸出手,掌心中幾顆小小的物件在月色沐浴下散開一點白的反光——殺氣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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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要說的是,”浦原喜助輕輕側了下掌心,那細碎的殺氣石反射着微微一點芒,一直映進日番谷碧色的瞳,“殺氣石,可以産生一種類似于結界的空間斷層。能夠阻斷兩個空間的靈子交流。也就是說,當殺氣石形成一定區域之後,裏面的人與外界的人,是無法進行接觸的。”

于是少年猛地想起夏梨被涅繭利的手下帶走時,身為半魂的自己追至靜靈廷外便再難前行一步的事情。此刻再想來,該是因為靜靈廷外圍有那一圈殺氣石圍牆的緣故罷。他清晰記起那時自己的無力感。

悲憤,然而無可奈何。可那時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怨恨或忿然的理由,他該去怨誰呢,又能去怨誰呢。

因為是半魂阿。

“當然,大宗數量的殺氣石會很自然地擁有這種隔斷能力,不僅如此,殺氣石連同靈力都可以一并隔斷。但像這樣小塊的,”店長随手掂量着,“就可能需要一些條件來激發促成這一點。好比櫻樹和月光。黑崎小姐用到的這種空間斷層有助于半魂的組織成形與延遲消散。即,可以讓他們在一定時間內維持身形。”

浦原停下話頭,看了看一護和日番谷,盡管前者是一臉的有聽沒有懂,但他還是能夠判定日番谷聽懂了。那翡翠顏色的眸正盯着自己,平靜如水卻毫無疑問波濤暗湧。于是他舉起一根手指,接着講下去。

“根據我的研究,黑崎小姐一直所做的事情,我們暫且稱之為儀式吧,這個儀式最大的困難,是來自于半魂自身的特殊性。這種特殊魂魄所處波長頻段的不可見性和狹隘性,導致必須藉由适合者的鮮血做引導才能被轉換至可見波段。”

“這麽說,已經是處在同一波段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斷層之內的人,和外面的人,是一樣的了?”雪發的少年沉聲詢問,讓人真切憶起眼前的人乃是不折不扣獨當一面的十番隊隊長。

“不錯,”浦原伸指憑空一點,“可由于少量血液中潛藏力量的不足,只能維持很短時間。如果沒有殺氣石形成的斷層,只怕那些人會在瞬間就消散為靈子。還記得我剛才所說的,殺氣石的隔絕作用吧。只要由它們形成了兩個不同的空間,就一定會‘絕對隔絕’。所以即便內外兩個人已經是一樣的,也無法碰觸。當初黑崎先生來屍魂界救朽木小姐的時候,曾用空鶴小姐的靈珠核強行突破殺氣石形成的屏障,對空間是有非常大影響的。只不過由于靜靈廷非常大,那些傷害都平均分布給各種建築,土地,樹木等等,對人的影響就微乎其微了。靜靈廷空間裏任何細微的變動與影響,在技術開發局的數據記錄上都能查到,所以我才能夠作此推斷。試想若是小塊殺氣石形成的屏障被打斷,不難判斷裏面的人會發生什麽事情了吧。所以從理論上講,任何半魂都應該是無法回來的。”浦原面無表情,用着非常客觀而無情的語氣陳述着自己的結論。

“而你之所以能回來,就是因為黑崎小姐使用了大量的血液來供給能量。除了适合者,沒人能擁有這樣的力量。”

不需要閉眼,日番谷就能回想起自己剛剛回來時那遍身淋漓的鮮紅。怵目驚心,痛楚不已,不是身體,是心。他當然清楚浦原喜助這個人,和涅繭利是不同的。比起對适合者的研究,他更看重的是夏梨的性命和安全。但這并不代表自己就會因此而感到稍許安心。

剛好相反,他擰緊一顆心地想。

如果有如果。

我倒寧可她沒有這力量。

……就不會為任何人犧牲,糾結,倍受傷害。

“在之前的時間裏,我根據探測中得到的半魂的波長段,制作了一種特殊的義骸。雖然不了解黑崎小姐的具體情況,畢竟現在她并不是半魂,但我想,也許會用得上這種特殊的義骸。并且以防萬一,我要在這四周安置殺氣石。”

頓了一下,浦原作最後的補充。

“日番谷隊長,記住,之前的資料顯示,一旦黑崎小姐出現在殺氣石形成的空間斷層內,你至多只有五分鐘時間,要在這五分鐘內将她固定在義骸裏……至多五分鐘。”

如果在這五分鐘內,黑崎小姐的靈子無法得到固定,那……

浦原喜助自帽沿下盯緊少年。有微風輕拂過少年額前的雪發。沒有預料中的種種問題,連些微皺眉的表情都沒。

給浦原的感覺是,日番谷冬獅郎甚至沒有再去考慮那些事情,只是平靜開口。

“浦原,我只問你一個問題。”雪發的少年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如果這個身體都是她換回來的,那這裏的血,和她的差別很大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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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自己的答案後,日番谷再無遲疑,拿了殺氣石,擡腳便向櫻樹下走去。女孩的那具義骸安靜靠在那裏,讓他錯覺以為自己是在向她走去。

每一步都要更接近。

我帶你回去,夏梨。

安置在地面上的橙色燈盞照亮了不大的一片空間。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中送出安靜的光。少年的腳邊有投下的巨大影子,在明晃晃的顏色中延向遠方,直至沒入黑暗。究竟是黑暗将吞噬光明呢,還是會被光明驅散呢。

“那麽,黑崎先生,”店長壓了壓自己的帽沿,向後轉身,“只怕我們需要離開一下。盡管我現在還不清楚有旁人在場是否會影響到整個過程,但以防萬一,我想……你不會有什麽意見吧?”

橘色頭發的少年站在那裏,最後再看了一眼日番谷。那個人剛剛停下腳步,他的目光所及處除了自己的目标再沒有別人。然後一護轉身離開。

然而剛剛轉過那個拐角,店長與一護就如同被釘住般,再也移不了步伐。在他們面前站着一個人,毫無預兆地。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也許一直就站在那裏。

冷靜如水的眸,墨綠色。若說日番谷那綠色的瞳是水晶般澄澈明亮,光芒流轉,那這雙眸就是烏海深邃,沉不見底。漠然如往的表情未變,那一襲白衣也未曾改變,許久未見的男人雙手插兜,随随便便立了就有氣概,暗藏深斂,又不可一世。

溶進骨血的意識都在述說這個人是敵人。不管彼此之間有多惺惺相惜,也不管此時此刻有多太平盛世,破面與死神就是敵我的立場,這是不可改變的。然而令他們驚詫的是強如他們,也未能感受到那個人一絲一毫的靈壓。

一絲一毫都沒有。

一護的眉微微擰起一個角度。是這家夥又變強了麽。

“烏爾奇奧拉。”

烏爾奇奧拉波瀾不驚地盯住黑崎一護。“這件事情,你們最好阻止那個人。”

一護的眉狠狠擰起來。他開口,帶着冰冷意味。“你這什麽意思。”

阻止冬獅郎帶夏梨回來?!

開什麽玩笑!

就是退一萬步來講這又與你何幹。

烏爾奇奧拉只是安靜站在那裏,緘口不言。沒有回答的意思,也沒有任何行動的意思。誰也無法參透他的想法。

這家夥很強沒錯,就算自己全力以赴,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能夠贏他。就只怕他為了阻止冬獅郎而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萬一稍許影響,可能那邊就麻煩了。所以,所以說。一定要在他有所行動之前制止。要确保這個儀式不受任何影響才行。一護的神色漸漸從驚異變為冷靜。

“你是要來阻止他麽。那先過我這關吧。”一護擡手,扶上身後的斬月。

“我言盡于此。”烏爾奇奧拉并沒有要打來的意思。他更不作任何解釋,話音一落地便伸指虛空一點,身後現出一片黑暗的空間。是黑腔。然後烏爾奇奧拉退一步,消失在身後的虛空中。

一旁的浦原喜助捏住自己的下巴,出奇的沉默。與黑崎一護的思維比起來,浦原商店的店長委實要算是缜密了不少。他已經想到了另外的一些事情。另外一些,更複雜難解,也可能,更天崩地坼的事情。

這位破面出現的動機無從考慮,不過單是想一想他為何出現在這裏,出現在屍魂界,出現在這模型空座,就是一件異常不合情理的事情。需知自冬季大戰一役結束,屍魂界與虛圈已許久相安無事,烏爾奇奧拉此人并非争強鬥勇,追名逐利的人。所以這個男人現在沒有任何理由出現在屍魂界,更加沒有理由出現在這裏,模型空座。

若再接着想下去的話……

他是如何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的。

又是為什麽,要莫名說上這一句話。

他……究竟知道了什麽事情。

而這句警告,這毫無疑問是個警告,又是福是禍……

店長回過頭,他們站在拐角另一側,再看不到牆壁遮擋處的情況。只有淡淡的燈盞的光,從牆頭與拐角處處清清淺淺散開一點。櫻樹還是露着全綠的枝桠,毫無變化。

到底,會發生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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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番谷冬獅郎在櫻樹四周布好殺氣石,然後回到樹下。他在“夏梨”身邊坐好,從懷裏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殺人也許稍感費力,但割腕卻足矣了。

他微阖了一下那對冰綠的眸。匕首鋒側有一道銳利的光一閃而過。少年不自覺地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夢,殘酷又華麗。夢裏,女孩身畔有一把輕紅邪魅的亂刃,在破空風雪中透着殘忍嗜血的顏,吞天噬地。未等他有任何反應,女孩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讓整個世界轟然崩塌。

「殺了我就好了。」

他低着頭,看不清神色,唯有嘴角勾一絲淡然的笑。

說什麽呢白癡。

比起我的性命,我更在乎的是你。

回憶終止,少年收斂心情,揮刀在腕上割破一道血口。不深,卻足以令那種鮮豔的顏色汩汩而出。他眯起眼看了看那抹鮮亮在地面上迅速擴張,露出一個輕緩的笑容。

會一點點起到效果的,他想,然後安然閉目,回憶自己當初進入內心世界的情形。是凜冽的風扯起自己前襟,是蒼茫的白占據視野,是狂亂的嘶吼扯破天際。那是用窮盡一生的時間也無法磨滅去的記憶,震懾心魄。巨大的王者在天地間翻滾咆哮,你是我的。

「吾名為……」

冰輪丸。

剎那間,櫻花狂放。日番谷閉目凝神,安然不動。他能感受到血脈中有什麽不羁正欲噴薄而出,在某個地方激蕩不已。他知道,自己就只差一點點了。手中匕首猝然翻下,帶起另一道刺目的紅,在他身下蔓延,浸溺。粉色櫻花如暴雪傷逝。

他眼前回現出自己向他伸手出去的那個瞬間。光芒在手中漸漸成形,堅實,冰冷,泛起罹人的藍光。強大的力量悉數融于自己掌心,堅不可摧。刀鋒帶着自己的溫度和心跳,席卷蒼穹。在他眼前,一幕一幕回映,每一絲細節都清晰可辨。

比什麽都清楚。

日番谷冬獅郎猛地睜開眼,腳下已踏着一片白原。

當這情景真正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做出任何反應。

只因為,他曾無數次地做出反應,再無數次醒來,驚覺了那不過是種幻象才會了解這之中的疊宕起伏,實在太令人心力交瘁。

經歷了太多太多,這次又是否真的呢。

他擡腳向前,向記憶中的那個方向走去。腳步仿佛不受控制般地越行越快,直至過了那個轉角,一下頓住。

他告訴自己,那存在于記憶中邪氣的紅刃就是一場夢魇。

真的只是夢。

黑崎夏梨,這個他拼死也要帶回去的女孩,依然穿着之前的那身衣服,坐在冰龍身前的石上。擡起頭來,似是不太相信看見的是自己,她愣了一下,然後才展顏微笑。那笑容宛若三月裏的熏風,輕柔拂暖,遮天蔽日。剎那有陽光從她眉間眼睫流瀉,暈染過整片大地。燦然璨然。日番谷冬獅郎第一次覺得,自己有多麽盼望這情景。

有多盼望……心髒都好似要停掉。

“跟我回去吧。”他低語。

對面的女孩起身,向他走來。一直走到他身前,用力,用力地端詳他的眉眼。貪戀着,眷着這,想将這個畫面就此印在最深,最深的地方。

真的就怕,從那時起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想問他怎樣,身體怎樣外面怎樣自己的家人怎樣屍魂界怎樣。

也想說委屈也想說寒冷也想非常酷地告訴他要是你再不來冰輪丸就真的歸我了。

可是張了張嘴,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是……

“這裏曾經下好大雪,冬獅郎。”

日番谷再也忍耐不住,他聽得到每一個字的落寞,在心間回蕩起巨大的聲響,幾乎要将他吞沒。他伸手将女孩擁進懷裏。那裏有地方正痛,需要她的溫度。他在她耳畔低語。

對不起。

是自己的錯吧。

只可能是自己。

因為悲恸與絕望支配了那顆心,而牽連着令這裏大雪紛揚。

對不起。

對不起。

“冬獅郎,我很困……”夏梨在他懷裏微微掙了一下,就忽然間沒了力氣。

日番谷一怔,立即伸手攬住她的肩,讓她倒進自己懷裏。

“為什……”

“她這些天總會這樣,”冰輪丸的聲音遙遙傳來,引得雪發少年擡頭上望。他的冰龍一如既往的強大,盤踞在那裏高貴又霸氣。此刻的它卻溫柔看着日番谷懷裏的女孩,“她總會說困,然後就突然倒下。我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日番谷重新低下頭,焦慮地摸了摸夏梨的額角。然而看她呼吸平穩,神态安詳,好似真的只是睡着了。會困倦成這樣子的麽?

“快沒有時間了,我先帶她離開了。”

他的視線一直一直停留在女孩身上,于是未能發覺冰龍眼中轉瞬即逝的悲戚。那巨大的,冰雪系的王在他身後緩緩阖上那對螢藍的眸。

它想,我會失去你的吧。一定會。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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