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往西北去二百七十裏,路上天亮的時候他們就在官道或者小路上正常前行,假裝行腳之人,走得快,要停——不論是真的想要休息一下還是裝給凡人看的——就在樹林中休息。一路有或疏或密的森林,也就有花樣百出的匪徒與野獸。剪徑的若是虎,交給呂勝就變成貓;若是人,交給王普去念一段咒,自然老老實實放下屠刀——不然如何?就是遇見犯案的妖魔,他們三個也必須先嘗試收服,不能一殺了之。旁人要說,明明已經是地府的判官了,殺兩個無非到那邊再見,難道還有你們地府都不好處理的官司?不,該死的自然會死,該喪命你手,也許把自己捆起來也無法避免,就怕本不該你動手,妄造新債,倒時候你走了誰替你了債去?
晚上三人在森林高處樹冠的位置疾行,既擴大視野便于預判,也能避免在下面遇到不該遇到的東西——呂勝王普有一籮筐的故事可以講,唐棣的那個沒有他們長,卻簡短而精彩:她看路上空曠,應該可以跑很快,于是狂奔,結果路遇一個亂軍之中死于邊陣的游魂,因為執念于想要回家看看,逃脫了無常的追捕,一路往家飄,可惜生前腿斷了死後走不快,正在路上艱難前行;遇見唐棣,發現唐棣也看得見自己,正起了邪念想附身借腿,誰曉得唐棣說了一句,早些下去,我辦完事就來發送你。
那個孤魂,走了太長的路靈氣已經不足,聽此一言,登時吓得就地便要飄散。自知惹禍的唐棣只好拿出正好帶在身上的魂壺把他收了進去。從那之後她便明白了,無常們吓人的主要原因不是外貌不是鎖鏈,而是他們作為地府的代表,并非謝範将軍相貌吓人,而是死亡本身恐怖。
怕死是所有生者的天性,在他們眼中,死亡是終結,哪怕其生命已經終結,牽挂和執念也會讓他們流連不去、否定死亡。
說不要遇到不該遇到的東西,實際上也許是讓衆生不要撞見不該撞見的他們。
雖然行路上規矩多,需要躲避任何生物的發現就需要使用盡量少的法術,但三人這一趟走得還是不錯,除了虎斑大貓和三流賊人之外,沒遇到什麽別的。他們狂奔一天一夜,預計第二天午夜會抵達目的地,午夜時分對于他們來說是最合适的,唐棣想,到時候她只需要在——
在前面帶路的呂勝停了下來,足尖一點跳到高高的松樹頂,兩人在下面問怎麽了,他不答,只揮揮手讓他們倆上去。片刻後三人各立樹梢,順着呂勝的指尖,看見約三四裏之外有個村莊,細弱黑煙袅袅升起,成群烏鴉半空盤旋。唐棣默默念咒,眼前景物一變,那細微黑煙之外全是紅得發紫的妖孽腥氣,不用聞,她已想起那種惡臭。
“有死人臭。”呂勝說,“現在還不嗆人,往前肯定越來越嗆。”
王普搖搖頭,“這才二百裏,看來是剛出現。”
“走,去看看。”她說,三人随即改換隊列,變成之前的三角,向前飛去。
村落普通得近于簡陋,村民似乎還來不及把圍欄修成更堅固的樣式,只用能木頭将就搭建起來。有的人就挂在圍欄上,滴滴答答的黑血從圍欄上一直流淌到村口,形成碩大的血泊,倒映着已經燒塌還在冒煙的茅屋。血腥、腐爛和燒焦的氣味混在一起,充滿了唐棣的鼻子。每當此時她就會想,呂勝鼻子靈,這時候會不會很難受很惡心?他聞到的氣味的強烈程度應該是她的好幾倍。當然呂勝也可以問她惡不惡心,因為她可以看到更多。
“咱們分頭,你們找找,我來設陣法。”她說,然後推開還勉強沒有垮塌的茅屋房門,走進到稻草上都是一片血紅的畜棚,從東西南北西北東南四個方位的房子裏取來六樣東西,都沾了血,有些甚至要從血肉模糊的受害者身下拿出來——非為其他,就圖上面極有可能附有的死者的驚恐與怨氣——擺放在自己周圍,形成陣法,自己走向陣中,開始念咒。随着咒語聲,她雙手以彼此相反的姿勢做起手勢,每只手控制三樣物品,直到六件物品全都漂浮在空中。此時她雙眼緊閉,雙掌朝天,青色的光芒從掌心升起,鏈接向六樣物品就像絲帶;接着她大呼一聲,青光向六面彈射,物品回到原先的位置,而地面上虛空中的痕跡立刻暴露出來。
她睜開眼,看見地上混亂的腳印。大部分是人的,有大有小,有的穿了鞋,有的沒有,沒有鞋子的那個半路滑倒了。然後出現了幾個奇怪的腳印,乍看像青蛙的腳,有熊掌或虎爪那樣大。唐棣看得見一個極其模糊的影子,幾步沖到別人家門前,撲向裏面的男主人,接着就是極端的恐懼和死亡。
這時候呂勝回來了,她遂指了指那腳印,腳印立刻發光,“你認識這個嘛?”
“這個……”呂勝蹲下去細細端詳,“我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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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普此時也從另外一頭的房子裏走出,“唐棣,你來看看這個。”推門進去,她看見的是滿屋恐懼的紅色,地上卻沒有類似的奇怪腳印,反而是人類的腳印進來、類似鳥爪的腳印出去——但是長度卻和人類的腳印接近。
“這——”唐棣俯下身仔細檢查,又看了看一片淩亂的床鋪,像是有人在上面打了一架,死者躺在地上,臉都不見了,銅鏡——也許是這村裏唯一一面銅鏡——被甩到老遠之外,幾乎摔碎,如果我是這死者——
不,我不會是,我也許根本不能理解。
如果死者……死者只是個普通人,一個農民,有一點小錢。
“受驚,銅鏡,”她扭頭看向王普,“白骨妖?”
“你也聽過那個天天梳頭不給人看的故事?”
“你難道不覺得這腳印很像嗎?如果夠寬,就是人類的腳掌骨頭而已。少了幾根,不就是修行已久的白骨妖嗎?”
王普捋着胡須,“是也可以,這位‘丢臉’的先生就是被吓死的,可是外面怎麽解釋?一個白骨妖,跑出去把大家都給吓死了?”
唐棣搖搖頭,“外面很多比這個還慘,零零碎碎的,不是白骨妖會幹的事。呂勝在看了。”
“你還能找到這些死者的魂魄嗎?”
“現在看來,也未必下界了。剛才揣摩起來,通通是枉死,雖然不及細察,整體應該不會錯,可以一股腦打發去享受的。你是想找有沒有還在附近飄蕩的來問問?”
“如果你能,那最好不過。”王普道,“雖然看起來一個個吓得不輕,可能什麽都不記得了,死相也不好看,但應該可以判斷個大概。如果你找不到,我就找山神,不過這附近的山神是個樹精而已,應該是怕事的,知道的恐怕不多。”
唐棣正不置可否,外面呂勝喊将起來,“來!”
“想起來了?”兩人出來,看見呂勝從地上撿起一塊碎肉還在細細觀察,真是不能想象一個生于脂粉堆、也曾戰沙場的人怎麽能這樣像觀察至寶一樣觀察殘骸——除非他前世的前世是個仵作。但如果還記得那麽多,孟婆就嚴重失職,“怎麽樣?”
“咱們得走。”呂勝說,“這外面是食屍的東西。”
“野狗子?”唐棣問。
“不,你想的是啊,野狗子只啃腦子,而且野狗子是人首狗身,啃不出這樣的牙口。”
“那豈不是什麽西域來的東西[3]?”唐棣道,“本地就不一定有了。”
不及呂勝回答,唐棣就看見王普走到一邊,對村外的樹林招了招手,一個鹿頭樹幹的精怪就緩緩走了出來,一臉凄惶畏懼之色,說是小媳婦兒都有人信,“拜見大人。”
“你說,”王普側立一邊,看也不看這只“樹”,“這二位大人所說可是實情?”
山神答是,說起初聽見一聲慘叫,然後不知道哪裏來的怪物趁機襲擊了黃昏時分家家做飯的村莊,屠村之後就走了。
“你素來膽小,看得可真切?”王普問,好像膽子小沒細看是這樹的錯。
“小的只看到這麽多,大人!”
“一個白骨妖在這村裏,你竟不知?上次我在衙署見到你,你還說一切太平!”
這樹立刻磕頭如搗蒜,漂亮的鹿角撞在泥地上,眼看就要碎了。山神說它的确不知道,這白骨妖好像來了沒多久,還是直接流浪到村裏來的,來的時候它也沒看出來,對方這麽久也沒露出破綻。它承認自己失察,但也認為自己法力有限,确實看不出來。
唐棣對王普使個眼色,王普方緩緩道:“諒你初犯,且饒了。命你立刻去收拾死者流浪魂魄,發往地府,帶呈文,就說是我們三人遇見的,先請修面,還他們一個體面。然後請值日衙司先問案,有案卷就公文發給我們。明白了嗎?”
樹精去後,唐棣對二人道:“看來這裏是有意為之了。”
“你覺得是有人故意安排了一個白骨妖,又安排了食屍鬼?”王普問。
“白骨妖不一定,食屍鬼來得太巧,有點裏應外合。”她又轉向呂勝,“多少個?”
呂勝已經在唯一幹淨的水槽裏洗幹淨了手,“至少六只。”
“能找到跑哪兒去了嗎?”
呂勝搖搖頭,“不太好說,咱們還是先按照路線走吧。”
唐棣眼珠一轉,“你是說,我遇見的那些說不清自己是被什麽精怪所害的冤魂,有可能就是被食屍鬼給啃了?”
呂勝聳聳肩,“那我可沒說,但誰知道有沒有關系?食屍鬼,不管它哪兒來的,按理只啃死人,可照你剛才看的,是連活人都撲,豈不是正如你說的,有什麽——呃,人,或者妖怪——在指揮這些沒有腦子沒有想法的家夥;還能聯絡白骨妖呢,肯定聰明着呢。咱們還是去咱們該去的地方看看,我覺得那地方肯定有聰明的東西。”
“聰明的東西?”她笑,原來呂勝嘴裏不喜歡的精怪就會變成“東西”。
“嗯,聰明的東西,是壞東西,還是臭東西,你随便叫吧。”
唐棣原以為不出三十裏再次停下的時候能找到這個白骨妖——按理已經現形的白骨妖走不了太遠,而那種四腳着地的食屍鬼可以滿山跑——誰知道深夜來到這餘火未滅的村莊時,一張張擡起來看他們的臉有人的輪廓、狗的尖牙、熊的利爪,以及一雙殷紅的眼睛和腥臭的嘴角。
“這些玩意,當真是西域所有?”唐棣一邊甩出自己的竹節鞭,一邊問呂勝。
某種遠古的,久遠的,不可理喻的東西。
“上古時舉世乃是一家,什麽妖物都是一個祖宗。何況——”呂勝手握短棒一甩,一把關刀出現,“食屍鬼也好,野狗子也罷,能變成這種玩意,其本質上的妖邪之氣都一樣——腌臜,腐臭,爛透了。”
說罷他大喝一聲,三人一道沖了出去。
和野狗子一樣,這些家夥固然有敏捷利爪且速度很快,但失了神智,只能說是低級的對普通修行者充滿威脅的妖怪;但凡它們有一點神智和了解,和那些淹死在桃花江裏的水鬼一樣的話,就知道眼前這三個人自己根本惹不起,然而它們對三人露出了獠牙。
也許有人的外觀,人的動作,人的語言,但不是一般人甚至不是活人。
唐棣打得輕松,一鞭一個臭腦瓜,很快就幹掉了三個,腦子裏依舊漫無目的地瞎想。它們不是人,我們三個估計也不能說是,三人的正式身份認定是“鬼仙”,雖然是地府官差,多少有點體制身份,但實際上還是散仙一流——他們倆當然還有人的前世,至于自己……
說真的,她偶爾會想,也許自己前世真的是什麽別的東西,不然何以如此曲折?
不過每當她這樣想,那個正在揮舞大刀把妖魔一個改倆的壯漢呂三少從來都表示不屑,那個正在用劍又刺又挑的王師爺也是如此,甚至還語重心長地告誡她道,有信心一點,亂七八糟的事兒最多的就是人。
“好!”一聲噗哧,再也聽不見那伴随着惡臭的嗷嗚嗷嗚的喊叫了,呂勝把環繞着淡淡青氣的關刀往地上一戳,如同剛幹完自己最喜歡的農活的農夫,擦一把汗,“往下我來看看能不能追查出是誰在操縱這些臭烘烘的玩意兒,他媽的太髒了!你們……”
唐棣眯着眼點點頭。濃烈的妖氣之中,順着恐怖的鮮紅色,她幾乎能看見無辜者一個又一個倒下的順序,沿着走了幾遍,差不多已經看得清楚,但有一點遲遲得不到解答,為什麽這個最後的死者倒在這裏,而不是上一個死者附近?按理大家看見那兇手的猙獰樣子,一個個的都吓死了,這個最後死的,為什麽在這裏?
她把呂勝叫來,問他可能看出來是什麽。呂勝用樹枝戳戳挑挑,也沒看出來啥,“這都怎麽死的?”
“吓死的,但不是白骨妖。其他人是被利器刺死的。”
“你看你能不能用那種——起死回生術問問?”
唐棣往左右看看,“感覺已經全都下去了,在衙署等着咱們了,叫不回來。”
“唔——”
恰在此時,王普走了回來,“噫?這還有一半?”
兩人一齊看向他。
片刻後三人一道站在那句挂在樹上的殘骸上,呂勝虛空中伸出手,閉上眼稍一感受,立時睜開了眼,“是黎丘[4]。這具是假皮,說不定到明天就不見了。”
聽見“黎丘”二字唐棣和王普均倒吸了一口氣。唐棣皺眉道:“那就是說,是這家夥假扮那最後一個受害人,殺了人,然後撞見回來的被假扮的那個人,然後吓死了他。可是黎丘不是一般會帶着皮走?用這個假扮的身份繼續行動?為什麽要把這個皮扔在這裏?”
她望着呂勝臉上的猶疑神色、等待着解答,告訴她不是她懷疑的那樣,而王普卻直接原地念咒,天藍色的光芒從掌心散出——他開始呼叫本地山神,速速來見。
許久之後,大風過,一層流雲蓋住了月亮,還是什麽回應都沒有。這倒是她從未遇見過的事了。以前她查案訪冤,打發往生者享福或受罪,破案能力一流,從沒遇見過這樣接連而至的無頭案。凡是總得有個原因吧?無緣由地發生一件事,世上只有一個混沌,和一次太極。
末了,呂勝嘆了口氣,走回去取他的關刀。唐棣搖了搖頭,無可收拾,就留在原地看王普用一手行雲流水草書寫好了公文發向地府,讓暫時停止這裏的山神的管理資格、以及收拾下界孤魂,“先生,好字。”
“啧,唐棣小友,你的字也很好。”王普一邊發件給上一處的山神,一邊對唐棣笑,“不論你的前世是什麽樣子,學了一手好字,這一點我敢打包票。”
“以前——以前有過這樣的事嗎?”
“什麽事,山神丢了,還是戾氣重的黎丘到處走?”
“都是。”她說,“有嗎?”
“萬古洪荒,什麽沒有?”王普笑笑,“雖說沒什麽事是新的,可每一天都都是新的。逝者如斯,你我剛才說過的話語,也已經在轉瞬間變成了不可更改、業已消失的東西;就是上仙,湮滅了也絕對回不來:是否曾有過一定很重要嗎?”
王普好先生看好學生,可唐棣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王普拍拍她的肩膀,“你想知道,我們就去前面看看。”
看看就看看,可誰也沒指望能看見這——唐棣看看呂勝,呂勝看看她,兩人又看看王普和王普放在喃喃自語的山神腦門上的手,“還要多久?”呂勝問,一手緊緊握着鎖鏈。
王普不答,伸出左手像是要他們別出聲,右手上淡藍色的光越來越亮。唐棣看向被呂勝的鐵索捆在原地的山神,兩眼呆滞望着地面,身體止不住地輕輕前後搖晃,口裏依然念着沒能聽得懂的話。
到了二百七十裏之外的目的地時,唐棣一眼就看出這是那滅門的那一族聚居的鎮子,是他們哭訴中說到的門額牌樓,她稍一發力,虛空中伸手一觸便确認無誤。讓呂勝現場看看還有殘留的精怪之氣沒有,沒想到呂勝稍加勘察就發現是藥鬼作祟——與供詞不符倒不是什麽問題,令她驚訝的是藥鬼本身,“藥鬼?你确定??”
呂勝把那藥鬼才會掉下的皮屑放在掌心裏給她看,“你也認得啊。”
可是藥鬼作亂必須是誰家養蠱而失控,也不可能死這麽多,“蠱呢?”
呂勝搖搖頭,“就怪在這兒,沒有養蠱的痕跡。他們的供詞裏說過誰家有嫌疑嗎?”
她搖頭,“那一家人,別說養蠱,若不是下了地府見到我,怕是連鬼神都不怎麽信。其他家沒提到……”
她正和呂勝正查看有無掩藏起來的附近的其他死者的氣息——也許是其他人受傷了逃走死在外面也不一定——正準備合作施法以擴大找尋範圍時,就看見一直在旁邊檢查繼而呼喚山神的王普表情越來越不對。
他們問怎麽了,王普說有回音,卻不回答,“且去住處看看。”唐棣說。這個好歹待是在的,山神說起來是神其實也不過一個小小編外之吏,散漫甚至渎職是常有的事,有時只能一上門就問。她迫切需要一個目擊者來解釋沒有養蠱的痕跡何來的藥鬼,何時出現的藥鬼?藥鬼何以能殺阖族男女二十一口?如果真是藥鬼所為,這必然是個大妖,不是一般的藥鬼了,山神肯定知道——
誰知道小小山洞中擋門的幻相散開,看見的是這樣一個山神。癡呆谵妄,不但對王普的命令置若罔聞,甚至幹脆連王普都不認識了。除了一開始躲避因他們到來而短暫出現的強光整個身體縮到角落裏之外,似乎根本沒有發現他們的出現。
王普喚之不應,才讓呂勝拿出鎖鏈捆住以策安全、自己來嘗試恢複它的心智。此時,明亮的藍光黯淡下去,王普拿開了手,“沒救了,徹底瘋了。”一邊又開始迅速寫公文。
“那,”唐棣道,“可看得出是因為什麽發了瘋?”
“靈臺一片混亂,就像被什麽人用錘子給砸過一樣。只能看到損毀的痕跡,不能看出是怎麽損毀的。”王普一邊寫一邊說,寫完雙手捏了個指決,又在山神額頭一點,山神立刻向後倒去。“我會讓人上來收拾的。這家夥也是個好人。”
呂勝插嘴與王普讨論這個山神的修為,以判斷會是多強大的妖怪造成這樣的結果。唐棣一邊聽,一邊觀察倒在地上呼吸平靜的山神,她以前聽王普說過,“廢棄”的山神會被收回地府,按其本來身份和為山神時的功過來發送。點這一下,按理就應該恢複真身,所以……
“等等,”她眼睛還盯着山神,手卻一把抓住王普的肩膀,“這個山神之前是個人身?”
“是,百年前就住山下這個村子,後來修行不得法,半死不活,又還懂事,有些法力,就被安排在這裏做山神。”
唐棣聞言立刻跪下,兩手青光漸漸冒出,眼看要開始施法。王普道:“你想看他的記憶的話,我來吧,他做山神已久,不算一般人了。”說着就要上前,被她輕輕推開,“不,我不看他的記憶。我要看三屍[5]。”
呂王二人互相看一眼,呂勝笑道:“還是你機靈!我們都是老榆木了!”
常理而言,人死之後,魂升天,魄入地,只有三屍還在人間游走,享受祭祀,吃不飽就作崇。但這個山神半死不活,魂魄估計都不在了,三屍卻有可能還在,算是他神智的基礎。好端端地打一個山神幹什麽?他別無外傷,不像和什麽厲害的妖怪打過架,甚至從面相來還是個膽小怕事之輩,那靈臺如何被損毀到這個地步?要滅口,殺了就是。一個山神,身上有價值的也就幾樣東西。
它們圖什麽?
她兩掌分開,像是虛空發力把山神托起來一樣,由于這法術本不是她的公務所需,而是和謝範二人學的,所以使用起來更費力些。呂勝和王普見狀,立刻各自出力,幫她托住山神。一時間小小山洞裏,光芒盈室。
只見她兩手用力,大喊一聲:“青姑!”一個活像山神的二寸多長小人從山神的腦袋裏掉了出來,在地上撞了一下,摔醒了,正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她又喊一聲,“白姑!”同樣的小人從肚臍眼兒裏爬出來,怒氣沖沖地瞪她一眼,然後跳下去扶剛才的“青姑”。
就剩一個了,如果這個不在……
“血姑!”
她喊了三次,用力也用了三次,沒想到從腳尖飄出的不是小人,而是一個滴溜圓的血珠。王普率先意識到不對,正要伸手去捉,沒想到這粒血珠立刻朝洞口飛了出去,速度之快,抓也抓不住。
與此同時,呂勝背上包袱裏的羅盤嗡嗡地轉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