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在這個時代,海商獲利之豐厚,遠超過任何一個行當。
只要能順利往返一次,便可獲得至少十倍以上的利潤,怎能不令人眼紅。
可問題就在于這“順利”二字。
海運不同與陸運和河運,大海無邊無涯,風暴海嘯又無法預測,若是不會觀測方向,風平浪靜都能迷失航向,更不用說除了風暴之外,還有海盜。面對這重重危險,若能找到一條穩定安全的航線,就等于開辟了一條黃金之路。
能安全順利地往返于大海之上,不光要技術,還得要運氣。
不知有多少人揣着發財夢出海,卻一去不還,血本無歸。
當初前朝覆亡,諸侯群起,沈萬年在亂世之中撿了不少人,這些在天災人禍中活不下去的人,只有跟着他才能死裏求生,不但找到了一條海上的黃金航道,還開辟出桃花島這樣的世外仙島。
新朝初立,大昭開國之時,就有不少新興的勳貴盯上了沈家的航道和船隊,有暗中挖角的,有明着打招呼要份子的……
正當衆人摩拳擦掌想要将沈氏扒皮拆骨,分而食之的時候,沈萬年卻抱上了當今最粗的金大腿,砸出沈氏所有能拿出來的錢財物資,建造了半座京城,還暗中将船隊近三成的份子都歸在了皇後的名下,終于得了皇帝的禦筆親批——積善人家、童叟無欺。
如此仁義的皇商,雖然無品無級,卻能直達天聽,還有皇帝禦賜的金牌護身,一時之間,可謂風光無兩。
這下子,所有想要在沈氏船隊上插一手的人都只能偃旗息鼓,另起爐竈。
長興伯就是其中之一。
他本是漁民出身,偶爾也幹幹水匪的無本買賣,後來跟着皇帝舉義,反抗前朝□□,最終靠着軍功封爵,卻比不上那些常年沖鋒在前的大将,只得了個伯爵之位,按照大昭的規矩,逐代降等,最多三代,就成了平民百姓。
素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吃慣了山珍海味,住慣了高門大宅,過慣了仆婢如雲的日子,再讓他想到以後這些風光不再,就比讓他從未擁有過這一切還要難受。
尤其是長興伯不光自己兄弟衆多,他自己進京後又納了不少妾侍,起初還說什麽多子多福,生一個兩個三四個兒子時還興高采烈地辦酒,生到第二十多個庶子時,他連名字都懶得用心取,女兒們就更不必說,就按着排行從元娘一直排到了十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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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之初尚有戰亂未平,他還能去搶點戰功戰利品,再等到後來,天下承平,一大家子人只靠着他一人的俸祿賞賜和昔日的戰利品,跟坐吃山空差不多。
當那些子女們漸漸長大,長興伯赫然發現,這嫁妝和聘禮,成了他家最大的開支。
給兒子娶媳婦,要聘禮,可娶回來的媳婦,帶來的嫁妝是自己的,并不歸入公中;而嫁女兒,還要嫁妝,帶着自家的錢嫁去別人家,更是一去不回頭……
眼看着府中的錢越來越少,地越來越少,可兒女卻越來越多,連孫子輩都開始出生,原本剛入住時寬敞得可以跑馬的長興伯府,已經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幾個庶女甚至得住在一個小院,連個單人獨處的房間都沒。
就這樣,長興伯還得維持自家的面子,出門時決不能掉價,最後靠着自己的“高大威猛”終于續弦娶了個前朝遺老的女兒做續弦正妻,為他生下一對雙胞胎,正是楚雲瀾姐弟。
長興伯會算計,可新夫人更會算計,守着自己的嫁妝,絕不肯輕易松口。拮據之下,曾經帶領過水師在長江作戰的長興伯就把主意打到了海商身上。
自然,第一眼看上的,就是沈氏船隊。
要讓他自己去造船或買船那是不可能的,內陸河運的船只也遠遠無法與遠洋海船相比,光是造船的時間他就等不起。
可等他摩拳擦掌地糾集了不少勳貴準備“收”了沈氏船隊時,卻發現人家已經抱上了皇帝的金大腿,他們的手腳根本插不進去,就一下子急了。
長興伯騎虎難下,硬着頭皮以世子之位從夫人的手裏換出錢來,和其他人組成商隊,好容易拼了幾艘海船出海,結果沒兩月就收到船毀人亡的消息,一個倒仰差點撅過去。
就這樣,他還得支撐着起來,賠付當初被他拉攏來的勳貴們的投資,原本借着夫人嫁妝鋪子改造出來的“奇珍閣”才開張幾月就無貨可賣,不得不打起了歪主意——“尋珍”。
只要你有想要的奇珍異寶,出得起價錢,他們就會想方設法替你“找”到。
至于尋寶的過程和手段,自然不為外人道也。這奇珍閣原本就用的夫人的嫁妝鋪子,後來自然歸入了長大的楚雲瀾手中,只是對外他們一直都說世子的雙生姐姐體弱多病,久居閨中,甚少露面。
可看了原着劇透的沈青葉知道,在外行走的世子大多數時候都是姐姐楚雲若,真正病弱的是弟弟楚雲瀾。随着他們的長大,這奇珍閣到了他們姐弟手中,才真正開始名副其實。
作為燕王伴讀,楚雲若能夠接觸到的“奇珍異寶”更多,見識廣了,人面廣了,自然要比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長興伯更會經營奇珍閣。
沈星還記得,長興伯世子接掌奇珍閣之後,第一時間就來拜見過沈老爹,想要從沈氏商隊手中進貨。
可奇珍閣的本錢有限,只能提出“代售”的方式,将沈氏的貨物放在奇珍閣售賣,賣出後雙方再進行分成。
沈老爹毫不客氣地一口拒絕。開什麽玩笑,今天長興伯來賒賬他要是準了,明天誰知道哪家公侯也來賒賬,東西一旦到了人家的鋪子,到時候他們若是說賠了或是賺得少了,不給或少給分成,讓他上哪找補去?
他的貨又不是賣不出去,沈氏自己就有上百家鋪子分布在全國各地,每日都有各地商隊往返京城,只有貨不夠賣的時候,從來就沒有賣不出去的時候,又何須人家插一腳進來分潤。
楚世子無奈,只能讓長興伯那從水師淘換下來的人和船,做些沿海貿易,偶爾也去東瀛轉一圈,收一些“海貨”回來,維持奇珍閣的面子。可這些二手貨和東洋貨,遠遠比不上沈氏的利潤,可以說是眼睜睜看着沈家大魚大肉地吃着,他們想喝點湯都經常翻船,不抑郁才怪了。
沈星說道:“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奇珍閣記恨上了沈家,才會故意給玉竹設局,哄着她以假換真,盜取姑娘的嫁妝。”
沈青葉可不管他們有什麽“苦衷”,犯到她手裏,買通她身邊的陪嫁丫環,簡直就是把她們家當成提款機和冤大頭,難怪最後好處都被人得了去,黑鍋卻全扣她家頭上。
“玉竹有招出是什麽人收買她的嗎?”
沈星點點頭:“長興伯世子身邊的長随楚松,是她失散多年的弟弟。”
“弟弟?這麽巧?”
沈青葉輕輕的揉了揉自己的指尖,“她在琉璃盞上抹了保養古琴的松油,就是想讓我手滑摔了那個假貨,再把真貨偷出去給失散多年的弟弟?”
“我記得她們幾個都是阿爹十多年前收養的孤兒,這麽多年不見,她怎麽就相信那是她的弟弟呢?”
這會兒可沒有什麽親子鑒定,能讓玉竹相信的,要麽是真弟弟,要麽——就是熟知她所有往事,為她,甚至是為沈家量身打造的假貨!
沈青葉可不相信天下有那麽巧的事,可若是後者,就說明沈家的問題大了!
“先将人都送去衙門,看他們怎麽處置。”
“再派人替我送封信去東宮。”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會鬧的苦主有錢拿,忍氣吞聲受氣包的聖母,從來不是沈青葉的風格。
“看太子殿下會怎麽做吧!”
信寫的很簡單,一個字都沒提長興伯府的人,只是說發現陪嫁丫環被人收買,用贗品換走真品,盜賣了她的嫁妝,收贓的就是奇珍閣,就問太子如何處置才好。
太子收到這封信,不禁有些無語。
從沒見過有人告狀告得如此“直白”,可底下的心思卻彎彎繞繞得讓人難以捉摸。
再一想,沈萬年被秦王的小舅子明裏“示好”,暗藏威脅,也是毫不客氣地直接跑去找皇帝告狀,明明是個老奸巨猾的奸商,卻裝得跟個無辜受氣的包子似的。
偏偏父皇還就吃他這套。
父皇手中的暗探遍布京城,永平侯世子前腳離開沈府,後腳就有人将他在沈家的一言一行都記錄在冊,送入宮中,這前後腳之間,怕是連一個時辰都不到。
若是沈萬年有半句虛言,那父皇定然不會輕饒他。
他這般坦然相告,直接向皇帝求助,既滿足了皇帝的控制欲,又讓皇帝更滿意沈家女和太子的婚事,下聘之時,規格在原本太子妃的聘禮基礎上,又多加了一倍,比他已成親的兩個弟弟當初送出的聘禮加起來還多。
不過太子也知道,自家老爹,其實骨子裏還是那個守財奴,明知道以沈家的情況和沈萬年的脾氣,他們給的聘禮越多,到時候他陪嫁給沈青葉的就越多。
給出去的再多,到時候都會翻倍收回。如此穩賺不賠的買賣,皇帝才不會管其他兒子們的心情如何。
只是他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敢對沈青葉的嫁妝出手。
“以假換真麽?”
“這是真的只為了賺錢?還是……另有陰謀?”
在所有人心目中,溫雅寬仁,猶若谪仙的太子殿下,看着手中的信和侍衛送來的情報,原本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一雙眼卻亮得驚人,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與他人設完全不符的冷笑。
“費這麽大功夫,幾年的時間,精心挑選的人——就只為賺幾個錢?”(沈青葉:賺幾個錢咋了,太子殿下果然不食人間煙火,能說出這種話來,讓長興伯聽見,一定得哭死啊!)
“呵,長興伯這麽辛辛苦苦地賺錢,真是不容易啊!肇源,奇珍閣……就交給你吧!”
“是!”
幾日後,皇後卸妝之時,宮女不慎将一支金絲鳳釵口中銜着的珍珠碰掉後,稍稍用力蹭了一下,竟然蹭掉了一層金粉,方才發覺這支金釵竟然是黃銅打造,外面過了層金箔,只是不知因為時日過久,還是其他原因,竟然開裂掉粉,這才暴露真相。
皇後大怒,命人徹查,才發現有人竟然敢用贗品盜換真品,追查之下,竟然在奇珍閣找到了贓物,正好混在奇珍閣準備運往東洋的貨物中,被拿了個人贓并獲。
在查抄奇珍閣之時,不光找到了一些原本屬于皇宮大內的“奇珍”,還有一些竟是京中一些勳貴世家收藏的珍寶,這些有不少是各家壓箱底的寶貝,竟然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被盜賣出去,除了內外勾結,別無他想。
這一查奇珍閣的背景,就查到了長興伯府頭上。
全城震驚,無不嘩然。
誰能想到,上次出海血本無歸回來時,還口口聲聲罵沈氏船隊與海盜勾結,故意毀了他的船隊的長興伯,竟然才是京城最大的賊窩。
這還真是賊喊捉賊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