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支離
慘白色月光漠然照下,将清肅無際的沙原鋪上一層泠泠的光,那些看似枯枝的東西遍布沙原,這世界似乎有恒久的死寂。只有弱小的虛從沙地之下浮現再匆匆潛下的時候,才能讓人感覺到這裏多少還有一些鮮活氣息。在這片大地之上,靜靜聳立着那些磅礴而恢宏的白色建築群落。曾是多少人的遙不可及的王的宮殿——虛夜宮。
此刻,偌大的虛夜宮,曾包容那些王與屬下,主與仆從,死神與破面的虛夜宮,真的是早已被某些闖入者肅清一空。不管是葬讨部隊還是編號為什麽數字的破面,或是某某強大的從屬官,但凡會反抗的,全部幹淨利落地被消滅。
四個人。
就只有四個人,卻颠覆了整座虛夜宮。
你也不能說藍染留下的都是些不堪一擊的小角色,一護他們曾與三位數的破面對戰,也都頗感棘手。可那些人輕而易舉,就達到了他們的目的。如果屍魂界知道有這樣的事情,一定會風雲變色。可是冬季之戰一役,靜靈廷虛夜宮雙方都罹難甚衆,實力大損。都沒了為首的人,短時期內倒也相安無事。朽木白哉也并未派遣什麽人前往虛圈查探。當務之急是鞏固死神的實力,重新撐起靜靈廷。
所以他并沒有顧及虛圈,所以這些人才得以占據,得以成長。
此刻,屬于這四人之一的綠發少年正倚在虛夜宮中某間屋子的門口,跟裏面的女子聊天。明明是半揚桀骜的發卻沒有絲毫嚣張,配上那人眼角眉梢的不經意神情,反而牽出一絲銷魂蝕骨的灑脫。那雙微微眯起的眸子中露出一點流光來,淡淡茶色,浩如煙晶。白色寬松的袍子穿在他身上也自有一種風情,将他修長的身形完美地襯托出來。少年挑起眉來,看着屋中的人。
女子坐在清冷的月光中,身後綴着那狹長暗色的窗棂,很有幾番蕭索的味道。若非自己是知情者,幾乎就要相信所見了。他淺淺一笑。“莫薇特,你還要繼續玩下去?你想玩到什麽時候?”
被喚作莫薇特的女子笑了起來,那笑容甜美又天真。她漆黑閃亮的瞳在暗夜下有隐隐欣喜與企盼的光澤流動不息。
“實在太無聊了嘛。你覺得,那個人一定會來麽?”
“這是我出的主意,我當然相信自己……”少年打量着她,然後拈起下巴若有所思,“不過似乎這副扮相,還差了點什麽。”
“诶?”莫薇特低頭打量自己,怎麽都不覺得有缺憾。
“你的能力,說不危險真是一點都不危險……”綠發少年盯着女人的方向,輕輕開口,他煙晶的眸似是穿過她在看着另外的誰,“可是要說危險,真是一點都懈怠不得阿。”
像幻覺一樣,不,比幻覺更可怕,因為……有一顆真實的心。
是幻覺,又不是幻覺。所以,該當信,還是不信?
女子垂下眼睫,輕嘆一口氣。“你知道……我是不可能騙你的,萊米。”
他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了一點,然後轉開了頭就看見了已經來到自己身後的那個人。他一愣。
“薩瑟,歡迎回來。”
那個人随随便便站在那裏就令人不可逼視,那是一種再接近一點就會粉身碎骨屍骨無存的艱巨壓迫感。與生俱來。黑發黑瞳,清灰風衣。正是之前露琪亞在空座見到的那個人。
薩瑟只是嗯了一聲,就從門前走了過去。清灰色衣角在他身後拂起。他不着痕跡又不失霸道的聲線在空曠的走廊裏激起陣陣回音。
“我要去見那位大人。你們兩個也跟我來。”他頓了一下,“……烏爾奇奧拉回來了。”
萊米當即跟着他向外走去。女子也起身,緩步從門中走出來。就在她走出門的那一剎那,灰色的眸猛然擡起,酒紅色的披肩長發在身後揚起,少女精致的五官帶起一點沒有溫度的笑容。那身黑色的和服綴着暗紅的鐵線花唐草紋,就在這樣的笑容之下寫盡十二分的邪冶。她一邊擡手将那柄短小近黑的利刃收進懷中,一邊快步跟上前面兩人的腳步。
腳步聲中,萊米突然開口。“诶,你知道我剛才說還差什麽嗎,莫薇特?”
“是什麽?”
那人微微側過身來,伸指點了點她的左臂,然後挑眉一笑。那樣的笑容在廊窗的月色間隙中,光華盡斂。
“臂章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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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黑色鳳尾的蝶翩跹前行,将夏梨和露琪亞帶到一扇院門前。站在門外,絲毫感受不到裏面的靈壓。夏梨擡起手。門扉上浮現出隐約朦胧的影子,漸漸清晰冼練。她盯着那只手的影子,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也開始在心裏成形,有什麽捉摸不透的感覺在一點點顯現,真實。
叩門的聲音響起。
腳步聲接近。夏梨在心底感謝了一下亂菊小姐和市丸銀,張了張嘴剛要開口,卻看着眼前的人,沒有說出一句話。
來開門的,果然是那個人。月光在日番谷冬獅郎雪色純淨的發梢塗上一抹青白色調的光芒。冷碧的眸子從她身畔的黑色地獄蝶旁掠過,神色淡然。乍看之下,似乎關于他的一切都與之前沒有什麽差別。眉眼依舊,那個人也依舊。可是,似乎有什麽……已經變了。
夏梨感覺得到。
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她無言地在心裏诘問自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麽……
日番谷伸手請她們進門。一如既往的平靜語氣。似乎他已經沒有了靈壓這件事會再自然不過的發生,不用說明更無需解釋。他也不問她們為何深夜造訪,更不問她們是如何找來這裏。他只說,奶奶已經睡了,不要打擾她,你們就在那間屋子歇一晚,明早見一下就回去吧。雪發的少年擡起手指了指一旁的屋子,示意她們在那裏休息。夏梨輕輕一瞥間,見到從他浴衣的袖口處,微微露出一截手環,黑色的邊緣滑過一道泠然如水的光。
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腕間綴着殺氣石的鏈。
……果然……都是為了什麽吧。
日番谷微一低頭,轉身就要離開。
女孩子心念一動。“喂冬獅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遠甚于你失去靈壓這件事。
讓你需要為此而變得冷漠至斯。
日番谷一頓,停下了腳步。
“如你所見,夏梨。”他側過頭來,微微聳肩,有月光從他左肩傾瀉而下,“我現在只是個普通魂魄。而你會成為死神,這是兩條完全不同的路。曾經出身流魂街的人都明白靜靈廷內外的差別,你說是吧,朽木露琪亞?”少年說得輕描淡寫,不着痕跡地看向夏梨身邊的那個人。
露琪亞一愣。她想起曾經的自己,站在圓形圍牆之外那個年少無知的自己,那個會為了一點吃的與別人一起去偷去搶的自己,那個在亂世濁流中艱難求生的自己,那個失去夥伴後最終說要去當死神的自己。然後就是牆裏牆外,一隔兩重天。
怎麽可能不知道。
露琪亞垂眸,隐隐苦澀。“是。”
“你們聽好。我會重新在流魂街住下。根據屍魂界的公文令,新的魂魄都會被分配去流魂街各區,我很可能會離開這裏。所以,最好不要嘗試找我。”
日番谷的話音很輕,聽在夏梨耳中卻有種決絕的意味。而那,絕不是一種理解錯誤。
“無論誰跟你們說了什麽,都不要試圖找我。”這一次,他毫不遲疑地向前走去。他知道那兩個人還在身後看着自己,就不回頭不停留一直走進屋內,關上門隔絕了所有的視線。
日番谷冬獅郎靠在門上,在秋夜微帶着涼意的空氣中顫抖起來。他知道那只是因為有一個地方冷得厲害,才會讓他難以自制地顫抖。事到如今他怎麽可能不知道怎麽可能不了解。夏梨她阿,是會為了他日番谷冬獅郎,甘心被困住甘心付出性命一般的執着。
可是。太過執着的執着,最後很可能就會變成太過絕望的絕望。
所以。所以說阿。
如果她知道自己其實不在,會怎樣?
如果有人告訴她自己其實去了哪裏,會怎樣?
……那怎麽可以。
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最能行之有效地保護她的事情,就是遠離她,讓她待在屍魂界,待在死神的身邊。
正因為自己已經失去了舉刀的力量,就更不能剝奪她接受保護的權利。
重要的,并不是由誰來保護,是需要被保護的那個人。
就在他還在如此這般思考的時候,有突兀的聲音從院外傳來,是山田花太郎。“露琪亞小姐,黑崎小姐,你們在麽?”
然後是那邊屋子的門打開的聲音。
“卯之花隊長讓我來接黑崎小姐回去……啊啊還有,這只好像是露琪亞小姐的地獄蝶。”
“诶?什麽?要我立即回去?”露琪亞的聲音。
“日番谷隊長,”日番谷在屋內聽得清楚,花太郎的聲音向這邊傳來,“那我就先帶黑崎小姐回去了。失禮了。”
“喂冬獅郎,我一定會再來的!你還沒有說清楚!”
日番谷靠在門上,緩緩閉上眼睛。什麽地方有些開心,接着就疼痛肆虐。如果他能夠腦子一熱抛開現實,就大可以痛快地去想那個人還真是放不下自己呢所以說這是一件怎樣幸福的事情,但日番谷冬獅郎從來都很理智非常理智。他只能感受到大片大片的疼痛,在左邊胸口四面空落的地方不斷的翻騰翻滾,長出冶豔無端的花,從傷口蔓延一地的破碎淋漓。
瞧吧。我說什麽來。
她可以不再找我也不再理會我了麽。
那樣的話,就是痛,也不會這般絕望吧。
黑崎夏梨離開的時候,似乎聽見屋中傳來一句“不要再來了”,又似乎沒有。她停了腳步,緩緩眨了眨墨色的眸子,不知道哪一種才是自己的錯覺。然後前面的人催促起來,她就跟着花太郎和露琪亞離開了那間小院。而神明在上,如果她當時知道自己這一走,會發生那樣的事情,那她是死也不會離開的。
即使有人和她的想法剛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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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白哉小弟。”金色的瞳泛起陣陣笑意,盯住那個不論何時見到都想戲谑兩句的人。從空座來到屍魂界後,夜一先去找過十三番隊的仙太郎和清音。但從那兩人處得到的消息顯示,自己想要的東西必須直接經由總隊長之手,于是她這才來到現任總隊長——朽木白哉的所在。
“我很忙,四楓院夜一。”朽木白哉從桌案上擡頭,他正在查閱一些歷史文件。那些厚重古舊的文件在桌上堆起很高,從那些卷宗的擱置就不難看出朽木白哉在很用心地閱讀。
“這次來找你不為別的。”夜一從窗子幹淨利落地翻進屋子,“我需要點資料……你知道的,可能會很重要。”
“哦?”白哉淡淡應了一聲,又低下頭去翻閱自己手中的文件,不時做一下筆錄,謄寫部分字句。起用新的隊長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特別,是在已經失去多名隊長的情況下。因為能夠進行評定的人員稀缺而一直駐步不前也不是個辦法。現下的靜靈廷已經趨于穩定,他需要确立一個新的可行性方案來盡可能不引起異議地任用新的護廷十三番隊隊長。
夜一很不客氣地在他對面坐下。說到正經事情的時候她總是單刀直入,那雙金色的瞳堅定地盯住對面的人,隐隐透出灼人的光華。斂去之前的戲谑,她的表情無比嚴肅。
“我需要前任總隊長親自撰寫的文件。”
白哉手中的筆停了下來。
在靜靈廷,只有那些最為機密的事件與資料,會由總隊長親自撰寫保存。絕對不經由其他人手。至于內容,則可能是任何一件不想被公衆知道的事情與真相。且不說為了什麽,也許是為了屍魂界,也許是為了其他種種原因,總之,這樣的秘密确實存在,這是個無法辯駁的事實。
“理由。”
“我要調查……從未在靜靈廷出現過的死神。”
你我都清楚,只有總隊長有這種權利,不為人知地調用死神。甚至可以讓一名死神從屍魂界徹頭徹尾地消失,不留下一絲痕跡。任何人都不會覺得有異常。
這正是靜靈廷的黑暗之處。
……也是我們唯一可以着手的地方。
“确定是死神?”
“四分之一可能。”夜一眨了眨眼睛。這是個狡黠的回答,不過直覺告訴她白哉不會一直問到底。事實證明她的判斷是正确的。白哉沒有看她,但也沒有繼續下筆,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
“非常遺憾。”朽木白哉聲音平靜,聽不出一絲波瀾,說出的話卻令夜一猛地睜大眼睛,“資料全被毀了……在冬季大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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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藥,重新躺回雪白的病床上,夏梨閉上眼,想着明天無論如何也要再去一次。她已經記下了那個小院的位置,下一次絕對不會再走冤枉路了。
“花太郎,你今晚又不睡了麽?”側目間,四番隊的第七席似乎是在桌上攤開了一大片的藥物。通常,跟在夏梨身邊是為了确保她在突然昏厥的時候能夠立刻發覺,所以即便是在晚上,夏梨的病房也會有人在。女孩子看着花太郎的背影,免不了地想起日番谷在身邊的時候。那個雪色頭發的家夥最後總是抓着自己的手趴在床邊睡去。自己在夜裏醒來的時候就能夠看到月光灑在他的眉睫之間,是一層溫柔的顏色。
然後微不可察地,像是什麽碎裂般地疼痛起來。
“阿,吵到你了麽,黑崎小姐?”花太郎回過頭來,慌慌張張地擺手,“我會再輕一點的。這是這周的工作,我只是想早點完成。”
“沒關系的。讓我聽見一點聲音也會睡得安心點。”夏梨在床上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雪白的被子。片刻後,她慵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晚安。”
“晚安,黑崎小姐。”
夏梨閉上眼,就跌進一種熟悉的黑暗。不,不是黑夜不是睡眠。她感受得到,是那個世界,有汩汩泉水的那個世界。她的內心世界。這一次,再沒有恐懼感壓迫感,她平靜地睜開眼睛面對黑暗。泉水一如既往,就在自己腳邊卷湧。
“歡迎回來,夏梨。”
她怔了一下。似乎……泉水的聲音有了點變化,不過她也不覺得這是什麽大問題。畢竟那也不是個人,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說得出話來。
但是總覺得,有一點……邪?
“下次歡迎我至少給我一個更廣闊點的地方,怎麽也要給間屋子或者小院吧。”總好過,這看不清邊界的無盡黑暗。
話音剛落,她就站在了一間屋子裏。是很簡潔很幹淨的一間小屋。夏梨只環顧了一眼,表情就複雜起來。因為這正是不久前,日番谷說過讓她和露琪亞休息的那個房間。家具,格調,大小,沒有一處不合。她抿緊了唇,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後背靠上了牆壁。在一剎那她幾乎要放聲大笑起來,她想問,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房間。
為什麽。
“難道不是你想要的?”泉水在屋子正中,毫不突兀地翻騰。卻有聲音突兀地在夏梨的心裏回響起來。那個聲音低沉一些,熟悉一些,好聽一些,冰冷一些,說出的字句剜空了誰的心,一把一把向最柔軟的傷口撒鹽。
它說。「我很可能會離開這裏。所以,最好不要嘗試找我。」
它說。「無論誰跟你們說了什麽,都不要試圖找我。」
還有一句。夏梨始終無法确定的……它究竟有沒有說。「不要再來了。」
不要來找我。不要再來了。不要。不要。不要……我要離開這裏。
……離開這裏。
她閉上眼睛,為自己眼前和腦袋裏的東西交錯閃過而疼痛不已。
“難過麽?痛苦麽?是為什麽?”泉水輕聲發問,那聲音就像是響在女孩心底。它沉默下去,等待着夏梨自己去思考。
夏梨,你愈是疼痛難過,就愈能明白我的存在。
最深藏刻骨的,肝腸寸斷的,難以割舍的……
……
然後就是……那個人的現在……
“走了麽。不會回來了麽。找不到了麽。丢掉了麽。”一點點逼近某個不想去觸及的想法,消磨掉堅定,吞噬掉希望。
我就是死路我就是絕望我就是黑暗我就是你帶着邪的斬魄刀。
夏梨緊緊閉着眼睛,甚至伸手捂住了耳朵。可是……耳朵可以不聽,心底的那個聲音卻是無論如何也逃避不開的。她告訴自己,是他說不要再來了,他親口說。每一個字都像刻劃在最柔軟的心口,輕輕一個音就是痛楚不已。
這樣的傷口,是好不了的吧?
“夏梨,夏梨,叫出我的名字吧。”聲音像是勸慰,更像是蠱惑。
只有你才能真的理解我阿,快叫我的名字吧。
我不會騙你說什麽可以讓你解脫,因為我的能力才是真正的絕望。
而我知道……
你不會喜歡那樣的結局。
……但我就是你。我為了你而在。
“叫我的名字。”
終于,女孩擡起頭,眼角是未盡的幹澀。她張了張嘴,說出了那個連通心髒的破碎音節。
“支離。”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