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真是肺炎?”楚華茂問。

“是!”楚真很肯定回道,接着把肺炎和肺結核的區別講給幾人聽,最後又告訴他喘症是發展不成肺炎的事實。

明眼人只要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楚華茂頓覺怒火中燒,狠狠瞪了眼開條門縫的屋子,毫不猶豫轉身進了棚子。

不管付老爹如何阻止,不僅是楚華茂,楚家其餘四人也跟着相繼走了進去。

遠遠看熱鬧的人群一片嘩然!

付家的大門也被從裏面拉開,付老大一家子陰沉着臉走了出來。

“外婆,外公可有咯血?”楚真走進氣味難聞的棚子,先問羅氏。

“沒有,就是咳!”羅氏擦着眼淚,這麽多天來好似終于找到了主心骨,絕望的神情升起希望。

“現在還是要去看大夫!”楚真沉吟。

就算是普通肺炎,長此以往咳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如果出現肺氣腫也是要人命的病。

“爹!”楚華茂上前扶着付老爹的身子,右手擡起輕輕拍着他的背:“我帶您去鎮子找大夫。”

聽到外孫女說不是肺痨,其實付老爹心裏也起了求生的欲望。

雖說只是個孩子的話,但帶來的希望同樣不輸其他人,黑暗中只要看到一點光,難免就會想朝亮處而去。

付老爹只沉默片刻,就緩緩點了點頭。

“那收拾收拾咱們走!”楚華茂一錘定音,說着就要背起付老爹。

“你們也不怕被染上肺痨,還不速速出來。”棚子外,是付老大故意大聲的提醒,楚真知曉他就是故意說給村子裏其他人聽,當即就冷笑一聲高聲回應:“喘症可不是肺痨,大舅!”

楚真的冷諷讓付老大越發不耐,身旁的劉氏還在旁朝看熱鬧的人群大聲喊着冤枉,更是讓他一聲爆呵直接罵道:“你個臭丫頭片子知道個屁!”

“我看大哥你才是狗屁不知!”彎腰走出草棚,楚華茂擡頭直接怼了回去,壓低的眉眼一片冰涼,就這麽冷冷看着付老大掩着口鼻的一家子:“大夫恐怕根本沒說過岳父會得肺痨的話,莫不是……”

眼風掃過,楚華茂看向劉氏的眼神意味不明,未盡的話卻帶着讓人猜測意味讓村民們都小聲讨論起來。

“你……”劉氏還要狡辯,楚華茂直接轉身:“要想辯真假,咱們去鎮上看看大夫不就知曉?”

遠處立馬有人大聲喊道:“那你快帶你岳丈去鎮上瞧瞧,可別耽擱了病情。”

“就是就是!”其他人馬上附和。

冷不丁的,楚懷卻在此時突然高聲開口:“據《大啓律》所述,不孝父母者可罰銀二十兩,遺棄虐待父母者重則判刑十年……”

嘩啦--

此言一出,看熱鬧的人群更是炸開了鍋。

關乎到律法的事一向最讓普通百姓們敬畏,聽到付老大有可能犯了法,更是看他的眼神都跟着不一樣了。

“你胡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劉氏氣急,也不管說話的是不是小孩子,跑着就想上來撕扯楚懷,付華英怎能讓自家孩子受傷,二話沒說就從中間伸了只手出來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

“大戰”一觸即發……

“咳咳--”

只聽楚華茂背上的付老爹猛咳幾聲,然後揚手用力一吼:“都給我住手!”

有了生的希望,他精神頭與方才的萎靡簡直天差地別,如此聲嘶力竭的吼聲不僅震聾了楚華茂的耳朵,也震住了付老大一家子。

“爹!”付老大喊。

“你以後也甭叫我爹,我和老婆子辛苦一輩子養大四個孩子,臨了臨了養出三頭白眼狼。”付老爹神情悲痛:“罷了罷了……”

付老爹低着頭,心中好像在做着什麽決定。

良久的沉默後,他輕輕拍拍楚華茂的肩:“放我下來。”

等人站穩,他又轉身朝泥巴村的其他村名們拱了拱手:“剛好今日衆鄉親都在,我付正山就寫三封斷親書與他三人斷了這門親緣。”

衆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臉色慘白的付老大一家,還有稍微站得遠點的付老二一家。

心虛與坦蕩強烈對比,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斷親書。

與婚書一樣,是有律法認定的書面告示,只要雙方簽字按下手印拿到官府認證,以後就不算是一家人了。

但民間卻鮮有人會這麽做,大家都怕被別人戳脊梁骨,不到萬不得已都會選擇忍耐下來。

沒想到付老爹有如此魄力,不開口則以一開口就幹脆利落,倒是讓楚真從心底升起股佩服的情緒。

“華茂,去借紙筆!”付老爹又說。

還是那個可惜付老爹夫妻的老婦人率先開了口:“我家有,我這就去給你拿!”

“爹,你這是作甚?”

事至此刻,付老大終于看出付老爹的堅決,這才覺得有些心慌。

遠的不說,過一兩年幺女就要說人家,傳出斷親的消息,可還怎麽找人家。

思及此,付老大忙軟了态度,往前走了幾步低聲哀求道:“爹,咱家的事,關起門再說也行啊!”

付老爹轉頭,凹陷的雙眼深深看向這個自己曾經給予厚望的長子。

他付正山年輕時從水災的死人堆裏爬出來,千裏迢迢逃難到壽山村安家落戶都沒過輕生的念頭。

他和老妻從住草棚到如今蓋起了一座青磚大瓦房,也從沒退縮喊累過。

可就是這半年內,他只覺得自己的精氣神一下子被病痛抽幹,連帶着腦子也跟着糊塗了起來。

本就心軟相信人的老妻更是在劉氏和二兒媳的哄騙下交出了所有家底。

後來老二哄騙要賣房治病,他本不想答應,架不住妻子天天以淚洗面求他治病,一時感懷之下就把房契交給了兩個兒子。

房契剛一到手,付老大就露出了本來的面貌,劉氏更是直接把兩人趕出了門。

有了肺痨這個病的由頭,村裏人都不敢接近兩人,夫妻倆也覺得命不久矣從不主動向他人訴苦。

這小半年來,村裏人都以為老兩口是因病才不得不住在草棚裏。

今日一聽,其中竟有這些許的隐情,衆人看向付老大一家的眼神也變得不善起來。

“從你将我和你老娘趕出這家門,就沒有家事一說。”付老爹揮開伸來的手,冷笑聲從鼻中溢出:“你以為騙了這座房子,你下半輩子就不愁吃穿了?”

“爹!”付老大一驚。

“蠢材!”

楚真看到付老爹嘴角一揚,眼中神采迸發,鄙視的眼神實實在在。

這才是原主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外公,眼睛永遠炯炯有神,腰背一直挺着,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人的小心思。

回頭看了眼這座在村裏最為寬敞大氣的宅子,楚真心裏也跟着冷笑搖頭。

确實是蠢材。

付老大三兄弟也不想想,付家能有如今,還不是全靠了付老爹的操持。

付老爹一手精湛的竹編手藝十裏八鄉誰人不知,這還不是主要的,其中更重要還是他幾十年來積累起來的人脈。

鎮上的幾家大戶,都只認付篾匠此人,就連縣令夫人也經常找他做些竹編制品。

因為病痛一時迷失了本來的性子,也絲毫沒影響清醒過來後付老爹的果斷。

楚華茂很快就拿了紙筆回來,不管付老大如何哀求,這斷親書很快寫完。

付老爹随手就用毛筆在大拇指上這麽一掃,按下最後一個手印。

長輩要與晚輩斷親,不需要對方同意,只需要有同村或鄰居的見證簽字,斷親書依舊生效。

所以不管付老大如何抵賴,有村民主動站出來按下自己手印,付老爹與三個兒子自此正式斷親。

“這房子和銀錢就算是我分給你們的家産,你們仨……”付老爹折起紙張,轉頭看了眼付老大兩兄弟,邊咳邊嘆了口氣:“好自為之吧!”

雖付老三此刻并沒有在面前,付老爹的話裏還是把他帶了進去。

付老三比起這兩個兒子,不孝順的程度有過之而不不及,一家子搬去鎮上後從來沒回來過,倒是分房子時來家裏鬧過一場,拿到滿意的錢財後才離開,連看都沒看住在棚子裏的爹娘。

最後深深看了眼自己辛苦建起來的屋子,付老爹轉身扶住淚流滿面的老妻嘆氣:“走吧!”

提着的氣放下,付老爹又開始頻繁咳嗽,就是這麽一路去鎮上的時間,好不容易紅潤幾分的臉色又跟着迅速灰敗了下去。

雖說快刀斬亂麻了結了此事,畢竟是自己的骨血,要說不傷心是絕不可能的。

羅氏還尤其憂心他們二人以後的日子該咋過,這種感覺和二十多年前逃難時不相上下。

……不知前路在何處。

看兩位老人都迷茫無助地看向牛車前方,楚真用胳膊輕輕碰了碰楚懷,楚華茂夫妻明顯還沒從方才的情況裏走出來,兩人的神色都還殘留着不少震驚。

“爹!”楚懷馬上會意,脆生生地叫着,等楚華茂看了過來後馬上就說:“外公外婆以後是不是住咱家?”

“肯定啊,要不住哪?”楚華茂雙手揣在袖口裏,就着這個姿勢還用袖子擦了擦臉:“家裏這麽多屋子,盡夠!”

“是啊!爹娘!”付華英也反應過來,忙挽上羅氏胳膊笑:“以後你們二老就跟着我們過!”

“華英!”羅氏又哭又笑,拍着付華英的手背搖頭:“哪有住閨女家的道理!”

“娘!我們家裏也沒個長輩,你們來正好呢!”付華英還在勸,說着還斜眼看向楚華茂:“孩子他爹,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夫人說的都是對的!”

楚真就在這時又給了楚靈一個眼神,剛垂下眼睛人已經朝付老爹靠去:“外公,您就去我家住呗!”

“外公……”

“外公……”

此起彼伏的叫聲就是付正山此生中聽到過最悅耳的聲音。

直至他閉上眼那一刻,腦中都還能想起孩子們稚嫩的臉和女婿真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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