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衷夜
“夏梨,你怎麽……”你怎麽會在這裏。話沒有說完露琪亞就再接不下去。怎麽會,這樣的問題還需要再問麽。還能是為了誰。
在西流魂街一區潤林安,這個除了日番谷冬獅郎就與她黑崎夏梨再無瓜葛的地方。
其實,也在沒有什麽好說的。單看女孩子窩在牆角把腦袋埋進肘彎的姿勢,就大致可以了解到發生了什麽。畢竟,那天晚上她也在場,那個人說的每一句話她也親耳聽清。屬于那個少年的一貫冰冷的腔調,在微寒的夜中就那樣毫無花假地殘忍鋪開。
「所以,最好不要嘗試找我。」
蹲踞的女孩子在聽見露琪亞聲音的時候,肩膀輕輕抖了一下。不過當她擡起頭來的時候,露琪亞卻發覺,她并沒有在哭。
她以為她在哭的。她以為她要哭的。她以為失去那個耗盡心力才找回來的人,這個不過年僅十幾的女孩一定會哭。
……明明之前……露出那樣緊張那樣悲切的神情來。
可是眼睛告訴她不是這樣……或者,是她把悲傷埋得太深藏得太深。露琪亞看着夏梨,就覺得她跟一護真是太像。一樣的什麽都不肯說只想自己扛着。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對一護喊也喊了,打也打了,那家夥才肯一點點把真心拿出來。可是夏梨……
露琪亞在心底嘆息,不是沒說過可以向我傾訴,可能讓她敞開心扉的,大概真的不是我吧……
那能是誰來幫你,分享苦痛,平複傷心呢。
我本以為可以的那個人,沒想到卻是你苦痛,傷心的理由。
“露琪亞。”夏梨輕輕叫她的名字,聲音平靜卻有種什麽難以描述的感覺融進其中。坐在地上的那個黑發女孩似乎像是個精致的瓷娃娃,藏着脆弱的心,一碰就會碎掉。可是又根本不是,夏梨純淨的眸子毫不掩飾地看她,大氣坦然,不要你憐憫不要你驕縱,遠比那些需要精心呵護的瓷娃娃要堅強,堅強。堅強得多。
因為太堅強,才會更為她心疼。
“跟我回去吧,夏梨。”紫眸少女向她伸出手,眉目間的神情柔和如五月裏的雨。等着她,找着她,帶着她,陪着她。告訴她,還有我在。這是她朽木露琪亞所能給予她的,最大的溫柔。
街邊橙色的燈火從露琪亞身側照來,明亮的光芒照在那只手上有出奇溫暖的顏色。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夜,夏梨也覺得只要握住她的手,就會重新溫暖過來,重新活過來。她愣愣看着眼前的色彩,呆愣了幾秒鐘,才慢慢伸出手來。
緊緊抓住露琪亞的手,然後看紫晶的眸中流出寬慰的笑意,在華燈初上的背景裏明媚至斯。
與女孩子背對,一牆之隔的萊米暗中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次很好的機會。他其實可以再早一點跳到對面,再早一點察覺那個死神的靈壓,再早一點對她說你跟我走吧。他告訴自己,是想在她更無助的時候現身的,所以真的是不小心才被這個死神搶了先。現在呢,受到鼓舞的公主殿下就必然又離自己遠了一點。
他心說,那絕不是故意拖延的。
只是看她在那裏太傷心,不忍心去戳穿她鮮見的,放下僞裝的時刻。
不懂她的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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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薇特離開那間囚室徑自返回自己的宮殿,另一邊,薩瑟則來到虛夜宮的主殿。在那裏,座上的山本元柳齋重國正在等着他。曾經的總隊長坐在華座上,端握手中拐杖,安然等待着黑發男人的報告。
“空座的通界鎖鏈已經準備了十分之一。”薩瑟的語氣輕描淡寫,盡管這個工作量足以讓靜靈廷最最優秀的死神做上個三五月,他只用了一周。
其實,若不是黑崎一護那些人動作迅速,經常打擾到他,他還可以更快些的。不過這些話他并沒有說。沒有這個必要。沒有其他兩人的配合,他就算做完了所有的事情也只是白幹,反而增加了事情暴露的可能性。更何況,要怎樣做是他自己的事情,與任何人都無關哪怕那個人叫做山本元柳齋重國。
“辛苦了。”山本淡淡回他一句,也并不追問什麽,只是眯起眼睛來,陷入沉思。
“您把那個人找來,不打算見他一下?”
山本頓了一下,光線在他刀割般蒼勁的面容上刻劃下凝沉的鋒芒,大半張臉孔統統遮掩于巨大窗幕的陰影之下。
“他來見我的時候,就是攤牌的時刻。”
薩瑟不着痕跡地嗤笑。
還有阿,如果現在就見了那個人,他一定會問到莫薇特的把戲。那個叫做日番谷冬獅郎的人怎麽可能不問,雛森桃是怎麽回事,他的總隊長又為什麽要囚禁她。作為他曾經的上司,最終卻背叛了屍魂界的你,面對那樣的問題,也會很為難吧。
明明知道卻放任,明明了解卻不言。你還能怎麽向他交代?
別以為我們不清楚,這也是你籠絡莫薇特的手段之一——默許與放縱她的游戲。但不得不說,很遺憾,這種籠絡放在她身上不會有任何效果。因為比起戲耍獵物,她還有更為在意的事情。
足以讓她甘心交托性命的事情。
我們都明白,可是你統統不了解。
離開大殿,他突然間想要去看看那個少年。他也不是沒有過,那種突然失去靈壓的經歷,絕對是這一輩子都印象深刻的記憶。所以他很想知道,同樣際遇的人在這樣微妙的環境中,會有怎樣的表現。是會像當初的自己更猛烈地爆發,還是萊米一樣睿智輕巧地化解,再或者,像莫薇特般僞裝,隐藏?
很想知道阿。
日番谷冬獅郎。
這樣的際遇,真的是,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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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魂界的天空有着與空座何其相似的夕陽。于是當黑崎夏梨再一次驚覺這種天色的時候,她已心累得再說不出話。那個人不在了,陪着自己一起在空座看夕陽的那個場景卻開始像着了魔一般瘋長,回放一遍又一遍。滿眼都是那金紅的天色,像被什麽染過,蕩滌空際。她是想不去想的,她是想忘記的,可是他的畫面鑽進她腦海,他的聲音闖入她耳朵。不管她做什麽或者試圖去做什麽,根本就無補于事。有些事情被埋在記憶裏生長,在根本還未察覺到的時候,就再也無法掙脫。
她趴在病房的窗臺上,一直一直不肯擡頭。
光是想一想都尚且如此……
若是擡了頭,見了那天色,你說,該當怎樣是好。
露琪亞去找朽木白哉報告。畢竟,她與夜一共同調查的事情也需要她去略作說明。說好一會兒就回來,于是現在病房裏就剩下夏梨一個人。她就選擇趴在窗臺上将自己送進黑暗。
正好。女孩子心說,我誰都不想見,讓我安靜一下。
時間滾動前行,每一分鐘都安靜着。都說它可以平複傷口,那為什麽過去了這麽多分鐘,還是一點效果都沒有。于是。到底需要幾千,幾萬分鐘才夠呢。
……這一回,是無論再怎麽堅持,也等不到了吧。
那個人不回來就永遠沒有治傷的藥,又不可能不等待,那已經變成一種不自覺的本能,所以每一分鐘每一分鐘這樣等下去,只會傷得更深吧。
又怎可能平複呢。
“嗨,公主殿下,幾日不見,又清減了?”
伏在窗臺上的夏梨身子輕輕一震,難以控制地擡起頭來。這個聲線清朗飛揚,盡管只聽過一遍,卻篤定了沒可能認錯。
因為就是這個聲音對她說,自己是唯一可以帶她去找他的人。
“是你……”夏梨并沒有因為這個人的到來而感到欣喜什麽的,剛好相反,她全神戒備。她還沒有把這個來歷不明的綠發少年當作可以除去警戒心的那類人。
萊米側身,很随意地坐在她身邊的窗臺上。在流火的夕陽裏,他俊秀的側臉與灰白素潔的袍子都浸潤一層金色光芒。他不帶笑的表情有與這個世界都截然不同的安寧氣質,聖潔更像神祇。
“公主殿下,他是不可能再回到這裏的。”他毫不閃躲地開場,煙晶色的眸直視女孩的眼瞳,“因為他丢掉了靈壓丢掉了身份也丢掉了這個屍魂界。他已經選擇了自己的路,離開這個地方了。你知道的。如果他還在,是不需要避開你的。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徹底走了。”
夏梨輕輕抿了一下唇,沒有反駁也沒有驚異。她只是神色平靜地聽萊米說那一席話。
難道需要這個人來提點麽。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冬獅郎那家夥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情,不想拖自己下水所以才要盡全力地避開自己。
就如同……當初身為半魂的他,就在拼着命避開自己一樣。
那家夥還是沒有變。
如果那個時候的自己,真的就此放棄……只怕到現在,也還見不到冬獅郎吧。
……可能就是,永遠都見不到。
所以這一次……她告訴自己,所以這一次也不可以放棄。
于是女孩子沒有一絲意外地托起腮斜睨着那個人,微挑了嘴角清清淡淡開口。
“那麽,條件是?”
相較很多同齡的人而言,夏梨實在是已成熟冷靜得超乎想象。就算不知道如何拔刀,手卻已覆上支離深紅的刀鞘。墨深的眸毫無懼意甚至可以說有些輕慢地迎去對方的視線。盡管她的位置并沒有窗臺上的少年占盡地利,卻依然有無畏坦然的氣魄。
畢竟已經沒有什麽再怕失去的。
那雙浩如煙晶的瞳一愣,繼而漸漸流露出笑意。大概,她比他想象中要更聰慧。
“條件就是……請您跟我走,公主殿下。”
綠發的少年輕輕巧巧坐在窗臺上,向她伸出手。他眼裏有她讀不懂的深深含義,他用她讀不懂的認真表情和邏輯,用一個必然的結果來充當條件。她不明白那是為了什麽。她只能看到在他身後綻開了大片豔野的夕陽,染遍屍魂界的天空,光彩浩蕩。
不過她也知道,再過不久,就有夜幕旋踵而至。
“好。”
黑暗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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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這個人,即便是随随便便的招呼,也有着不可一世的氣質。與他說怎樣的話作怎樣的姿态都毫無關聯。薩瑟站在日番谷冬獅郎所在的那座宮殿中,神色坦然,君臨天下。那雙漆黑的星眸中映出雪發少年的影子。
“閣下有何貴幹?”那雙冰綠色的眸子暗藏光芒凜凜。
這該是他來到虛夜宮後,見到的第一個人物。而憑直覺判斷,這樣的氣質感覺,絕非等閑之輩。倘若有人告訴他,眼前這個人就是整個虛圈的王,他也不會有所懷疑。因為這個黑發黑眸的人,從上到下從頭到腳,都透出強大而毫不掩飾的氣息,沒有絲毫需要懷疑的可能。
他根本就沒打算掩飾自己,因為他是那樣的強大,即便你一眼将他看穿也終究無可奈何。
所以,所以說。
也許自己的翻盤,就需要指着這個人了。
一旦顯露出脆弱,籌碼就會跌價,換言之,就會輸。
日番谷冬獅郎輕輕挑起嘴角。來自那個人的魄力愈是強大,讓他愈是覺得難以抗争,與此同時他所能感受到的希望也就愈大。
薩瑟靜靜站在少年對面,打量着那個甚至帶着熹微笑意的人。他幾乎是确信地能夠感受到他的痛快。好似,這正是那個少年所期望的。
“有什麽想問的麽,日番谷隊長?”
“把我帶到這裏的目的是什麽?”
薩瑟彎起唇角。很直白,很好。
“快了。盡管還沒完成,”他如夜色深邃的眸帶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緊緊鎖住日番谷,”我可以告訴你,有你在,黑崎夏梨就一定會來。”
對面翡翠綠的眸子猛地睜大。薩瑟面無表情地說着能讓日番谷的心理層層崩潰的句子。
“我們想要的,只是那個女孩的能力。”
“她的能力,根本沒有被屍魂界重視,可我們了解。簡單,卻足以翻覆天地。”
“帶你來的目的只有這四個字,黑崎夏梨。”
日番谷冬獅郎無法逃開地想起自己臨走前對夏梨說過的話。那句明明白白告訴她的,不要再來。可是薩瑟的話,輕而易舉就撕碎了他的一切想法。
“你會傳達不代表她會聽。你知道的,她不會放手。為了你。”
“從你身為半魂起,一直到現在站在這裏,難道還不明白麽,她會不會放手。”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保護她,從最一開始,就應該拒絕我們。在你跟着烏爾離開的那刻,你就回不去了。”
“最後還有幾句話想告訴你。想同時保護兩個人是不可能的,你只會同時都失去。”
“如果沒有一開始就犧牲一個人的覺悟,就只能一起下地獄。”
“很遺憾。你沒有這種覺悟。”
薩瑟神色冰冷,扭頭離開,清灰的長衣在身後曳過一道風的軌跡。留表情震懾到無以複加的日番谷在身後。空蕩蕩的大殿一片死寂。沒有人再能帶他離開。
本來是好奇,想探一探日番谷冬獅郎這個人的态度。薩瑟嘆息,可是自己說了這樣幾句話之後就再也沒有那種心情了。是因為終究活在陽光底下的緣故麽,總喜歡什麽事情都向好的方向去考慮,總以為能見到希望,總以為有些事情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少天真了,白日做夢也要有個限度。這個世界始終逃不了黑暗彌生。只有接觸過那些不光明的人才會明白什麽叫深喑的可怖。
他記得莫薇特告訴自己,‘他說,要帶她回去’,那冰冷語氣之下是淡然的悲切。
你可以說那是她剛剛的做戲與僞裝,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不是。
他記得莫薇特的眼淚。
莫薇特從不輕易流淚。
她只是不想,再眼睜睜看別人墜入地獄。
但同時,也別指望她有什麽拯救別人的好心腸。
畢竟,在她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又有誰來救過她呢?
所以當萊米站在她身前,笑意坦誠地告訴她,跟我們一起堕世的時候。
再不會拒絕。
沒有誰救助誰,只有誰相伴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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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清灰風衣的衫角從大殿門口消失的剎那,日番谷覺得自己心口的那個地方,有什麽開始節節敗退,潰不成軍。有不息黑色纏繞上他的生命,緊緊束縛,拔節不能。
也許這些人了解他與夏梨的事情比他想象中要更甚。而他以為萬全的對策,才是那些人最得意的籌碼。
是夏梨。
雪發少年緊緊咬起牙關。有始料未及的寒冷,通徹每一根血管每一處肌膚。不得不盡最大的努力,才能不顫抖。
夏梨。夏梨。夏梨。
黑崎夏梨。
若說他自己不了解夏梨的想法,又似乎不是這樣。日番谷記得每一次見她,那個女孩子的表情,在他眼中都透徹如水晶。不管是真的開心,還是僞裝的開心,他都覺得自己可以看個明白。他覺得可以輕易的懂她。
所以,才能說出她需要的話。
如同他在冰原上對她說的跟我回去吧;
如同他在四番隊病院裏對她說的歡迎回來;
如同在她醒來時候告訴她的那一句,不會再讓她孤身一人。
他知道她需要什麽。
……可是……
又不完全是這樣。
那個黑發男人的話字字句句都如利刃,将他全身刻劃得鮮血淋漓卻又不得不正視那些事情。日番谷冬獅郎閉上眼,想起自己重歸屍魂界的那個時刻,身畔怵目又斑駁的血跡。滿眼都是那種避無可避,比疼要更疼的顏色。他想起她曾站在自己身前,眼裏滿是霸道與解脫地說,你拒絕無用。倔強,強硬,不容反抗。
夏梨是不要命地才将自己從半魂的狀态解救回來。那時她就已不打算要那條命了吧。
他不知道她到底要什麽。
此刻回想起那個人的話,他全然沒有因為自己被徹頭徹尾地利用而感到惱火。雪發的少年全身心都在思考一件事:夏梨,就要來到這個地方了……而他,從一開始就沒能阻止……
他低頭捧住自己額角,疼痛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你究竟在幹什麽,日番谷冬獅郎?!
這樣輕易就鑄成大錯麽?!
究竟是那些人太過了解,還是自己太不了解?
如果這件事無法在中途阻止——按照那個人的說法,并且其實日番谷也已信了,這幾乎已經是不可能阻止的了——如果這樣,就只好在她來了之後再想辦法帶她回去。可是想得容易,現在他連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只要夏梨一來到這裏,他就可以被一腳踢開了。他還憑什麽去牽制那些人?他還有什麽理由讓那些人接受他的條件,遵從他的意願?
就憑這個什麽都做不了的身體?
更何況,還有……雛森……
一想起那個溫婉的女孩,日番谷更是覺得心口壓抑,銳痛不已。他一定,必須,絕對,要保護她。這是從多少年,幾十幾百年前就已經許下的,不會更改的誓言。只要他還活着就要遵守的誓言。
是想要兩個都救下的。是想要無論哪一方都不留在這地方的。是想對哪一個人都不放手的。
難道就真的做不到。
他站在大殿正中,時光如血液川流,去不複返。就在他難以望見的地方,那個綠發煙眸的少年正推開那沉重的大門,微微鞠躬。在黑發女孩平靜的凝眸中,萊米安然笑起。他的笑容像一道陽光,劃開頭頂心一半晴明浩蕩一半陰霾萬裏的天空。他的聲音虔誠,在廣袤磅礴的建築群落中跳脫飛揚,纖塵不染。
“歡迎,我的公主,來到我們的宮殿——虛夜宮。”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