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你——?”
江邊山洞裏,她一手握着自己的竹節鞭,背對着剛剛被斬殺的魚怪,看着眼前的謝子城,不知道到底問什麽好,難不成問這人為什麽跟蹤自己?
“叫你見怪了。我是好意,不是師傅讓我來的。”謝子城握着長劍,拱了拱手。
她緩緩點頭,一邊打量對方,一邊回憶當時答應了朱君豪之後,那四位弟子的表現。當時馬曉舟面無表情,大概心裏抱着以觀後效的念頭。高個子叫任寧與行二,矮個子叫周顯元行三,末了行四是謝子城,似乎是朱君豪唯一的女弟子——唯獨這個女弟子對自己的态度還算柔和,其他人似乎都覺得是她的問題,眼神裏多少帶着懷疑。她也一樣,知道別人懷疑自己,甚至也懷疑是自己的問題,所以一口答應,馬上行動,只耽擱了一頓便飯的時間就來了。
朱君豪請她到江邊來殺妖,說最近山下鎮子裏的漁民傳說江邊有個洞,洞裏有妖怪,出來就興風作浪,起初搶魚吃,後來就搶人吃。漁民說這妖怪碩大,像個牛一樣壯,抵抗不過,正請元龜派幫助。“然而今日之事一出,弟子們都需要休養,朱某則要修複大陣,能不能勉為其難請唐小姐——”
不不,不用勉為其難,她想,這個我熟。但好在吃一塹長一智,沒有立刻表現自己的會,拿出面對東岳時偶爾一閃而過的猶豫,擡眼看了看朱君豪,說了一堆從往日回憶坑裏刨出來的套話,什麽“願效犬馬”什麽“一定努力”,就不說自己一定能——在地府用不着這麽油滑,她竟然從往生者身上學的——實際上不但能,等她到了洞口一看,估計打十個都行。
朱君豪沒有把情況對她說全。漁民之所以不能處理,肯定有打不過的因素,但也有根本夠不着的因素,這是個江邊洞窟沒錯,但出口處為好一段尖利的礁石所阻擋,船不能過,人不能踩,唯一的出入是從水下游進去。她是借了一個小舢板,自己劃過來的。進去一看,洞窟還蠻大的,足有兩層樓高,左右寬闊,說有個三進也不差,裏面還有巨石兩塊。被江水打濕的細沙上,有一排腳印。仔細一看仿佛人的雙腳,中間卻還有一道拖行的痕跡。
加之一旦出現就有風雨,身體巨大——莫不是個陵魚?若是旁人,肯定不信。她則是聽呂勝說過,知道這百來年間三界多少變了一些,真正的陵魚固然還生活在海裏,但因為三界諸氣混亂,有些江河大魚受到影響,修不成有清明意志的東西,只能修個巨大的肉身,像陵魚的樣子,然後找個洞住着,天天就吃人,造孽。一刀砍了也就到地府,“畜生道還是畜生道呗,你讓一條沒腦子的大魚來此受苦,也不過是一道烤魚。”
她記得兩人當時如何大笑,更記得呂勝說自己是如何設計抓住那一窩怪魚的。
他當時那樣抓,效率很高一網打盡,但自己恐怕不能,一來沒有工具,鐵鏈鐵網的都沒帶,二來,她不能展現自己的厲害,只能展現的能,也只能是一部分的能。萬一要看傷口呢,萬一來檢查現場呢?洞裏殺個魚妖,這麽厚的山石,只要沒有人一早在此設置什麽陣法,應該就不怕,所以……
她一個飛身回到舢板上,從江裏弄了點大大小小的魚蝦蟹貝,鞭頭一砸,就成了泥,一路滴在洞內泥沙上,然後扔了一堆大魚在巨石頂上,再到洞外,輕輕設了一個結界,堵住洞口,把裏面捂起來,自己再劃着舢板到不遠處觀望。
她倒是不怕變成被襲擊的漁民——那倒還好了呢!送貨上門!
未幾,波濤洶湧,一個猩紅的大浪打了過去,結界也自然被打破。她劃着舢板靠近洞口,輕輕一跳就穿越數丈,羽毛一般輕無聲息地落地。穿越黑暗,濃烈的臭魚爛蝦味之中,她看不見魚妖的樣子,只聽得見上面吭哧吭哧的聲音。
剛才在巨石頂上的确看見了人骨,若是這魚妖會說話,她也想問,人肉好吃,還是魚肉好吃?或者按照呂勝說的,壓根不知道什麽好吃或者不好吃,只想着吃。
其實和只想着擁有的人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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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也無非是躲在另一塊巨石後面,扔出留在手上的另一條魚,吸引魚妖下來。第一次先嘗試,看見魚妖果然會下來,仔細觀察它吃東西的樣子,看它吃得略有不足後又回去躺着了,再扔出第二條,然後在它最投入的時刻往頭上就是一擊。
她想自己在路上看見賣魚的殺魚,敲的那一下也不過如此,呂勝說得的确沒錯。
也不知道那家夥現在好點沒有,胸膛的傷口是否愈合了。
她正站在那兒看妖怪的屍體,一邊感嘆還沒有長出人臉就有這麽胖的個頭,到底是個什麽魚;一邊想着怎麽處理這個死屍,得趕緊弄出去免得繼續爛,這洞裏就沒法呼吸了——就聽見後面有人說話。
她想起王普說,在人界啊,就算你見多了死人,也不要對活人等閑視之。
“打得漂亮,計劃也精妙,身法也好看。”謝子城說,背着手走來走去,像是打量什麽華美宮殿一樣打量洞窟。
“謬贊了,我自己瞎學的,以前打過野獸,幸好這次也派上了用場。”雖然發現自己被跟蹤心裏的确是不太愉快,但總不能明言抗議,那是不打自招——自己前世是不是小兔子她不知道,但裝小兔子總要裝。
“那你還真是天賦異禀,”謝子城笑道,“比我們一些弟子都強,比如那天幫你推算的弟子,都不如你,難怪算不出來。”
她抓住這個話頭,正想問那幾個弟子如何了,謝子城卻在她身上定住了視線,平靜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凡夫俗子。”
說完,謝子城也不往別處看,就這麽盯着她。她想自己短短幾十年的地府生涯,被這麽盯着而不能說實話還是頭一遭。
眼前這人是怎麽看出來的?不不,她是看出來了,還是沒看出來?沒看出來,難道是虛張聲勢說這麽一句?看出來了——怎麽可能看出來呢?何以一個凡人也有這樣的識人之能?難道是在早前陣法出了亂子、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暴露了什麽?不應該啊,自己吃了藥,在七經八脈裏也努力斂跡,當時甚至能感受到謝子城的力量在自己身體的何處流動,一點阻滞都沒有,無阻滞就沒有反饋,沒有反饋何來判斷?她應該至多判斷自己是個罐子。
且不論謝子城看沒看出來,此刻她出現在這裏多少就是一種懷疑的表示。懷疑當然是自然的,跟來就不一定。跟來可以是在乎她怕她出事,是仁義;跟來也可以是想看看她要怎麽處理,以觀測她到底有多大本事,是一種不良的懷疑——她聽別的同僚說過,人界有些門派,自诩正道,對其他的妖魔全看不上不說,甚至以“降妖除魔”為己任,一旦發現了就要鏟除。
不過名字似乎不是“元龜”,這兩個字她是頭回聽說,這個記得清楚。
要是直接問為什麽跟來,似乎有點心虛了。可不問,又說點什麽?她看着謝子城的眼睛,那裏面沒有太多笑意,也不見得有多少真誠。唉,活人的眼睛還是沒有往生者的好看透,活人的想法層層疊疊,太多了。
那就撒個謊?謊言還不夠多嗎?
“是嗎?”她苦笑道,“我也挺想知道我是誰的。”
最真的謊言,也許有時候就是真實吧。
唐棣不好判斷謝子城的來意,但回去的時候她還是慶幸有這麽個人。要她扛着這麽巨大的魚頭爬山,她實在不想——想想那太陽底下的一身魚腥,她手上已經是臭魚爛蝦味了,還得繼續裝作是個凡人——不帶魚頭,她又不知道如何證明自己真的做到了這一點。現在有謝子城,不但直接代她選擇了證據(一片巨大的魚鱗),還直接禦劍帶她回去。
走入門派,衆人見她倆回來,略有側目,卻又不好意思一直看,大多是看上兩眼就收回眼神,偶爾有一兩個與謝子城對視,喊一聲“四師姐”打個招呼也就完了。唐棣忽然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說不上來為什麽,但是熟悉,熟悉到不但經歷過,甚至由此而來的感情都還殘存在腦海裏,如同纏在樹枝上的枯藤,将死未死,現在被陽光一照又現形了。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孤立,無助,明明是白天卻覺得周圍黑洞洞的,吹來陰森的冷風——
“唐姑娘,”謝子城停下來,“你是先和我去見師傅,還是想休息一下?”說着還打量她一下,“我怕你累了。”
“無妨,我不累,”她笑笑,“我與你一同去見掌門就是。”
謝子城似乎微微地挑了一下眉,但也只是微微,“那就請随我來。”
朱君豪端坐堂上,進去之前,唐棣聽見他和那三個弟子在讨論陣法為什麽會出問題,等兩人一進去,衆人便停止了讨論。唐棣雖覺尴尬,倒也不好奇他們讨論出的解釋,一心裝作啥也不在乎,笑中帶傻地站在那裏,和謝子城一道行禮,由謝子城說話。謝子城說的無非是弟子出于好心,如何如何去,如何如何發現,如何如何見到了唐棣的表現,如何如何取下魚鱗等等。
倒都像那麽回事,唐棣想,誰知道實際上呢?也許他們是互相欺騙罷了。這樣的事她以前聽人說過,說的人是別的同僚,好奇的是她,最後評價的是王普,王普說,互相騙就互相騙呗,即便如此依然能把目的達到也是本事,何況也是明知自己在騙。
“別不知道自己在騙人,還照舊行事,那才更可悲!”這句話她從來沒想明白過。
“想不到唐姑娘竟然如此厲害,果然不同凡響!”朱君豪聽完了說,笑眯眯的,她報以微笑和謙辭,用餘光打量另外三人的表情,馬曉舟是不置可否的沒表情,任寧與略有好奇,周顯元幹脆幹也不看她——也是,就一兩個時辰,而不是一世。何況有的人今生來世都不會變。
“所以唐小姐覺得那是個什麽?”朱君豪忽然問道。她一愣,晃神中想不起剛才謝子城說了沒有,這是問個什麽勁兒?就這麽好奇她嗎?
“魚妖之類?”她說,反正有彌天大謊,繼續編造細節就是,“我小時候看過《山海經》,上面說有陵魚,不知道這個是不是陵魚。”
“可陵魚生于大海,怎麽會出現在這江邊。”馬曉舟插嘴道,看也不看她。這一次朱君豪倒不曾呵斥。
唐棣心裏翻個白眼,嘴上繼續裝作無知:“我也不知道,不過看腳印如人,身軀又是魚,像大概是陵魚之類。也許不過大魚化人不成吧。”
朱君豪擺擺手,“唐姑娘,你說你問你生父母何在,欲尋身世。我們師徒剛才讨論了一下,也不能理解大陣為何不能指示結果,反而動亂。也許和你本有些天賦有關。不過無妨,想是普通弟子應付不當,今日請你暫且休息,明日我會親自為你推算。子城,就由你照顧唐姑娘。”
入夜,她一個人站在謝子城給她安排客房的窗臺上看月亮。月色極好,星星也多,若是山下再無燈火,銀河應當更加清晰。但她還是喜歡月亮。也許是以前看過?也許是和月亮還有什麽獨特的回憶?她總覺得對月亮別有一種親近之感。
明日朱君豪親自給她推算,也許就能推算得出?得出結果,也不知道會是什麽結果,會很清晰還是很模糊。之前在鎮上,聽別人說,有清晰的,也有很模糊的,但總之都是準的,能夠提供一定的幫助。要是模糊,倒還好說,要是清晰……
她感覺自己抑制不住好奇,也就抑制不住害怕。
清晰……
“唐姑娘。”有人敲門,一聽便是謝子城。
她去開門,迎謝子城進來,“謝師姐。”她也不知道自己比謝子城大還是小,看上去兩人差不多——但這沒用,她自己歲數幾何沒人知道,謝子城修行之人肯定歲數不小,還是選擇謙辭安全。凡須發白了的都是前輩,修行的不是師兄就是師姐,裝小輩給人以虛假的尊位榮耀感。
“打擾你,我來看看你。”謝子城舉起手裏的水壺,“我還帶了點清茶,本門派養人用的,一起喝點?不是酒,喝點吧。”說着便和她一道走向陽臺。兩人在桌椅上坐下,謝子城給她倒上,她一邊道謝一邊用雙手接過,謝子城笑道:“別這麽客氣,是我打擾你。”
“是我有求于你們,畢竟。”她說。自己也覺得客套得有點累了。誰料謝子城聽了,竟然低下頭去,“嗨。其實很少有女客上來求問,所以——其實我也有點好奇。”
“好奇?”
“你——看着就不太一樣。哪裏不一樣也說不上來,所以好奇。”
她笑了笑,心裏忽然發毛——讓謝子城這樣好奇下去,自己的謊言會不會又被找出來個洞?這樣不行,得想個辦法。
“我自己也好奇我自己,可惜一無所知。我也好奇你們呢——”假裝一骨碌坐直,靠近了謝子城,“我一路來,只聽說元龜是這樣的門派,都是道聽途說,長夜漫漫,謝師姐你給我說說好嗎?”
當時還早,兩人散場時已經是二更天。她聽謝子城說了元龜派和連山派的區別,說了很多她似懂非懂的易經八卦的知識——竟然還能似懂——還說了朱君豪的厲害,以及他們幾個如今很成才的弟子的來歷,誰是被父母送上來的,誰是棄兒,誰是自己主動的。她算是知道了謝子城是因為和自己的“身世”相似而對自己好奇,還知道了謝子城真的沒什麽城府。倒是她自己防備之心甚足。是故告別之時,多少覺得有些愧疚和惆悵。自己既不能對對方說實話,恐怕很長一段時間裏也不可能和對方再見面——也許一切都要等到在地府重逢。
同僚們多少都有在地府等待的人,可惜不是每個都能等到。抑或萬古般沒有日夜區別的永恒裏,已經忘記了為何要等待,他們已經太明白生前的種種執念牽挂,死後都要忘記。
她關上門,吹滅燈,希望夜裏不會做什麽夢。
也許此事過去,她的夢裏,也會出現新的人。
那樣就好了。
次日一早,她梳洗完畢整好衣襟,在陽臺上望着江景做了兩個深呼吸,謝子城就來了。吃過早飯,由謝子城領着,她回到大陣旁,下臺階時看見朱君豪和那三位弟子已經候在那裏,還有大量在周圍圍觀的人群——他們微微仰視着她下樓梯,讓她有點不太習慣,大家還是平視好。
寒暄已罷,她還是回到她的位置上,之前由馬曉舟站的位置已經換成站朱君豪站,可見的确是主位;而三位弟子都側立一邊,馬曉舟在任寧與上次的位置上,周顯元在自己的老地方,任寧與守在朱君豪身後,謝子城自然也是站在她的身邊。
朱君豪站好了,朗聲對她笑道:“唐姑娘,想想你所記得的往日之事的片段就好。”
她本想說好,卻一下子想起來,問道:“掌門大人,我完全不記得什麽了,如何是好。”上次你們叫我不生雜念,雜念是沒有了,銅環卻要飛起來了。
朱君豪微微挑眉,笑了笑,“那唐姑娘不如認真地去想,你有多想知道自己的往事。”
有多想?
很想嗎?
想嗎?
朱君豪伸出雙手,虛空中掌心一推,第一層銅環動了,接着是第二層,中間的水晶球也漸漸亮起來。未幾一道光芒從水晶球中出現,直指蒼天,約有三丈長。見此,朱君豪便住了手,似乎在等待什麽。然而等到兩層圓環都逐步停止轉動,那道光芒也不曾有任何移動,最後如風中塵埃一般徑自消失了。
從周圍的小聲議論和驚嘆以及朱君豪的詫異表情中,她知道這更不對。
“唐姑娘,請你還是站好,別擔心。”朱君豪對她笑道,但其實并未認真看她,反而是示意馬曉舟和周顯元兩人和他一起。再次開始後,當外、中兩層銅環動起來之後,馬周二人便開始充當“護法”——照唐棣看來是如此——而朱君豪眼見地用了一下力,最裏面的銅環動了起來。
周圍的弟子們先是驚呼,繼而感嘆,聲音裏的好奇和熱切随着更明亮的光柱的散去而散去,一路直接堕落成為了懷疑的沉默。
她不敢朝周圍看,只好假裝望着朱君豪發愣。而朱君豪低着頭沉吟,一時看向陣中的水晶球,一時又用手快速地掐算,不理會向自己走來的弟子,更不要說一旁站着的唐棣。
她想轉過身去問謝子城,可剛才聽見的對方的呼吸變化又讓她不敢随意妄動。幸好最後還是朱君豪讓她們都去用膳,黃昏時分待他調息休養、仔細考慮清楚之後再來。
他當然安慰唐棣說沒關系,小問題,眼神卻總是越過她的肩膀,看向兩邊的虛空。
下午開始之前,唐棣提前來到大陣邊——不為其他,只是看風景。江水上落日熔金,這樣的景色在地府看不見,往常離開地府出差的時候也沒有時間看。她盤腿坐在大陣外的青石板上,把雙腿搭在懸崖邊,恍然想起,凡人留戀人世,也許也許因為這些風景吧。
其實每個人都是向死而生,妖、魔、仙也一樣,時間往前,就有始有終。有所得到,未來某天也必然有所失去。這不正像是曾有一日她和王普坐在冥河之畔,再一次說到她的遺忘和前世時,王普說的話那樣嗎?若你其實得到了又失去,也許忘記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那現在想知道呢?她問自己。
知道了再說。知道了如何面對,是之後的事。
太陽徹底落山之前,衆人又回來了,這一次方位又有所改變,謝子城站在離唐棣最近的位置,馬周二人不變,只是稍稍靠近,而任寧與站在背靠懸崖的位置。大陣發動之時,五人一齊發力,銅環嗡嗡聲,風聲呼呼,每個人都衣袍翻飛,有的年紀小些的弟子幾乎無法站穩。
她看見朱君豪眼裏的灼灼目光,那灼人的執念和向往。
但不說如此奮力的時候應該不要動任何念頭、應該冷靜嗎?
随着銅環飛轉,水晶球中的光柱猛然升起,足有十餘張高,唐棣也被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往裏拉,差一點要抵擋不住。
在人世遇到抵擋不住的力量,這還是第一次,她看向朱君豪,感覺對方眼睛裏的火熱都能把水晶球燒個洞。別是要——
突然,從懸崖的方向出現一群黑影,趁着逆光大家都看不太清楚,仿佛一腳踹在任寧與的背上,繼而極其有序地分成三組,一組打倒衆弟子,一組打倒朱君豪,還有一組——只有兩人——直接趁着衆人皆被打倒、痛苦不及起身的短暫瞬間,輕易搶走了水晶球。
這一行人走時,地上躺倒衆人正在哀嚎吐血,而不知所措的唐棣的目光正緊緊鎖在衆人中唯一一個沒有戴面具的女子臉上。那女子一襲藍白衣,繡以金線,手持一把劍格處飾以一塊綠寶石、劍身細長如絲帶的金色寶劍,飄蕩蕩如葉、急飒飒如針一般出現在她頭頂,一劍撩倒了周顯元和謝子城不說,還差點在唐棣的額頭上留下一道傷口——若不是唐棣趨利避害的臨機反應超過了掩藏身份的克制、迅速拿出竹節鞭擋下還順手回擊了三招,額頭上就得留個血紅的一了。
兩人快速地過了幾招之後,那女子大概是因為覺得沒有繼續打的必要,便收手立在原地看了她一眼,對視不過轉瞬,她記住了她的樣子,她也記住了她的樣子。後來二人說起,總是你記得我不記得的什麽,我記得你不記得的什麽,我有那發簪?我有那金钿?都不記得了。
但是唐棣每次都會說,你看我那一下給我帶來的無窮麻煩,你可要認賬!
可要認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