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楚雲若覺得自己最近流年不利,或許需要去拜拜轉個運。
在那個沈家女冒出來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雖然拿了一手爛牌,卻憑着自己的聰明才智扭轉乾坤,不僅在家中贏得了話語權,還在燕王身邊成了最得他信賴的伴讀,在禦書房幾個皇子的伴讀之中,沒有人比她更出色。
在京城的勳貴子弟之中,楚雲瀾的名號,雖說不是一呼百應吧,也是響當當的仗義疏財,足智多謀。
尤其是這半年,眼見着燕王即将滿十六歲,而她也快及笄,正謀劃着如何給他介紹自己的“姐姐”,來将他對“楚雲瀾”的注意力和依賴轉到真正自己身上。
可沒想到,沈萬年竟然仗着捐資築城之功,向皇上求賜婚。
皇上竟然答應了不說,還打算封沈家女一個王妃之位。而如今,正值婚嫁之年的,就只有燕王慕容荻一人。
楚雲若一下子就急了,一時沒忍住,在燕王面前說了幾句酸話。
可從骨子裏,她也一樣是瞧不起沈家這樣锱铢必較的商戶人家,尤其是當初她為了重振家門,接手長興伯的奇珍閣後,跟不少商隊都簽了寄賣協議,那些商戶無不是感激涕零,能走長興伯的路子,讓他們的貨物進入京城豪門勳貴的眼中,才能有機會賣上價,賺取更多的利益。
在她看來,原本是雙贏的買賣,卻被沈萬年一口拒絕不說,還嘲諷她想得美。
她本想借着燕王和其他勳貴子弟之力,給沈氏商行一個教訓。
可沈萬年卻借着皇帝之力,不光是給了她一個軟釘子,反将一軍,讓奇珍閣的生意一落千丈不說,還想讓他的女兒做燕王妃。
這讓她如何能忍。
燕王本就在糾結自己稀裏糊塗的情感,這邊還沒搞清楚,就突然聽說父皇要給他指婚一個比他還大三歲的商戶女,頓時就惱了。
再加上聽“楚雲瀾”有意無意間提起過沈萬年自吹自擂,借着捐錢修築京城之事,居然起了個诨號叫“沈半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沈萬年也不過是靠着低買高賣,對百姓敲骨吸髓賺來的銀錢,就敢在皇城之中,號稱半城。聽說那些窮苦百姓,見他施舍幾個銀錢就感激不盡,還叫他沈大善人,卻不知若非這些奸商,又豈會有那麽多衣食無着的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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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被他蒙蔽,竟然還想讓一個商戶女來做皇子妃,真不知會許給哪位王爺……”
燕王再也聽不下去,直接去跑去沈家,後來……
誰能想到,沈青葉當面打臉,非但沒看上他,還直言自己對太子一見傾心,害上了相思病……
楚雲若都沒想到,這個沈家女,怎麽就能那麽厚臉皮,大言不慚地将情情愛愛相思病這種話挂在嘴上,還被太子聽了個正着。
若是換了其他女子,羞都要羞死了。
可她竟然還真的就得了皇上的指婚,成為太子殿下的未婚妻。
燕王一時沖動跑去向皇上告狀,結果不但沒能告成,反倒讓皇上給沈家女的聘禮多加了一倍。
別人都以為那是皇帝看重太子,也愛屋及烏地看重這個準太子妃。
可楚雲若很清楚,皇帝更看重的,是沈家帶來的利益。
太子只在沈青葉面前露了個臉,沈萬年就送出了十萬石軍糧。
皇上現在送出去的聘禮越多,将來沈青葉帶過來的嫁妝就更多,甚至是整個沈家,都會成為太子的小金庫。
誰都知道,太子活不過而立之年,若是太子沒了,又留不下後人,那這些錢,就等于是皇家的。
千算萬算,誰也算不過皇帝。
沈萬年身為江南首富,家財何止百萬貫,随手就送出十萬石糧食,而她還在為奇珍閣的事焦頭爛額。
原本她接手之時,也是因為替那些國子監和禦書房中同為伴讀的纨绔同學出手了幾次。
這些勳貴子弟花錢如流水,家族中給的那點月錢根本不夠他們的開銷,就少不了從家中扒拉點東西偷着出來賣。
起初不過是倒賣些被他們“打碎”的花瓶,“撕破”的古籍善本,“摔壞”的古玩等等,後來,他們發現楚雲瀾這裏還能制造出以假亂真的贗品,就忍不住拿家中老祖宗壓箱底幾年都不見得翻出來看一眼的鎮宅寶物出來換錢。
這可比他們平日裏用着的東西值錢的多,只要能“以舊換新”出來一件,就夠他們花用一陣子的。
正是他們這種方式,給了楚雲若“靈感”,借着查到的沈青葉身邊陪嫁丫環的底細,找到個與玉環是同鄉逃難的少年,當初逃難離散的時候都不過四五歲年紀,十多年過去,樣貌早已大變,再讓家中擅長易容的門客替他修飾一番,輕而易舉地便哄得玉竹上套。
接下來就是再簡單不過的手段,楚松只要稍稍表示心疼姐姐,不想她做太子妃的陪嫁,想要努力賺錢給兩人贖身,以後一起生活之類之類的話術,玉竹就被感動得痛哭不已,讓她做什麽都肯。
反正只是調換幾件陪嫁品而已,沈家的陪嫁裝滿了幾十間庫房,其中珍玩寶物數不勝數,而沈青葉又是出了名的心大,打碎幾個琉璃盞翡翠擺件什麽的,根本不會放在眼裏。
玉竹還小心地觀察了一陣子,發現沈青葉就算親眼看到布菜的丫環失手打破瓷盤,都攬在自己身上,不予責罰,更是放心了不少。
盡管如此,她還是小心地在琉璃盞邊上抹了點西域來的花香精油,如此滑不溜丢的更難拿穩。
她原以為只要摔碎了那個假貨,就不會有人知道曾經被她掉包的真貨已經到了奇珍閣。
可沒想到,正是她用的精油,讓沈青葉起了疑心,表面上寬宏大量地放走了她,結果卻順藤摸瓜翻出了楚松和奇珍閣。
楚雲若一開始想着棄車保帥,抛出楚松,只說是他們姐弟內外勾結,欺上瞞下地盜賣嫁妝,與奇珍閣和長興伯無關。
可沒想到,沈青葉壓根沒像她想象的那樣,先來問罪或是要求賠償,而是直接把人送去了官府,告得也是楚松和奇珍閣,連提都沒提長興伯。
這就讓她準備了一肚子辯解的話語都沒機會說出口。
更可怕的是,沒幾天皇後就發現首飾被人盜換,然後更多人家發現家中的庫藏寶物被人以假換真……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奇珍閣。
長興伯頓時慌了,亂了陣腳,将她召去,二話不說就想動手打她,夫人替她挨了巴掌不說,還應下要替她扛下所有事。
楚雲若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打啊!你打死我最好!到時候燕王若是上門來找你要人,我看你能不能交出人來!”
“你——”長興伯氣得差點嘔血。
這對龍鳳胎姐弟,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從娘胎裏姐姐就奪了弟弟的營養,不光早出生了一刻,身高體重都比弟弟強,從會走路開始,姐姐就先開口說話。
在楚雲若已經可以背誦三字經千字文時,楚雲瀾連超過五個字的完整話都說不全。
聽着別人家炫耀兒子如何聰穎過人,天資出衆,長興伯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回家讓女兒換上了兒子的衣着裝束,帶着她出去參加聚會,果然贏得了一片喝彩之聲,長興伯家嫡公子的“神童”之名,自此開始給他帶來無數贊譽。
一開始他還有些擔心會被人戳破真相,或是女兒不願抛頭露面,可後來他發現,不光是他喜歡秀兒子博人眼球,他這個女兒其實也很喜歡受人誇贊,甚至樂在其中,為此還不惜加倍苦讀詩書,練習書法,就是為了保住自己神童的名號。
如此一來,他就放下心來,安然享受神童之父的贊美,反正不管這個神童是兒子還是女兒,他都一樣是神童之父,一點兒也沒騙人。
可女兒太過聰明的結果,不僅僅給他帶來好名聲,還帶來了無數糟心事。
誰家女兒小小年紀就會管着親爹去不去花樓,誰家女兒會跟親爹搶鋪子搶官家權?
自從被女兒帶着幾個勳貴世家中的纨绔子在花樓撞破好事後,長興伯原本打算将她關回後宅,借口說要讓她開始準備參加科舉,閉門苦讀的機會,讓她斷絕和那些纨绔的交往,以後再尋個科舉不中繼承爵位的由頭,将她和兒子的身份換回來。
可還沒等他出手,楚雲若自己就搞定了燕王,讓宮中下旨召她進宮做了燕王的伴讀。
長興伯當時吓了個半死。自己為了吹牛出風頭讓女兒女扮男裝冒名頂替弟弟的身份當神童是一回事,可真要讓她女扮男裝進宮給皇子當伴讀,不光是有悖男女大防,更是欺君之罪,搞不好一家老少都要跟着賠進去。
楚雲若信誓旦旦,絕不會露出破綻,甚至略施小計,便借着燕王和皇後之勢,逼着長興伯上書請立世子,将她和弟弟的世子身份先定了下來,還将用夫人嫁妝鋪子改建的奇珍閣歸到了她的名下。
長興伯是賠了世子之位又折了鋪子,當真是後悔不疊。
他有二十幾個兒子和十幾個女兒,除了這位夫人之外,原本還有他當漁民時娶的媳婦留下的兒女,雖說糟糠之妻早逝,可無論嫡長,原本都輪不到排行十幾的龍鳳胎。
原本看楚雲若在燕王身邊得意,又時常得到宮中賞賜,還将奇珍閣經營得有聲有色,經常搞些撲買和拍賣活動,贏得京城勳貴名門子弟一片贊譽之聲,長興伯也就捏着鼻子認了。
只要她能振興家業,哪怕壓了自己這個親爹一頭,長興伯也就認了。
反正她還差不到一年就滿十六歲,總要嫁人,總要将世子之位還給弟弟……
誰能想到還沒等到她嫁人就先翻車,還直接連累到整個長興伯府。
長興伯握着拳頭,狠狠地瞪着楚雲若,一雙眼已變得血紅。
“好——好你個楚雲若,竟然敢拿燕王來吓唬老子嗎?你——你給我等着!”
說罷,他踉踉跄跄地轉身離開,連看都不看自己的夫人一眼。
楚夫人捂着被打腫的半邊臉,已是淚流滿面。“阿若,現在該怎麽辦?皇上降罪下來,就是你爹,也保不住啊!”
楚雲若扶着她,信心十足地說道:“阿娘不必擔心。當初我替安國公府的三公子和寧國公府的九公子換貨時,燕王都知道。只是皇後那邊……我從未插手,也不知是誰那麽大的膽子……”
“糟了!”她說了一半,心裏忽地咯噔一下,趕緊扶着楚夫人回房,“阿娘你先休息一下,我想辦法聯系燕王,請他幫忙求情。”
楚夫人點點頭,“皇後和皇上素來都寵信燕王,如今雖然要查封伯府,卻也沒說怎麽處置,若能有燕王出面求情,那是最好不過。”
楚雲若一邊點頭哄着楚夫人安心,一邊卻低頭苦笑。
只怕是燕王越替她求情,她家就死的越快。
她雖然接手了奇珍閣,但用的都是跟随楚夫人和長興伯多年的老人,熟知京城人脈關系,知道哪些貨可收哪些貨不可收,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惹不起。
城中既有跟随當今皇帝發家的新貴,也有前朝留下的世家和降臣降将,很多看着表面風光的高門大第,其實已經內裏空虛入不敷出,真有子孫偷着拿家裏寶貝出來換錢的,也有自己派人冒名出來換錢,就是為了保住面子。
故而老掌櫃的眼光和人脈十分重要,輕易不會收那些陌生的來歷不明的東西,尤其是宮中皇後專用的飾物,那都是帶有特殊标記的。
就算收了,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在奇珍閣中,還正好裝在要發往西域的貨車中,讓官府中人抓個正着,人贓并獲。
這是個局,就不知是針對她,還是針對她身後的燕王。
出手的人,是沈家的那個準太子妃,還是……東宮的那位?
楚雲若越想越是心寒,越想越是害怕,趕緊換了衣衫想要出門,卻在自家的大門口被陌生的羽林衛攔住。
“陛下有令,長興伯府涉嫌盜賣禦用之物,府中之人一律不得外出。”
“我是燕王的伴讀,每天要進宮去陪燕王殿下讀書……”楚雲若小心解釋,卻從羽林衛眼中看到了不屑的眼神。
“楚世子的大名,我等早有耳聞。只是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大門重重地關閉,楚雲若無力地看着緊閉的大門,只能在內心祈禱,希望燕王千萬千萬不要替她求情。
長樂宮中,燕王正跪在皇後的面前,低頭說道:“是兒臣拿了母後的飾物,讓楚十九帶回去做個參考,替母後畫一幅觀音圖……”
這是“楚雲瀾”得知皇後飾物丢失後,與他對好的口供,只是還沒來得及說更多,就被關在了伯府之中,與他斷絕了消息。
他本想闖進長興伯府,可看到負責看守長興伯府的羽林衛是由父皇身邊的侍衛副統領封朝景帶領,就知道不可輕舉妄動,只能回來先找母後求情,看能不能讓母後勸父皇收回成命,救楚雲瀾一命。
皇後看着這個平日裏意氣風發,最是驕傲自信的兒子,此刻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竟然能如此忍氣吞聲地編瞎話來騙她,心中又是難過又是失望。
“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