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草原上的牛馬大多散養,并不負重幹活,故而沈氏派去收購和運動牛馬的人,大多是重金從關內請來的老農,有多年開荒和種地的經驗不說,對于訓養耕牛也頗有心得。
哪怕是散漫慣了的牛馬,這千裏迢迢的遷徙路上,能訓練出來的,到了地方就是受保護的耕牛,訓不出來的,野性不改的,在半路上就會成為食物。
好在不光是殺雞儆猴有效,這宰牛訓牛也同樣有效。
肯拉車拉貨的有加餐草料,不肯幹活的就成了人的腹中餐,這些平日裏在草原上逛吃逛吃慣了的牛馬,這次也終于嘗到了給人“當牛做馬”的滋味。
收到八成以上的牛馬順利被送到遼東的消息,沈青葉這才長出了口氣。
沒知識真是差點害死人呢!
好在這是個由小說演變來的架空歷史世界,沒有真實世界那麽嚴謹,能夠讓她鑽了這個空子,打開北大荒的局面。
然而朝中也出現了不少奏折,彈劾沈氏商行仗着太子之勢,出關與北方草原部族通商,販賣大量物資,有通敵資敵之嫌。
皇帝笑眯眯地讓人将足有一人高的彈劾奏折都送到了東宮,讓太子自己想辦法回複。
太子也很是幹脆,直接回複:“尺素換得千萬牛馬,換得遼東萬千良田。來年稻米滿倉,解我大昭饑荒,诽此通敵者,其心向誰?”
他從十二三歲就開始跟着大儒學習治國之道,十四五歲就負責內政軍需後勤之事,在皇帝帶着皇後一起出征平定四方之時,他在朝中穩住政局,讓那些有心搗鬼想從內部打破大昭不敗神話的人紛紛折戟沉沙,無論是才學性情,待人接物,其天分之高,群臣皆贊嘆不已。
只是可惜在皇帝最後一次出征時,與南方叛軍水師作戰受挫,被困于洞庭湖一帶,正是太子親自押運糧草,帶着高燒仍三日不眠不休,冒雨支援,方才轉敗為勝。
唯一的損失,就是太子的身體。
如今太子大婚,娶得太子妃,雖然一度病發垂危,好在吉人天相,度過此劫後,反而比原本好了許多,還能跟太子妃一起定下這遼東開發之策,怎能不讓群臣心喜,期盼着他自此真的百病全消,再無傷痛。
畢竟,太子乃國本,當初就是因為太子病弱,被人說會英年早逝,活不過三十歲,才讓下面的各位皇子動了心思,在朝中拉幫結派不說,還明争暗鬥,導致許多事都沒法做了,群臣亦是整日提心吊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遭到彈劾舉告,死的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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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太子無恙,以皇帝現在龍精虎猛老當益壯的身體,至少還有二十年壽數。
這二十年,皇帝能夠将他制定的律法政策貫徹下去,屆時太子也跟着歷練成熟,接掌朝政如水到渠成,就不用擔心朝局變化,人心不穩。
可惜太醫院的院使每日前去東宮,給太子請平安脈,依舊無法下個“平安無事”的定論。
頂多只能說,太子大婚心情暢快,故而郁結消散,只要少思少慮,無憂無愁,或許能打破先前所說的時日不多,至于能多活多久,哪一個禦醫也不敢擔保。
于是,皇帝便召來太子夫婦問話,看他們如何解釋與草原部族通商和遼東開荒之事。
太子妃先行向皇帝行禮,然後便信誓旦旦地說道:“此事是兒臣的主意,只要能讓太子開心,無憂無慮,便可好好活着,等我從四方尋找良藥回來,說不定哪天就能徹底治好太子的病。”
“我本為在遼東尋藥,替太子延壽。只是遼東苦寒之地,想要尋找天材地寶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所以便讓人送些糧食和黑石炭過去,讓他們不必忍饑挨凍地替太子尋藥。沒想到三皇子在雲州就藩,為保障軍鎮屯田供給,委托沈氏商行采購糧食和黑石炭等物,沈氏在采買黑石炭時,以琉璃換到上百頭草原牛,方才動了将草原牛馬販去遼東開荒之心。”
“若是這樣有錯,就請父皇懲罰兒臣,與太子殿下無關。”
“豈能與我無關?”太子不滿地看了沈青葉一眼,跟着說道:“父皇,遼東雖為苦寒之地,亦為我大昭國土,若是單純為兒臣求藥,勞民傷財,那便是尋得良藥,兒臣亦無法心安。”
“故而太子妃以牛馬換取遼東軍民勞力,使邊疆軍民能夠開荒墾田,穩固邊防之餘,再為兒臣尋藥,如此一舉兩得之事,何談通敵資敵?”
皇帝沉吟片刻,皺着眉說道:“可北蠻人的确通過交易,獲得大量鹽茶布匹,而賣給你們的,不過是些無法過冬即将被淘汰的牛馬。北蠻人有這些鹽茶布匹,便可安然過冬,來年成年男子增加,必将南下犯我大昭。故而朝中大臣有此想法,亦無可厚非。”
沈青葉聽得無語,原來在那些大臣眼裏,拒絕與北方交易,就能讓他們減少生育,甚至凍餓死老少以減少能戰的青壯騎兵,從而讓他們無力南侵?
你限制鐵器外銷也就罷了,這茶葉和鹽布匹,卡得再緊,能讓他們多凍死餓死幾個?還是能消減多少戰鬥力?
真到生死存亡之際,那些北蠻人除了南下劫掠別無生路,就算沒茶沒鹽也一樣會來,甚至會搶得更兇,殺得更猛。
先前他們年年閉關,不與北蠻交易,反倒便宜了那些官商勾結的走私商人,他們才是什麽都敢買,不僅是鹽茶,連鐵器都敢賣,只是沒擺到明面上來,朝中便有聞風者時不時參奏一回,也沒能真正落實下去,杜絕走私。
只是今年這些走私的商人卻去得晚了,草原上的牛馬皮毛幾乎被沈氏商隊一掃而空,那些草原人甚至為了搶個琉璃狼頭和佛像,連自己的寶刀都肯拿出來交換。
被搜刮得幹幹淨淨的草原人,已經有足夠過冬的鹽茶布匹,還清倉了牛馬,有的高高興興回自己的部落過冬,有的則打算着來年是不是找些親族部落一起跟沈氏交易,換取更多的商品。
畢竟,今年沈氏帶來的佛像不夠大,聽說明年還有等身高的琉璃佛像,能引來天光彩虹,非寶馬三千不換。
這樣大的數目,不是他們一小部族能夠承受得起的,更何況那些行商也說了,草原人禮敬佛祖,求佛祖和狼神庇佑,為的是庇佑整個草原,當然要拉來越多人祈福,才會越顯得心誠。
沈青葉相信,等明年更多的草原部族信奉佛祖和狼神,就會更加兢兢業業地去養牛養馬養羊,在自家門口就能換來鹽茶布匹,不必冒着風險南下劫掠,有誰願意違背佛祖的旨意沒事就去打仗呢?
要知道,就算再骁勇善戰的北蠻勇士,也難以抵擋大昭城頭的床弩和火炮,每次南下就算能搶回一些東西來,但一樣也有不少勇士死在戰火之中。
那些勇士是他們的親人,若非必要,誰願意拿親人的命去換這些本可通過交易用牛馬換來的東西呢?
只是這話,她說不得。
她可以說為太子尋藥,可以說擔心太子身體,無論花多少錢,多少人力物力都可。
但只要涉及到朝廷政務,她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會成為朝中大臣攻擊的對象。
她忍不住有點委屈地看了太子一眼。
明明是一心為國為民,結果卻不得不如此束手束腳的做事,真是讓人憋屈啊。
太子會意,無奈地嘆息一聲。
“父皇,北蠻人若想南侵,有沒有這些鹽茶都會南侵。反倒是那些普通的草原部族,将大量的牛馬賣給我們之後,來年還能不能有足夠的戰馬,猶未可知。”
皇帝一怔:“不是說他們只肯用驽馬交換嗎?難道……”
太子看了眼沈青葉,微微一笑,說道:“交換鹽茶布匹這些尋常物品,當然是用驽馬。可他們想要請琉璃佛像和狼神像,又豈能用驽馬交換?那豈不是對他們所崇拜的佛祖和狼神不敬?”
皇帝不禁大喜,一拍龍椅的扶手,直接站起身,急切朝他走了過去。
“好!好!若能得到足夠的戰馬,我們何懼北蠻來襲?皇兒,這次你們換來了多少戰馬?”
太子露出略有些慚愧的表情,“這次只有一千匹戰馬,已經混在那些前往遼東的牛馬之中,送去燕雲馬場。不過他們還預訂一尊等身高的佛像,來年沈氏商行再去之時,非三千寶馬不換……”
“三千寶馬?哈哈哈哈,好!”
皇帝喜不自勝,甚至差點都想将太子妃當初送給皇後的淨世琉璃藥師佛像拿去換戰馬,但轉念一想,那些草原蠻子信奉的并非藥師佛,給他們也是明珠暗投。
“不過沈氏能那麽快造出等身琉璃佛像嗎?看來沈氏的琉璃工坊,還真是個聚寶盆呢!”
沈青葉一聽“聚寶盆”三個字就過敏,後背一哆嗦,很是勉強地沖着皇帝擠出個受寵若驚的笑容來。
“成蒙父皇誇獎,不勝榮幸。那琉璃工坊不過是兒臣陪嫁來的小作坊,也就是因為要替殿下祈福,讓匠人們試手多做了些佛像和擺件,沒想到會這麽受歡迎。”
“至于那等身琉璃像,倒也不算難做,就是運輸上要小心謹慎,以免颠簸損壞。”
沈青葉擡頭眼巴巴地望着皇帝,說道:“可惜大昭的官道尚未能通達九邊,否則兒臣也不用如此擔心。”
“這……”皇帝摸摸下巴上的胡須,想了想,豪氣幹雲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盡快修好官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壞了這三千寶馬的大買賣!”
說着,他又皺起眉來,“只不過……如今國庫空虛,怕是拿不出這麽多錢來修路啊!”
不等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沈青葉已經毫不猶豫地擺出冤大頭的架勢,斬釘截鐵地說道:“父皇請放心,這是為太子殿下治病尋藥修築的道路,所需銀兩,都從兒臣的嫁妝裏出吧!”
她還生怕皇帝不肯答應,又補充了一句:“兒臣也是聽說那些北蠻人的聖地之中,供奉有長生聖物,若是與他們交易往來,或許也能找到養身良藥。無論是太子殿下還是父皇母後,都可以享用……”
皇帝嗤笑道:“你倒是有孝心,不過那些北蠻人哪裏懂得養身,他們所謂的長生聖物,也不過是一些無稽之談。倒是遼東的老山參,若是能尋得五百年以上年份的,倒是對楓兒有所裨益。”
皇帝自己就是造反出身,本不信神佛,哪怕為皇後建小佛堂,任她拜藥師佛,想着也不過是讓她安心。
至于那些所謂的巫術道法,長生仙藥,他是一概不信。
若世上真有神仙,神仙當真慈悲,為何當初忍心看着天災人禍,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餓殍遍野,都不見天降神跡,來救苦救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
他就是不甘心不認命,才敢帶着親族百姓,揭竿而起,縱橫沙場二十載,打破了前朝的黑暗,打出個昭昭天日,故而開國號為大昭,便是要以天日昭昭,惠及窮苦百姓。
當初滿天神佛不曾救苦救難,如今他更不會相信神佛會顯靈助人。
在他看來,信神信佛,不如信自己。
沈青葉看出皇帝那傲視神佛的霸氣,便順水推舟地說道:“多謝父皇提點,兒臣一定命人多多收集老山參。不過遼東地廣人稀,無論是搜山尋參,還是開荒屯田,都需要不少人手……”
“那好說。”皇帝滿不在乎地說道:“朕不是準了你們在遼東建個海港,方便運糧嗎?正好也可以将南方一些需要流配的罪囚,都運到遼東,若是他們能找到老山參,也可以将功贖罪。”
沈青葉明白,這百年甚至千年老參,不光是太子需要,皇帝也要備着點留給自己用,自然是多多益善。
“多謝父皇!兒臣這就回去讓人準備修路之事,一定盡快修好通商之路,以便早日換回戰馬。”
皇帝一想到那三千匹戰馬就不禁眼熱心熱,自然不會繼續留着沈青葉訓話,便放她告退回東宮,卻留下了太子。
等沈青葉離去之後,皇帝方才打量了太子一番,問道:“你與太子妃,可曾圓房?”
他問得如此直接,太子卻面色一白,黯然說道:“不曾……不過,父皇,此事怪不得太子妃,是兒臣的身體不争氣……”
看到他難以啓齒的尴尬難堪之狀,皇帝也不為己甚,擺手說道:“放心,朕不會怪罪太子妃的。反倒是你自己,不必操之過急,先養好自己的身體為上。若是身子沒養好,就早早洩了陽氣,反而更加傷身。”
他伸手拍拍太子的肩頭,頗為愉快地說道:“父皇這大好河山,還要等着你來繼承。若是貪圖一時兒女之歡,壞了身子可不好啊!”
太子勉強地擠出點笑容,點頭稱是,“父皇說的是。”
皇帝随口問道:“不過你這太子妃倒是能幹,不光能賺錢,還頗有幾分才氣,先前沈氏改進的農具聽說也是她的主意?”
“哪裏。”太子搖頭說道:“太子妃是沈家獨女,連地都不曾下過,哪裏懂得什麽農具。只不過是她随口讓人去改良農具,給了不少好材料,下人們自然用心研究,方才能造出新農具。不過那些人都是不識字的農夫工匠,上不得臺面,對外自然就以太子妃之名傳播出去。”
皇帝點點頭,一副早有預料的表情。
“果然如此。朕就說嘛,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別說改良農具,有沒有親自下過田中過地都是問題。”
“要說種地,朕都比她懂得多呢!想當年,朕一個人就能種十幾畝地……”
一提及往事,他又來了精神,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年少時的經歷,從一個泥腿子農夫,到義軍統領,再到一地之主,最後成為一國之君,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最勵志的逆襲之路,每每提起,他都忍不住會重複一遍。
“朕那時的心願,就是無論什麽時候,都不必忍饑挨餓……現在,朕能吃飽了,也要讓天下百姓能吃飽飯,過上安安生生的好日子。”
“父皇聖明!”太子熟練地拍着龍屁,耐着性子繼續聽皇帝講述自己當年的豐功偉績,腦中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東宮。
這些天來他們雖然在東宮足不出戶,但得了皇帝的特許,沈萬年可以在報備後入宮探望太子妃,平日也有東宮負責采買的宮女和太監與沈氏的人接觸,故而對外界的消息十分到位,方能夠及時與沈萬年溝通交流,掌控着遠在數千裏之外的各種交易。
就連沈萬年有時候都戲稱,想不到自家女兒竟然也有“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本事。
從關中到關外,從西北到遼東,光是九邊重鎮周圍的屯田,就從第一次給太子送出的十萬石軍糧開始,一點一點地變成了沈氏的田莊。
而如今鋪開了草原上的攤子,開始北大荒的拓荒,沈萬年有時候都擔心,女兒這步子邁得太大,影響到其他人的利益時,會不會被人彈劾。
可沒想到,這一陣暴風驟雨般的彈劾過後,皇帝不但沒有降罪于女兒,反而還将通往邊鎮的築路權交給了沈氏。
哪怕名義上是因為朝廷這兩年忙于救災救荒,還要備戰北蠻,國庫早就入不敷出,別說修那麽長的官道,就算是修個宮城,都拿不出錢來。
沈青葉還特地提醒沈萬年:“官道一定要修得平平整整,我們運往草原的琉璃,就指着靠這條路賺回寶馬呢!”
“當然,也不要忘了,過路費得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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