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微醺

微醺

他手心中央的那顆心形話梅糖,小巧精致,惹人注目,所以,他下意識以為她的注意力會全部放在這顆糖上。

卻沒想到,一道細小的傷痕,早已在她的目光裏喧賓奪主。

看到他右手手指上的紅色傷口,白清許急得直接拽住了他的手腕,擡眸問他:“你手怎麽回事?”

顧錦澤就着她的目光落下去,才知道她在問什麽。

他覺得在手指上貼個創可貼太過醒目,也怕她看到會多想,所以提前把它撕了下來,結果沒想到弄巧成拙了。

其實,就兩道紅紅的口子,創可貼貼了半上午,早已經愈合了,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顧錦澤個大男人,從來沒把這點小傷當回事兒,于是,在她的注視裏,自然而然地收回手指,語氣随意道:“沒事。”

白清許卻不放過他,眉頭蹙起,盯着他問:“是不是昨晚切土豆的時候傷到的?”

一副不問出個答案誓不罷休的氣勢。

“你瞎說什麽呢,”怕她內疚,顧錦澤目光裏噙着調侃的笑意,先聲奪人道,“白清許,你不能因為自己是大廚,就這麽冤枉我。”

白清許:“嗯?”

顧錦澤解釋道:“我還沒蠢到連個菜刀都用不好。”

白清許聽了,微微斂眉,小聲地說:“......我沒覺得你蠢。”

趁她沉默,顧錦澤趕緊把這一頁給掀了過去,擡高手,笑着問她:“那要不要吃聰明人給你剝的糖?”

她眼裏的陰霾這才一掃而空,目光亮亮地看着他:“要!”

說完,想要伸手去拿,結果,發現自己手裏還抱着貓。

抱過貓的手直接拿吃的,對她這個潔癖選手來說簡直就是徒刑,沒辦法,只好問顧錦澤:“你帶濕紙巾了嗎?”

顧錦澤看着她抱貓的手,說:“車裏有。”

白清許:“可我現在就想吃。”

顧錦澤:“......”

“但我兩只手都抱過貓了,”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白清許有些緊張地頓了頓,“所以——”

顧錦澤趁着這個空檔問她:“所以什麽?”

此情此景,白清許感覺自己真的被逼上了梁山,才得以說出一句:“所以,可以麻煩你喂我一下嗎?”

說完,心髒就撲通通地快跳了起來。

啊啊啊他不會拒絕吧!

千萬不要啊!

那她會很沒面子的!

顧錦澤看着她因緊張而撲閃的睫毛,無奈又寵溺地笑了下,最後,沒有猶豫地選擇了尊重自己的本能,當然,也順了她的意。

白清許是在想方設法給自己搭臺階下的時候,忽然聽到他說:“張嘴。”

兩個字,溫溫柔柔,清潤磁性。

然後,她就看到他擡高了手臂,纖長指節與她的距離在月光下漸漸拉近。

白清許本以為,此情此景下,她和他會用望向彼此的目光,釀造一場含羞的、帶怯的、暧昧的、濃郁的注視。

卻沒想到,空氣忽然間跟加了粘稠劑一樣,讓她望向他的目光,濃稠到寸步難行。

難以計算到底過了多久,那枚心形的話梅糖,才終于從他的掌心,傳遞至她的舌尖。

掌心、舌尖,兩者皆是溫熱。

但與他人的一觸碰,便能瞬間燎原成燥熱。

她再小心翼翼,也沒能逃過舔到他指尖的結局。

感受到他的體溫,她像個做錯事被人抓住的小孩一樣,慌慌張張地別開了目光。

以至于錯過了他指尖在觸碰到她舌尖時,他那一雙,也有些驚慌失措的眼睛。

話梅糖含在嘴裏,酸酸甜甜,像極了愛情的滋味,白清許吃着,忽然笑了起來,眉眼一彎,燦燦爛爛:“這糖真的很好吃,謝謝你。”

“不用謝,”顧錦澤用餘光打量着她,唇角浮有笑意,“等會兒吃完糖,可以跟我說出你真正的願望了吧。”

“啊?”白清許沒反應過來,“真正的願望?”

“難道你的願望就是想吃顆糖?”

這當然不能是啊!

可是再要一個願望是不是太過分了啊!

不過,腦海裏剛一浮現這個想法,悠悠寶貝就拿着小教鞭出現了,她右手重重拍着黑板,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給她上課:

清許寶貝!

這過分嗎!

這當然不過分啊!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麽!他給你顏色,你一定要燦爛!

不僅要燦爛,還要用這點顏色去開大染坊,染一塊緋紅的胭脂,染一雙青黛的柳眉,再染一條漂亮的裙子。

迷不死他!

“其實,我真正的願望是——”想到愛情導師的訓誡,白清許及時接住了剛剛的那個話題,“這周末,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想讓你陪我一起去看展。”

“當然,前提是你有時間。”

顧錦澤:“行。”

他答應得太爽快,白清許有些不可思議:“就這樣?”

顧錦澤挑眉看她:“你還想怎樣?”

她聽了,搖搖頭,一點都不貪心:“沒有想怎樣,就是覺得很開心,我今天得到了三個願望耶。”

吃到了糖。

而且,還是他喂的糖!

而且,還給自己預存了下一顆糖!

顧錦澤看着她一臉滿足的小表情,心思忽然就放得特別軟。

-

這周末,顧錦澤從繁忙的工作裏,特意抽出了兩個小時的時間,陪她去看展。

這次展覽名為《E=qual》,策劃者是白清許在意大利留學時的學長,不過,機緣巧合的是,這個展覽名是白清許起的。

此次展覽,主要是将古今中外的知名畫作,通過高科技的3D全息投影進行展示,意圖讓每一位到來者,都能有身臨其境之感。

除此之外,本次展覽與其他展最大的不同點是,這次的展覽,全部都是女畫家的作品。

提起享譽中外的畫家,大家耳熟能詳的,永遠是梵高、莫奈這樣的男性畫家。

卻鮮少有人知道,像貝爾特·莫裏索、喬治亞·奧基夫這樣優秀的女畫家,創作出來的作品同樣稱得上是神來之筆,是天才之器。

這些作品,有的濃烈大膽、有的溫和清淡,但全都如出一轍的,色彩飽滿,情感貞烈。

“我之前總覺得藝術家,尤其是天才藝術家,是一個特別沒有人情味的稱號,”白清許走在顧錦澤身側,與他小聲交談着,“因為,我總覺得天才兩個字太脫離人群了,直到我上次來國博看展,偶然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的看法。”

顧錦澤遷就着她的腳步,好奇地問:“說來聽聽。”

白清許娓娓道來着故事的全貌:“那次展覽,有些展廳外面會放一個開放性的記錄本,供每一個游客記錄自己的感受,那天,我寫完自己的感想,就好奇地往前翻了翻,然後,我在無意間看到了一個關于天才的驚豔定義。”

顧錦澤問:“是什麽?”

白清許說:“天才是整個人類文明的孩子。”

顧錦澤一聽,腳步下意識一頓。

他對藝術是絕對的外行,看展這樣的活動,在遇到白清許之前,更是幾乎為零。

但這些都不影響,他在聽到這句話時心靈深處的微顫。

他想,文字的力量怎麽可以這麽奇妙。

這份關于天才的定義,既有橫跨中西的高度認可,又有貫穿古今的溫情脈脈。

看他凝神,白清許問:“那你覺得什麽是天才?”

顧錦澤想了想,說:“不媚俗時代。”

白清許:“嗯?”

顧錦澤:“才華是基本,但我覺得,更要有獨立人格和清醒良知。”

頓了頓,他也學着她,埋了個伏筆:“我也是在無意間,聽說過一個說法。”

這次換白清許來問:“什麽?”

顧錦澤說:“每個藝術家都是同時在為過去和未來創作。”

話音剛落,他猛地停下腳步,然後,動作利落地拽住了白清許的手腕。

察覺到他不同尋常的舉動,白清許疑惑回眸,順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看,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這樣。

不遠處的畫作底下,站着一個熟悉的人。

是程千帆。

看到她,白清許目光怔了一下。

明明——

明明,她之前問過她,想不想重回老本行。

她說不想。

現在,她的到來,無疑證明,她在說謊話。

她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又悄無聲息的走。

柴米油鹽的常年消磨,讓她連對夢想的試探,都如此小心翼翼,不敢明目張膽。

看懂她心思,白清許和顧錦澤都默契地,沒有上前打擾。

而是選擇轉身,去了另外一個展區。

“對了,”白清許邊走邊問,“有個問題我一直忘了問你。”

“什麽?”

“你一直都這麽熱心嗎?”

“什麽意思?”

“就比如,上次你送我去千帆姐家,然後幫了我們很多忙這件事。”

沒想到她還記得這件事,顧錦澤淡淡一笑:“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那你覺得,”白清許又問,“千帆姐軟弱嗎?”

“軟弱?談何軟弱?”顧錦澤眉頭一蹙,顯然是不贊同這樣的說法,“就因為她當初一意孤行地選擇了家庭?”

“嗯,”白清許點頭,“當然,我不覺得她軟弱,可她好像聽多了太多這樣的說法,所以她也根深蒂固地覺得自己真的是這樣的人,我想拉着她走出來,但我不知道應該怎麽拉起。”

“不用刻意拉起。”顧錦澤說,“你只需要讓她知道,她從始至終都是個勇敢的人。”

白清許:“勇敢的人?”

“嗯。”顧錦澤點頭,“勇敢的人,自有千鈞之力。”

“她覺得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更重要的時候,自然可以投身于相夫教子,她覺得自己不能再信任感情,自然也可以及時抽身,這是她的自由,每個人都不應該被過去掣肘住腳步,不管是當初的一意孤行,還是現在的迷途知返,我都覺得她很勇敢。”

白清許聽了,眸光一怔。

這句話對她的觸動,與當初看到那句“天才是整個人類文明的孩子”時的震撼,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女性選擇家庭,也是一種勇敢。

“千帆姐聽到這個評價,”白清許說,“一定會很開心。”

她一定沒想到,一個事業有成的男性,會給予她“勇敢”這樣貼切且不帶任何有色眼鏡的評價。

“白清許。”

“嗯?”

“你也很勇敢。”

白清許:“我勇敢?”

顧錦澤看着她,很鄭重地點頭:“嗯。”

那天,看到她哭,聽到她說“我不乖,我特別壞”,顧錦澤的心情也随着她,難受到不行。

當晚,他就給白清讓去了個電話,然後,大致了解了她身上的故事。

知道她從來不訴苦,也從來不抱怨,堅定了自己想走的路,便勇敢争取,然後,用七竅玲珑心,為自己的夢想争得一席之地。

所以,他對她,不只有面對異性的心動仰望,更有無關性別的真誠欣賞。

眼前的小姑娘,溫柔、勇敢、靈動、有才。

所以,每次看到她的時候,他時常會有一種感覺——

這麽多的好,放在她身上剛剛好。

他心中已經自問自答了一番,但白清許的疑惑仍然未解,問他:“我哪裏勇敢?”

顧錦澤看着她,眼裏滿是真誠,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忠于自己就是最大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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