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在外人看來,太子妃是典型的人傻錢多沒地花,往已經注定命不久矣的太子身上砸錢,給往水裏仍沒啥區別。

往水裏扔銅錢還能看到個水花,派出那麽多人,五洲四海地去尋找天材地寶,跟當初秦始皇派徐福尋找神仙不死藥沒啥區別。

可這話大家只能在心裏想想,誰也不敢真的說出來。

畢竟,這是連皇帝都開金口玉言認可的事,皇後更是大力支持,誰敢在這時候說太子妃的壞話,都不用她本人出面,就會被那兩位給收拾了。

晉王,就是最典型的案例。

宮宴家宴都吃了一嘴購糧,氣得晉王回到自己的王府裏,也看什麽都不得勁,吃什麽都不對味,遷怒下去,便把廚子叫來,罵一頓還不解氣,抄起鞭子就抽了兩鞭子。

誰能想到,這事兒當晚就傳到了皇帝耳中,皇帝連過夜都等不及,立刻命人将晉王從王府給拎到了宮中。

一見面,皇帝二話不說,拎着鞭子就朝晉王抽過去。

“讓你在府中禁足反省,你不思己過,還長本事了敢打廚子了?”

“你老子我在外征戰平定天下,什麽人都罰過,唯獨沒罵過廚子!你倒是脾氣大膽子大,自己沒本事嫉妒別人,有氣沒處發拿廚子出氣,就不怕随意處罰下人,到時候人家心懷怨憤,給你下毒,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兒臣知道錯了!父皇不要打了!嗚嗚——”

晉王被抽得鬼哭狼嚎,抱頭打滾,卻又不敢真的跑路,只能忍着痛,涕淚橫流地向皇帝求饒。

“父皇饒命!兒臣以後再也不敢了!饒命啊父皇!”

他越是如此狼狽求饒,看着他窩囊認慫卻壓根不知錯的模樣,皇帝心裏就越是來氣。

“還有臉說——你知道錯了?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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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懵:“兒臣……兒臣錯在不該打廚子?”

“你就蠢死吧!”

皇帝氣得一腳朝他踢過去,簡直沒眼看這個完全不像自己的兒子,又蠢又壞,還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

晉王哎呦一聲,順勢滾出五六尺開外,總算逃出了皇帝的鞭子籠罩範圍。

“兒臣是蠢,還請父皇手下留情,兒臣以後再也不敢了……”

“不敢?”皇帝丢下手中金鞭,冷笑一聲。

“你是不敢打廚子了,還是不敢再挖你大哥的牆角了?還想算計人家——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這張臉,跟太子有得比嗎?”

晉王扁扁嘴,委屈地低下頭,擋住臉上的表情,免得被皇帝看到。

他可沒少照過鏡子。太子因體弱多病很少出宮門,他可不一樣,跟着父皇出征平亂,回朝時走過京都朝天門時,無數小娘子朝他擲花扔荷包,亦有書生寫詩作詞,誇他劍眉鳳眸,顧盼生威,有蘭陵之英姿。

要不然怎會有那麽多女子,不顧身份地想着法與他“偶遇”、“邂逅”,哪怕他早就納了正妃,亦有不少女子甘願入晉王妃為側妃甚至妾侍仆婢,只求他的一點點恩寵。

所以,當初他肯以側妃之位給沈家女,已經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很是委屈自家王府中那些美人們了。

誰知道沈家女居然還不領情,竟然一門心思喜歡已經沒多少年頭可活的短命太子。難道是還覺得當個寡婦勝過當他的側妃嗎?

他也不是不尊敬太子,兄長曾經庇護過他許多年,在他年少時應頑劣要受罰,還是兄長替他擋下父皇的鞭子。

而如今,他因為想挖兄長的牆角被父皇鞭打,再無人替他遮擋。

可他并不覺得自己比不上太子。

太子再優秀,再出色,那也是過去,如今的太子,就如同那易碎的琉璃,看起來再漂亮,只要輕輕一碰,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父皇和母後明明都知道,卻偏偏不肯認命,還由着太子妃将大筆的錢財往水裏丢——

去海外尋藥,那可不就是把錢往水裏砸嗎?

秦始皇都沒能砸出個長生不老藥來,太子妃還以為海外能找回什麽仙丹妙藥,能救得了太子?

哼,說他蠢,父皇也不見得就聰明到哪裏去。

可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他只能跪好趴好,老老實實,認錯認打。

“兒臣錯了,兒臣不該癡心妄想,以後不會了……”

皇帝看他那副口是心非、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就覺得額角青筋直跳,使勁按了兩下,決定放過自己。

“滾吧!到你的封地上,老老實實給朕養馬。此去千裏,晉地之內,皆是原本北胡的馬場,你去了那邊,無論大山小山,軍民任其放牧,那邊水草肥美,牧馬養羊是好地方,卻不适合農耕。”

“只要你每年替朕養出五千匹好馬,所需糧草朕都會讓人給你送去。”

“若是你不思進取,壓榨百姓,再如今日般暴虐,肆意□□下屬,朕可就不止抽你一頓鞭子了事了!”

“兒臣明白,謝父皇!”晉王趕緊謝恩,起身之前,又忍不住舔着臉問道:“聽聞沈家送給皇兄的十萬石軍糧已經送到了雁門關,能不能留一些給兒臣?”

“做夢!”皇帝擡腳作勢準備再踢他一腳,“那是送去玉門關的糧草,你要是敢半道攔下,以後都甭想要糧食了。”

看到晉王連滾帶爬地往外逃,皇帝又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自己做下的孽,自己去還。想要糧草,你自己去找太子要。”

“多謝父皇提醒!”晉王這次是真的不敢再留下了,反正父皇已經讓他“滾”了,他這就麻利地滾了。

至于去找太子……他不是沒想過。

以前無論他犯下多大的錯,找兄長和母後一哭二鬧,裝可憐耍無賴,總能混過去。

可今日裏看到太子在殿上毫不避諱地安撫太子妃,兩人同乘一輿,相依相偎,哪怕在衆目睽睽之下,他們彼此眼中似乎都只有對方一人,而完全沒有其他人。

他見多了追着自己跑的女人,卻從未見過對女人如此上心的男人。

就連父皇,對母後恩寵有加,可後宮不依然有妃嫔無數,偶爾還有宮女會被寵幸,每年至少有兩三個弟弟妹妹出生,母後不也一樣什麽都沒說。

能給予正妻的尊重和高于其他女子的恩寵,對他來說,就已經是“真愛”了。

怎麽可能因為一朵花放棄一整個禦花園?

這樣沒出息的大哥,他算是餓死也不會去求他的!

三日後,在西郊的路上,人高馬大的晉王,像個孩子似的扯着太子的衣袖撒賴。

“皇兄!你就可憐可憐小弟吧!晉地那個窮地方,除了草,啥糧食都長不好,弟弟我帶着這麽一大家子人過去,要是斷了糧,父皇還說非奉诏不得還京,這是讓我連要飯都沒地方去要啊!”

太子微微笑着,“父皇說了,只要你養好馬,糧草不用愁。”

晉王撇撇嘴,“養馬哪有那麽好養的。那邊緊挨着北蠻的草場,有事沒事那群蠻子就過來打草谷,地皮都被前朝那些貪官刮掉三尺,還能剩下什麽給我養馬?”

“父皇就知道哄我做事,就算養好馬,糧草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呢!”

說着,他偷偷用眼角瞥了眼跟着太子一起來的太子妃沈青葉,硬着頭皮說道:“皇兄,我都知道錯了,父皇也用鞭子抽過我的,以前對不起皇嫂和你的地方,就請皇兄皇嫂大人大量,原諒小弟一回。”

“這次,小弟是真的沒糧不行啊!”

他也是跟着皇帝南征北戰過的人,少年時意氣紛發,只以為沖殺在前,足夠勇武便可無敵于天下。

真正上過戰場,行過千萬裏路之後,才知道,行軍打仗,最重後勤物資。若是補給不足,糧草兵甲短缺,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憋屈到死。

皇帝尚不差餓兵,他這個藩王,要帶着自己的親兵就藩,不拿出安家費來,怎麽能讓人跟他從京都的花花世界,去晉地那荒僻貧瘠的草莽之地?

可給了安家費,他自己在藩地養人養馬的糧草,就有些犯愁了。

太子也很明白。

皇帝是故意如此。他封諸子為王,卻又封藩不封地,不準藩王幹涉軍政大權,像晉、燕、代、谷、寧、遼這種封在邊境之地的藩王,雖負有守土之責,卻無征糧之權,糧草兵甲皆有兵部供應。

如此,就卡住了藩王的脖子,讓他們就算有人有地有兵有馬,沒有糧草,就算想要奪權也有心無力。

自古天家無父子,帝王的心思,就算是親生父子,一樣互相防備。

皇帝并沒有要沈家送給他的十萬石軍糧,而是任由他支配,他先前便答應了沈萬年,送去玉門關,這一路上的關卡,都會有太子親軍替他開道打通,到了地方,也準許他将運糧的民夫留下開荒屯田。

所以那批軍糧,是萬萬動不得的。

而兵部和戶部,眼下正盯着幾個容易旱澇災害的地區,常平倉那點糧食,還不夠赈濟之用。北方邊鎮所需軍糧,都得等到夏收之後,才能從南方收到糧食運往北方。

晉王只能眼巴巴地望向沈青葉:“皇嫂——”

沈青葉也算是“久仰”這位風流王爺的大名,先前因為他居然派自己小舅子上門以側妃之位迎娶她之事,給她和沈老爹留下極其惡劣的印象,原本并不打算給他好處,可現在看到他拉着太子不放,又擺出這副姿态時,忽地心裏一動。

她怎麽忘了,晉王的封地裏,還是有不少好東西啊!好像晉商就是在明清時代崛起,成為十大商幫之首。

別的不說,光是那淺層甚至露天煤礦就不知養肥了後世多少煤礦主。

大同的煤,運城的鹽,寧化的陳醋,杏花村的汾酒……

想到此處,沈青葉擡頭沖晉王甜甜地一笑,“三弟啊……”

晉王一個激靈,忽地覺得後背脊梁發冷,看着沈青葉的笑容,再看看太子殿下的笑容,簡直如出一轍,讓他明白了何為夫妻相。

沈青葉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為表尊敬,他也只能弓着身,小心翼翼地說道:“皇嫂有話盡管說,只要小弟能做到的,赴湯蹈火,無所不應!”

“赴湯蹈火那倒不必。”沈青葉微笑着說道:“只是我們沈家向來是生意人,做買賣嘛,講得是童叟無欺,有來有往,所以你想要糧草不是不行,只要拿你封地內的一些産出來換便可。”

晉王哭喪着臉說道:“皇嫂有所不知,太原府雖然有六州二十餘縣,可都是下等縣,土地貧瘠,物産不豐,若能産出能換到糧草,你要我拿什麽換都行。”

他可真是難啊,皇帝有令,藩王就藩後不得收取地方賦稅,俸祿由朝廷支付,也就是說,他名義上的封地是晉地,可從晉地的軍政人事到錢糧賦稅,他一律都不能插手,可晉地緊挨着北蠻,他要養馬要抵禦北蠻,就得養兵,就得把自己的脖子塞進兵部的套子裏。

他知道這是父皇記着前朝滅亡的原因,就算分封藩王,也不肯放權,可他想要活得自在點,就不得不向皇兄求饒。

這會兒看着太子妃明豔動人的眉眼,他那個悔啊,當初……咋就被豬油蒙了心似的,以為這位能用區區一個側妃之位就打動了呢?

結果,風水輪流轉,現在,就輪到他乖乖躺平,任由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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