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是神藥……太子妃你聽錯了!”
嚴院使差點自抽耳光,話說得太快漏了口風,也只能仗着老臉不認賬。
“是陛下讓找來的神藥,為太子治病,還請太子妃讓老臣進去……”
沈青葉忍住翻白眼給他的沖動,怎麽說人家也是老醫生,沒法撕破臉,只能繼續裝傻裝苦情。
“原來是神藥不是解藥啊,是我這耳朵不好聽岔了,還以為殿下久治不愈,不是舊疾複發而是被人下毒呢!”
說着,她抹抹眼眶,揉揉眼,擦了把不存在的眼淚,“先前我還以為是我連累了殿下,害得他舊疾複發,若是殿下有什麽三長兩短,那我……”
她借着袖子遮擋揉得兩眼發紅,方才放下手,雙眼飽含淚水地望着嚴院使。
“嚴院使,你一定要治好殿下的病啊!”
嚴院使一張老臉都快木了,尴尬得完全不敢正視太子妃,低頭說道:“太子妃請放心,這藥一定能讓太子度過此劫……”
沈青葉驚愕地問道:“只是度過今日一劫,不能根治嗎?那若是今日醒來,以後又病發了怎麽辦?”
說着,她愈發憂心忡忡,“我聽說那些虎狼之藥,便是以人的壽命為引,看似治好了,可實際上讓人短壽十年八年的……便是一時令病人醒來,也如同回光返照……啊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嚴院使,你這藥,不會這樣吧?”
“對了,你有沒有跟皇上說清楚,這……解……咳咳,神藥,到底是能解太子殿下一時之苦,還是能根治痼疾呢?”
嚴院使既然不肯承認這是解藥,非說是什麽神藥,那沈青葉就非要他保證藥效,才肯讓他給太子喂藥。
能讓她觸發過敏的,無非是一些不常見的藥物或致敏物,普通人過敏,頂多像她一樣起個疹子,藥浴或者服用抗過敏藥物就沒事了。
可像太子這樣身有痼疾者,對于普通人來說癢一癢洗一洗就過去的致敏物,卻很有可能導致他發燒甚至窒息,處理不當或者不及時,随時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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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普通人這麽做,或許只是個意外和玩笑,對太子來說,卻是十分兇險的謀殺。
太子正是清楚這一點,才拿自己的命,來賭皇帝的心。
到底是裝作不知情,随他生死聽天由命,還是找始作俑者,問出致敏物來對症下藥,及時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好在沈青葉發現的及時,她自己以身試藥後,又及時讓他泡藥浴治療,總算讓他的病情不至于完全失控,看着吓人不輕,卻沒有真正的生命危險。
在太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後,皇帝最終還是選擇了他,讓嚴院使送來了的不管是“解藥”還是“神藥”,說明他已經找到了太子發病的起因,才能讓人制作出對症的“神藥”。
沈青葉從他醒來時模糊地猜到了一點,再看到嚴院使來送“解藥”,就更加明白了他的心思,卻還是心不甘,氣不平。
就因為體弱多病,就無視他的才華和人品,任由他的幾個弟弟上蹿下跳地找事不說,每每出了事就要他來護着,要他來調解平衡,皇帝方才會看在他的面子上順水推舟地“饒過”他們。
可以說是在最大化地榨取他的剩餘價值,包括他的婚姻在內,都在皇帝的算計之中,一定要将他所剩無幾的生命利用得徹徹底底,才不負他的“英名”?
可誰又能替他來承受病痛,并在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情況下,還要為那些生猛海鮮般的弟弟們擦屁股擋風遮雨?
而他們對他的尊敬,只是流于表面和口頭,甚至在利益面前,都忍不住明裏暗裏來挖他的牆角,從等着他自己死去,到盼着他早些離世,被他一手帶大的弟弟們,已經忘了這位兄長曾經給予他們的手足之情。
長大後的他們,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想從他的血肉中汲取更多的力量。
“神藥”還是“解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無心還是有心。
嚴院使根本無法回答她的問題,羞惱之餘,不禁氣急地說道:“太子殿下病重,太子妃不讓老臣速速救治,反而無理糾纏,若是耽誤病情,皇上怪罪下來,不知太子妃可否擔待得起?”
說不過,就拿皇帝來壓人,果然是熟悉的套路。
沈青葉自有底氣,絲毫不懼:“你若是敢擔保這神藥不會壞了太子殿下的根基,并非只能治愈表症的虎狼之藥,我就讓你過去。”
“如若不然……”沈青葉眯起眼來,“就算是到父皇面前,我也是一樣的說法。”
“想拿太子的壽命換一時的好處,沒門兒!”
嚴院使氣得血氣上湧,手都哆嗦。
他要是能根治太子的痼疾,早就治了,還用得着等到現在嗎?
他們何嘗不想治好太子,可那是想就能治好的話,也不會被稱為痼疾頑疾,無藥可醫了。
多少尋常百姓人家,若是得了這種病,早再第一次發病時就沒得救了。
太子能活到現在,就算是病弱一點,就算容易發燒昏迷咳血氣喘,可還是活着。
這裏面花費了太醫院和無數名醫的多少心血,豈是太子妃一句用壽命換好處能抹煞的?
“太子妃……是鐵了心不想讓老臣給太子喂藥嗎?那老臣就去回禀皇上,聽憑皇上定奪!”
說着,他命藥童将帶來的藥罐交到了方希清手中,氣呼呼地說道:“反正藥已經送到,吃不吃,就與老臣無關了!”
看着嚴院使拂袖而去,方希清目瞪口呆之餘,戰戰兢兢地捧着藥罐望向沈青葉。
“太子妃,這……這可如何是好?若是皇上動怒,你……”
“怕什麽!反正殿下現在也沒事了。”
沈青葉有恃無恐地說道:“這來歷不明副作用不明的神藥,你敢給殿下用嗎?”
敢……方希清回頭看了眼床上的太子殿下,若是他到現在還沒退燒醒來,他還真會死馬當活馬醫,給太子用上這藥性不明的“神藥”,只求他能度過今日,否則他和太子妃都要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
太子妃不怕,他怕。
好在,他不用做這個艱難的選擇,太子殿下已經醒來,就剛才的接觸來看,殿下已經退燒,看來太子妃用烈酒擦浴的法子的确管用。
是藥三分毒,他作為東宮良醫正,最清楚不過。
沈青葉跟嚴院使怼了一架,這會兒總算緩過勁,敢直面太子看似溫煦實際上內涵頗深的眼神。
“殿下,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既然我們自己能好,就不用去吃這些會透支身體的虎狼之藥……”
太子點點頭:“你說的都對。尤其是到父皇面前,也如此理直氣壯的最好不過。”
呃……沈青葉雖然感覺有點心虛,可自己放過的豪言壯語,總不能轉身就掉價。
“你放心,就算皇上……父皇問我,我也一樣這麽回答。”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理直氣壯,甚至又忍不住放了個大話:“我要的,不僅是眼前人,還有以後的朝朝暮暮,天長地久,白頭偕老!”
嘴一禿嚕,就把在網上忽悠人不償命的甜言蜜語給複制過來,等說完以後,才反應過來,現在面對的不是皇帝,不用她這麽“真情實感”地演戲。
這幾日演戲演得入戲,她都習慣成自然地出口成章,随口膩死人的話一禿嚕一禿嚕的,結果今天忘了太子醒來,這一習慣成自然,就演過頭了。
尤其還是對着她嘴裏的那位“眼前人”口口聲聲要跟人白頭偕老……
加上先前在給他用烈酒擦浴時鬧出的誤會,真不知會不會讓他以為,自己是個厚顏無恥,垂涎人家身子的色女。
真是……好丢人吶!臉皮都掉地上撿不起來了!
她恨不得轉身就跑,可太子偏偏伸手拉住她,“眼前人在此,你還要去哪兒?”
明明知道他現在還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态,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掙脫,可看到他眼巴巴的樣子,沈青葉還是心軟了。
“你好生歇着,嚴院使去皇上那兒告狀,說不定一會兒母後還要來罵我一頓,你倒是想想,怎麽能讓母後消氣才是。”
“要不然,她肯定後悔娶了我這個命硬的太子妃,不但沒被你克死,還讓你病成這樣……”
“與你無關。”太子搖搖頭,“母後聽任那些謠言散播,心裏未必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她若來了,我自會與她分說。”
他很是認真地看着她說道:“原本就無克妻之事,更談不上什麽你命硬反噬克夫……”
“沒有克妻?”沈青葉的好奇心大作:“那為何外間會傳出你克妻的命格,還一個兩個三四個吧?難不成也是有人故意抹黑你?”
太子猶豫了一下,“這原本關系到她們的名譽,若是傳出去……”
“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爹!”
沈青葉兩眼放光,在古代太缺乏娛樂生活,而她身為太子妃,要照顧病弱的太子,就不能随便出門亂逛,以前在沈家搜集的話本也沒敢帶進東宮來,要不是這幾日一直提心吊膽地擔心太子的病情,她早就被這乏味的宮中生活搞得無聊透頂了。
這種時候,有八卦怎能不聽?病弱太子克妻的真假秘聞,想想都都十分勁爆狗血,放在後世,分分鐘能上頭條熱搜的。
太子順勢拉着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想了想,含蓄地說道:“其實,之前那幾個準太子妃,一個都沒死。”
“啊?”沈青葉更好奇了,假死逃婚嗎?這狗血可以啊!“那她們現在去哪裏了?”
太子看到她“求8若渴”的眼神,無奈地說道:“我答應過她們,絕不告訴任何人她們的下落,無論是她們的父母親人,還是其他人。”
“喔哦!原來是你把她們送走的啊!”
沈青葉好奇地朝他頭頂上看了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昏迷了幾天,他烏黑的發絲并未束起,而是散落在枕上肩頭,先前的濕帕子敷額頭時打濕了幾绺,貼在他的額角鬓邊,襯得他面如白玉,毫無暇疵。
就連這頭烏發,都不似一般病人的枯黃幹燥,依舊光滑柔順,手感特別好。
“你若是不願娶她們,為何當初不直接拒絕,而是要她們假死,還要背着父母遠走他鄉呢?她們難道就不怕讓父母傷心,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太子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道:“并不是每個女子,都有你那樣的爹爹。”
對這一點,沈青葉是十分贊成,無論是在這個時代還是她原本所處的21世紀,像沈萬年這樣無視傳宗接代繼承香火的傳統思想,獨寵女兒不說,偌大一份家産,為了女兒說送就送,說捐就捐,連擇婿的條件,都是任由女兒自主決定的父親,簡直就是鳳毛麟角的稀有物種。
大多數女子,在這個時代,都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的甚至到成親那日,才第一次見到将要共度一生的夫君。
有人甘願為家族奉獻,将自己的婚姻作為交易,也有人不甘承受這樣的命運,想要掙脫,可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裏,女子連獨自出門都十分危險,逃離的命運可能會讓自己淪落到更為悲慘的境地。
若無太子相幫,她們就算逃婚離開,也可能被山賊土匪打劫,被拐子拐賣,沒有戶籍和家族依靠的女子,就如同一塊吊在狼群當中的鮮肉,随時會被周圍的餓狼肆意攻擊,連皮帶骨地吞噬殆盡。
太子的第一個未婚妻,本是前朝世家之女,皇帝為他們指婚,也是想籠絡前朝世家大族,讓他們放下架子為自己忠心效力。
畢竟在世家的眼中,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朝代更疊,帝位變遷,世家歷經五六七八個朝代,仍能屹立不倒,就有了足以傲視王侯的底氣。
尤其是當朝皇帝出身貧賤,能靠着一衆泥腿子出身的伴當推翻前朝統治,平定天下,卻不能靠着那些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莽夫們治國安邦,想要用文人,就很難繞得過這些百年世家大族。
他們有完整的文脈傳承,家學淵源,就算是皇帝改革了科舉選士的形式,從前幾朝需要行卷推舉才能參加考試,改為只需秀才擔保,考生五人聯保,身家清白便可參考,打開了寒門子弟的上升之路。
然而,寒門依然難出貴子。
世家子弟從三歲就開始識字背詩,四五歲開蒙練字,族中有族學,家中有長輩教習詩書典籍,更有無數親朋好友都有過科舉的經驗可以傳授,在科舉的第一步就領先了寒門子弟一大截。
而寒門子弟不僅缺書缺名師,不說平日裏筆墨紙硯的花費,就頂得上一個中人之家一年的吃穿用度,每次赴考還要額外支出擔保費、住宿費等等,一般的寒門子弟,真是能讀上書也未必能考得起試。
皇帝為了拉攏這些士林中掌握話語權的世家,不惜以太子妃之位相許,試圖讓太子去拉攏分化這些頑固的世家派。
誰能想到,被三綱五常禮儀道德澆灌出來的世家名門之中,也會冒出那麽一兩個長反骨的子女。
太子的第一個未婚妻就是其中之一。
她生于前朝末代,長于亂世之中,或許正因為如此,在兵荒馬亂中見識到了外面的世界,哪怕天下平定後,已經放飛的心就很難收得回來。
可偏偏她的家族,為了在新朝繼續維持世家聲望和地位,将她送上了準太子妃的寶座。
可她的心早就已經放在那個曾經為保護她而受傷的家族護衛身上,寧可以禮佛還願為名,假死逃遁,也不願去做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他們逃出沒多遠,就被族人抓住,然而有了私奔劣跡的她,已經不可能再回去做太子妃,兩人被族人關入豬籠沉湖,對外卻聲稱她突發急症暴斃身亡。
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從他們答應指婚開始,皇帝和太子就已經安排人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無論是王氏女的私奔,還是王家的私刑,都被人第一時間上報到皇帝和太子處。
他們剛剛沉下去的豬籠,很快就被人從水底拖走,裏面的人也被悄無聲息地帶走。
王氏女和她的情郎感激太子出手相救,一起更名換姓,被太子送往數千裏之外的荒僻邊鎮,換了戶籍,從低級武官做起,徹底脫離了原本的家族。
這些年過去,只怕是王氏女再重新站在她的父母面前,他們都未必認得出來。
原本太子還想借着王氏女之事,敲打世家一番,可先前他因為護糧受寒,高燒數日不退,又被虎狼之藥傷了身子,原本就不怎麽強健的身體愈發病弱不堪,就連太醫們也束手無策,只能征用全國的天材地寶為他強行續命。
皇帝皇後忙着給太子尋醫治病,王家卻傳出他們讓王氏女為太沖喜,導致王氏女被太子的煞氣所克,才會暴斃而亡。
王家給自己洗白白,卻把克妻的黑鍋甩到了太子頭上,讓皇帝氣得差點就要滅了王家九族,還是被太子攔住。
沈青葉十分不解,“殿下為何要阻止陛下替你出氣?那些世家自诩詩書立身,禮教傳家,可光鮮的表面下不知遮掩了多少污爛事,陛下若要懲治他們,随随便便也能找出十條八條罪狀吧?”
“是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王家也沒那麽清白。”
太子輕笑着,說道:“只是新朝初立,要穩定人心,要制定朝綱朝紀,都需要人才。王家雖然治家品行有虧,但族中人才輩出,若因幾人之故,牽連全族上下,吾實在不忍。”
“對于父皇來說,因一己之怒,殺人滅族,這屠刀舉起來容易,想要放下卻很難。”
“父皇從一介草民,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初時尚能汲取前朝滅亡教訓,虛心納谏,選才任賢,方有大昭今日之太平。”
“可身為天子,一怒可伏屍百萬,流血千裏。這其中,有多少是無辜的婦孺老弱,有多少是被牽連攀扯,無罪受刑?”
“我不過擔了個克妻的名聲,父皇卻少了一場殺戮的由頭,至于王家,自此也再不敢興風作浪,與前朝舊臣聯合對抗王命。”
沈青葉恍然大悟,那時太子身體虛弱,奄奄一息之際,皇帝就算再生氣,也沒法拒絕他的要求,如此一來,本該被滅族的王家,落下最大的把柄在太子手中,太子便可借此機會,拆散前朝的世家聯盟。
她不禁眼神複雜地看着太子,脫口而出道:“太醫說你的病,是因憂思過度導致,你……就不能少想一點點別人,多想想自己的身體嗎?”
人都說慧極必傷,像他這樣,想得多又算得多,身體跟不上腦子,不生病才怪呢。
連最初沖喜暴斃的那位,都還活着,後面落水的摔落山崖的,想必也各有緣由,被太子送往他方,開始過自己的幸福小日子,只留下太子孑然一身,帶着克妻的惡名在京都與病魔抗争的同時,還要跟朝臣世家和弟弟們勾心鬥角。
活得真累,能長命才怪了。
她完全忘了,自己當初選擇當太子妃的原因之一,就是知道太子早亡,自己可以借着替他守貞的名義,做個避(逍)世(遙)獨(自)立(在)的寡婦。
現在,她更擔心的是,太子這般勞心費力,對于原本就病入骨髓的身體來說,簡直就是一根蠟燭兩頭燒,這樣下去,她豈不是還沒搞好海外大本營的退路,就要提前完成第一個小目标(當寡婦)。
太子看出她眼中的擔憂之色,輕笑道:“以前我總怕時間不夠,想要多做一點事,讓父皇少操心幾分,便是在我……去了之後,也有人可以替他分憂解勞。”
“現在……我忽然不想死了。”
“那日你說,你曾夢到未來之事,夢到當初你嫁的是四弟,在我死後,四弟登基為帝,卻将你滿門抄斬……我這幾日想着,似乎也做了同樣的夢。”
“我夢到,你為我四海尋藥,想找到那海外仙山,可仙山雖在,神仙無蹤。”
“我沒等到你求回靈丹妙藥,就棄你而去。只是一息靈識不滅,跟随你身邊,看着你摔碎了藥師琉璃佛,被父皇母後遷怒,獨居冷宮之中,連你阿爹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
“我不想你落到那般地步,就一定得活着回到你身邊……”
沈青葉動容地看着他,成親不過短短幾日,甚至兩人都沒機會圓房,卻像是已經相識了一生一世,可以生死相托,相守相護。
“所以……我既然醒來,這次就一定會努力活下去,好好護着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Me too……”沈青葉情不自禁地低語了一句。
太子意外地看着她,“什麽意思?”
“咳咳!”沈青葉意識到自己有順口了,趕緊說:“我是說,我也是!我有錢有商隊,才不會像你夢裏想得那麽蠢,自己傻傻地出海找什麽仙丹仙山,把你丢在宮裏等死……啊呸,壞的不靈好的靈!你看,你發燒的時候,連太醫都沒辦法,還不是我想法子幫你退燒的?”
“你就看着,我一定能想辦法替你找到靈藥,治好你的病,好讓你兌現承諾,做我的靠山,保護我一輩子!”
“好……”太子看着她志滿意得的樣子,忍不住想笑,可剛笑了一下,又忍不住輕咳了起來。
沈青葉手忙腳亂地替他拍後背又揉胸口地順氣平喘,還拿出手帕遞給他,卻被太子婉拒。
“別弄髒了你的手巾……這會兒用不着。”
沈青葉憂心忡忡地看着他,“我聽說像你這樣的,若是憋得厲害,咳起來會吐血,若是淤積在心口的污血吐出來,也能舒服一點。”
“所以你不用忍着,想咳就咳,想吐就吐……”
“簡直一派胡鬧!——”
皇後從門口站着有一會兒了,先前看小兩口你侬我侬地說着“情話”,她也就不便打擾.
可看到沈青葉這般說話,就忍無可忍地大步走進房中,沖着沈青葉怒斥.
“太子身體虛弱,若是咳得厲害,會傷及心肺。故而禦醫才會給他開止咳平喘之藥,就是怕他咳得厲害,你居然還讓他想咳就咳,那樣會越咳越厲害的——你到底懂不懂醫術?”
“不懂還裝懂,還敢阻攔嚴院使為太子治病,本宮看你是膽子大了,不将皇上和本宮放在眼裏了啊!”
“母後/皇後恕罪!”
太子和沈青葉幾乎同時出聲,面露驚懼之色,可藏在袖子裏互相握着的手,卻稍稍用力,傳達了一個只有他們彼此才明白的信號。
皇後若是再躲在門口不出來,他可就真的要咳出一點血來才能進行下一幕了。
沈青葉猶如受到驚吓的兔子一般,跪在地上,兩眼紅彤彤地望着皇後,仍是據理力争。
“皇後息怒,兒臣先前只是問嚴院使,他送來的藥能不能治愈太子的舊疾。兒臣聽聞當初太子殿下就是因為用虎狼之藥退燒,才導致傷及心肺,落下痼疾,有礙壽命。”
“兒臣正在讓人尋找良藥為太子治病,若是再為了一時病症,用這等傷及根本的虎狼之藥,那不是救人,那是在害人啊母後!”
太子掙紮着想要起身下床,皇後急忙上前,看也不看沈青葉,只是按着他不讓他起身。
他只能苦苦哀求:“母後,你就是看在太子妃這幾日照顧兒臣,不眠不休,甚至親自用藥浴替兒臣擦身退燒的份上,原諒她這次吧!若說她抗旨不遵,她也是為了兒臣……母後要罰,便連我一起罰吧!”
“你……”皇後看着他一臉病容,依然虛弱無力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後怕。
她先前聽聞太子高燒不退,危在旦夕,險些吓得昏過去。
這幾年來,太子不知多少字險死還生,全靠着一口氣吊着,本以為終于替他納妃成親,有人照顧,或許就能逐漸恢複健康,不再受那病痛之苦。
可沒想到兩人出門去燕王府探了個病回來,太子就發病高燒不退,如今還昏迷不醒,令太醫束手無策,讓她怎能不擔心後悔。
尤其是聽了那些流言蜚語,說太子妃從出生後沒多久就克死了親娘和外祖一家,若不是要靠沈萬年撫養,只怕連他也會克死。
就是以太子那般厲害的克妻之命,碰到太子妃之後,竟然失靈,現在可好了,被反噬發病,顯然是這次太子妃的命更硬,強過了太子……
哪怕明知道這些謠言,皇後還是忍不住會多想,會遷怒于沈青葉。
就是因為她,太子才和幾個弟弟們不睦,皇帝才會逼着兒子們立刻離京就藩。
若非如此,小荻也不會為了一個罪臣之女頂撞皇帝,被打了板子不說,就連太子去探病後發病,皇帝也遷怒于小荻,明知道她将小荻帶回宮中養傷,還讓人将他帶走盤問,甚至還剝奪了他的封地和封號,從富裕遼闊的燕雲之北,被趕去了荒涼貧瘠的河東晉地。
雖然老三老四都是她的親生子,可老三出生後她就跟着皇帝在外奔波,而老四則是從小在她身邊長大。
五根手指都有長短不齊,更何況人心本就是偏的。
太子病發她會心疼,小荻挨打她也一樣會心疼,可皇帝這會兒為了太子再次責打小荻,她就忍不住前去阻攔。
結果就正好碰上嚴院使老淚縱橫地跑來向皇帝告狀,說被太子妃阻攔,沒法給太子喂藥……
不等皇帝下旨,皇後已氣得火冒三丈,立刻帶人直奔東宮而來。
她生怕自己走慢一點兒,太子就會被那個蠢女人給耽誤了病情,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
結果等她趕到東宮,看到方希清小心翼翼地守在寝宮外面,裏面卻隐約傳出太子妃的說話聲時,皇後便攔住了正準備通報傳令的人,悄悄地走到了門口,想看看太子妃到底在搞什麽鬼。
結果就看到太子清醒過來,正拉着太子妃的手說什麽不想死,說什麽要回來護着她……就連她都沒見過自家兒子有這般溫軟多情的眼神。
若不是太子妃那個笨蛋不會照顧人,皇後真不打算進去吃這口強行硬灌的狗糧。
聽着太子搶着要替太子妃受罰,皇後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心口酸澀腫脹的滋味,比當初得知夫君成了皇帝後要納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嫔還要難受。
畢竟在那時她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知道皇帝不可能專屬于她一人,他能給她保留皇後的尊位和體面,讓她的兒子能夠以嫡子身份繼承大統,她已經知足。
可現在看到自己的親兒子,竟然甘願替別的女人受罰,願意承受治病的痛苦努力活下來保護她時,皇後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名為嫉妒的酸溜溜的液體。
“你這樣子,讓本宮如何罰你?出一次門都能把自己折騰得發燒昏迷,你說說,能受得住你父皇幾鞭子?”
“父皇不會打我的。”太子望着皇後,忽地小聲說道:“母後,你可知父皇為何從不曾真的打我嗎?”
皇帝的脾氣暴躁,就連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火一上來也毫不猶豫地拿鞭子抽打,從秦王到燕王,都沒少挨過打。
只有太子,從小到大,就沒真正挨過幾次打,甚至連他看到父皇抽打弟弟們時,只要他上前護着弟弟們,皇帝的鞭子就沒法真正落到他的身上。
這也是宮中上下一致認為,皇帝雖然對太子教育最為嚴苛,但最寵愛心疼的,還是太子。
以前健康沒事的時候,皇帝都舍不得打他,後來生病體弱,就更下不去手,使他成為幾兄弟之中唯一沒挨過皇帝鞭子家法教訓的人。
皇後亦如這麽想,皇帝脾氣再壞,對這個長得酷肖她又是嫡長子的太子,始終還是有一份不同與其他子嗣的感情。
可這會兒,太子這口氣,其中還另有原委?
皇後微微皺着眉,“你說吧!無論如何,太子妃抗旨不遵,都要受罰……”
太子沖沈青葉使了個眼色,松開手,讓她後退幾步,方才轉頭小聲地對皇後說道:“母後可曾記得,兒臣曾向母後讨過一幅小像。”
皇後一怔,回憶起當初自己和皇帝一起出征之時,太子說怕弟弟們想念母親,便向她讨要了一幅畫像,哪怕他們出征在外,他也會教導弟弟們牢記父母的音容樣貌,諄諄教誨。
思及那時的一家人和睦時光,再想想現在幾兄弟離心離德,父子猜忌,皇後便忍不住心生凄涼,嘆息一聲,輕輕地點了點頭。
“怎麽,那幅畫,你還留着?”
太子點點頭,帶着幾分小狡猾的笑容,還有一點小得意。
“那可是兒臣的護身符。每次父親要動怒動用家法時,我就解開衣襟讓他打,讓他看到,兒臣随身帶着母後小像,他若是打在兒身,必然痛在母後心頭……”
“父皇與母後伉俪情深,當初亦是互相扶持,方能有大昭國。”
“兒臣亦是羨慕父皇和母後當初并肩作戰,興建大昭的默契和感情,才想學父皇那樣,對自己的妻子愛護有加……”
皇後聽得忍不住落下淚來,一把抱住他,失聲痛哭起來。
“你這個傻孩子,你這般光想着別人,不顧惜自己,讓母後如何放心得下啊!”
太子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溫言勸慰:“母後不用擔心,你看,我護着太子妃,她一樣誠心待我,精心照顧我,我們雖不曾在亂世生死與共,卻也一樣可以相互扶持,互相照顧,讓父皇母後不必再為我操心了呢!”
皇後已是泣不成聲,他越是好言安慰,她就越是傷心難過,一時間竟哭得停不下來。
沈青葉親眼看着太子化解這場危急事件,将皇後哄得心疼之餘,渾然忘了問罪之事,暗暗地朝着太子豎起大拇指。
真不愧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