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視野是紅的,或者至少,眼角和眼睑是紅的,這可以解釋為什麽她擡眼看的時候,時而樹梢是紅的,時而又是天空發紅。

霓衣先是把她直接拽走,走了一會兒——還是跑了一會兒、飛了一會兒?——又停下,是她說要自己走,還是霓衣說讓她自己走來着?她不記得了。當時站在那裏尋找下一個目标的時候,她感覺眼前的現實離自己足足有一兩丈遠,因此要打擊到位非要十分用力不可;而自己的臉皮、五官、手腳,雖然都異常敏銳和聽話,也離自己有一定距離,比如手臂,大小臂的肌肉和緊握鋼鞭的五指,似乎在使用它們的意志之外大約七八寸的地方——能用,但是遙遠。

至于臉和五官,那樣敏銳,那樣清晰,仿佛漂浮在虛空中,和底下的血肉分離,足有寸餘。在血肉的寸餘之下,是她的意識。

一團亂麻,一團迷蒙,一團瘋癫,一團——

她和霓衣走了一段,感覺自己的神智逐步恢複正常。知道自己剛才因為想起往事所以和靈劍宗的人大打出手,甚至可能還打死帶頭的那個——打死了?

她驚訝地問自己。然後冷漠地回答,嗯,打死了。

繼而就為自己的缺乏情感波動感到詫異,并且體會不到這種詫異本身也是缺乏情感波動的一種表現,更想不出來,如果換做剛才,肯定就不會這麽冷漠了——剛才的自己一定會大叫,一定會怒吼,一定會憤怒地說,死了才好!多殺幾個!我還要回去把他們都殺掉!

根本不像一個早前還知道不要造殺孽的地府來的判官。

她在原地站着妄圖把漂移懸浮的肢體整理歸位的時候,霓衣上來問她可好。是霓衣的那雙眼睛裏的憂愁和關心,讓她醒過來——哪怕只是稍微,哪怕後來還是恍惚,恍惚得不能聽清抑或聽清了卻不一定能聽得明白霓衣說的話,但是醒了,紅色的微光消失,一切又回到正常的顏色。

“我沒事……”她對霓衣說,霓衣臉上的憂愁不曾緩解。

“我們走吧。去——”

自己甚至不能說出那幾個字。

“嗯,走。”霓衣說,上來扶她。她輕輕掙開,不理會霓衣眼中一閃而逝的失落,示意霓衣先走,自己後來。

霓衣大概還花了點時間和她商量,不忙禦劍,先小心走一段,這樣反而比較不容易被淩霞閣或靈劍宗的追兵發現,雖然反過來也不能避免對方在沂山上設埋伏,但至少她可以休養生息,養好了再打不遲——她記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商量而她答應了。霓衣似乎還念叨着什麽別的,什麽“也未必下山追過來”、“重傷回去估計也不會追來”、“誰也不知道她們要去”之類的話,嗡嗡在耳,有聽沒有到。

每天晚上霓衣都讓她在有月光的地方睡,如果她執意不睡,也要讓她呆在有月光的地方度過整夜。呆在月光裏的時候,她感覺自己不一樣,似乎更加沉靜,情緒失去了起伏,甚至還能回憶起往日——只是大多數時候想起的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她想起淩霞閣現在的掌門是當年的三師姐,安仲慈,還想起當年安仲慈的樣子,說過的話,對自己還算友好慈善但交集不多;也想起在淩霞閣那曲水流觞的練武場上練習的點點滴滴,的确事師姐、她們口中的大師姐曹明子指導自己,這是師姐自己願意,也是別無他人願意所導致的事實;還有師傅,她和她們的師傅,石雲芝,師傅如何一開始對自己存有疑慮,後來如何信任如何喜愛,甚至如何懷有幾近偏愛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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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良心的畜生!枉費當日師傅還那樣護着你!……師傅對你那樣好,而你呢?……可你還害死了師傅!”

袁葛蔓的話語在腦海裏回蕩時,聽起來比當時還要大聲,吵得她攥緊了拳頭,腦海裏沒有對或錯的分辨和反駁,只有一句又一句的“你們!!”

你們!!!

背後的松樹高處傳來鳥羽觸碰樹梢的輕微聲響——她的五識真是敏銳得不得了,往日聽不見的響動現在巨細靡遺地紛紛入耳——她騰的一下從地上由盤腿坐着轉為起身站直,擡頭怒視,看見是一只貓頭鷹。

哪兒來的?!怎麽會有這東西?!

鳥?!

她那拳頭還攥緊着。

鳥!!

然後足尖一踏,蹭的一聲就飛上樹梢去,空着一雙手就要去抓那只貓頭鷹。那貓頭鷹個子不小,像個木墩子一樣立在樹梢上,叫你擔心它會把樹梢壓斷了。此刻見唐棣飛來宛若一只要捕食它的沒見過的獵食者,一時驚異,張開翅膀想要飛離。唐棣見狀,伸出右手,像山貓老虎,利爪直撲,似乎至少要從貓頭鷹的身上抓下幾片羽毛來解恨似的。

抓住了,但也飛走了,那一刻她覺得她是野獸,而它仿佛才是有靈魂有意志的活人。

落地之後她還不忘撿起石頭砸過去,或鋒利或鈍重的石頭劃破空氣那樣吵鬧,貓頭鷹似乎被打中了,遠遠地發出尖嘯,再加上她落在地上的腳步聲,一切嘈雜吵醒了本來疲勞安睡的霓衣——“唐棣!”

她也不好回答自己“沒事”了,可又有什麽事呢?

霓衣趕緊拉着她哄着她把她按回月光底下坐着,她想反駁自己本來就是從月光裏起來的,月光也許并沒有用,但她不知怎地,別的什麽都不會聽,霓衣的話卻願意聽,甚至有一種隐隐的不願反駁霓衣的感覺——不要反駁她,不要讓她為難,你看她的臉,她為你已經很擔心了,不要再讓她擔心,不要,不要。

也許霓衣覺得奇異,剛才那化身飛天猛虎的人,為什麽一見了她就變成了小貓,由她安置,并不言語——難不成是聾的?

然後她就安靜了,甚至在月光下睡着了,做起內容巨細靡遺但又無關痛癢的夢來。

一路向東南方去沂山,一開始還夜夜晴朗有月光,然而盛夏已至,季風吹來海上水汽,越往東南去,夜裏越是濃雲密布、悶熱難當。連月亮的影子都見不到的日子多了起來,漸漸地開始覺得白天神智更加恍惚,夜間則噩夢連連。

比如,有個夜晚,她夢見自己望着一只小獸的身影消失于森林,正想自己是不是吓着它、一下子又意識到背後有許多的人,許多許多的人,他們可能對它欲行不軌,刀兵相加,所以跑了也好——恰在此時,聲音傳來,有人厲聲喊道,“唐棣!”

她吓得渾身震顫,如同做了什麽壞事被抓個正着——可做什麽了呢?

“唐棣!”喊聲越來越多,好像突然有了很多人在背後把她圍住一般。她小心翼翼地向背後張望,越過肩頭看見的是影影綽綽的人群,隐匿在一片漆黑中,連五官也沒有,卻都用不知來處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唐棣!好你個道貌岸然的東西!你當着我們的面口口聲聲說自己愛護走獸小妖,結果背地裏殺之奪取修行!

什麽?

唐棣!好你個厚顏無恥的人渣!你當着我們的面言之鑿鑿說自己作為淩霞閣的一份子、要保護受盡欺淩的女子,結果背地裏把她們送上修行有方的妖魔的床!

什麽?

唐棣!好你個居心叵測的東西!你當着我們的面指天化地說這樣也有問題那樣看着也不對,和我們争論細節,務必要搞清楚要把事情做成以不負蒼生,結果只是趁人不備深夜裏偷偷破壞!說!你安的什麽心!

唐棣!

唐棣!!

周圍人分工明确,一群人喊她,一群人就負責指責,還有一群人附和——她仿佛聽見成片的“對啊對啊”、“就是就是”,又仿佛沒有聽見——所有聲音漸漸混雜成嗡嗡聲,好像是許多石子兒沖着她仍過來,掉在水裏變成波紋以她為中心向外擴散、然後又彈回,浪打浪地要将她淹沒。而她就在高聲指責、迫不及待要給她判案定罪的聲浪中開始懷疑自己,順着人家的思路懷疑自己,我做的?我是這樣做的?我怎麽會這樣做?我——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我不會,我沒有,我不可能!

什麽殺傷無辜走獸修行小妖,什麽拉皮條,什麽破壞——破壞什麽?那是什麽?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我怎麽知道我做沒做,我想不起來——我想不起來我怎麽會做!我肯定沒有做!我什麽都沒有做!我不會做!

你相信你不會做,你有多相信?你覺得你自己可信嗎?

你覺得你自己可信嗎?

你記得多少事,你就覺得自己可信?你難道不知道,一個人的記憶是不可靠的!你以為你沒做過,不過是你不相信而已。你以為自己不會,實際上呢?

有人在身邊質問她,聲音并不大,甚至堪稱溫柔,把她吓了一跳——太熟悉了——像個兔子一樣跳起來,轉身一看,好像是師姐的身形。那肩頭,那發絲,那手臂,那無關模糊的輪廓,對啊說話那樣溫柔,那樣親密,可是,這是師姐說的話?師姐會這樣說話?

這是師姐??不,這不可能是師姐!這絕不!

可是除了師姐誰又會和自己這樣說話,和自己這樣一個人——

她伸出手去想要觸摸,人影立刻後退了一步,變得更加模糊,幾乎要散去——天知道她看見這模糊人影要如風逸散的樣子有多心酸心疼,哪怕她還是畏懼這黑影可能說出的話語的——風停了,周圍的空氣變得滞重悶熱,那身影定住了,幹脆失去了一切可識別的面部特征,與周圍其他模模糊糊的身影融為一體。

她環視周圍,結果全是無面人,個個都是女子的形象,只是看不出來到底是誰。是誰?都是女人,會是——

是淩霞閣。

只有淩霞閣有這麽多的女人,別的門派三輩子也湊不出來這麽多。湊不出來,不,不不,一定是淩霞閣。

是她們!

她陡然睜大了眼睛,血液上湧,周圍的嗡嗡聲更加模糊,甚至說不清楚到底在說些什麽。

你們在說什麽?

你們在背着我說什麽!

你們是不是又在把事情都怪罪給我!!

她看着周圍,轉過去,扭過來,當然誰的眼神都沒有看到,卻覺得自己已經接受到了所有的惡意。

然後它們安靜了,沉默的一群無面人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以沉默為武器。

她好像大叫起來,又好像沒有,總之在求索一個解釋,說清楚,憑什麽,給我證據,不要背後議論,我們堂堂正正地對質!

來啊!

她走向這些黑影,黑影們後退,潰散,漸漸地都像灰塵一般不見了,甚至帶走了原來的森林,周圍變成一片荒原,只有她還站在那裏,要咆哮無承擔的對象,要追逐無目标的方向。

站住!!等等!!

你們今日走了,明日我一定會回去問個明白,誰都別走!!

誰也跑不掉!!誰————!!

也許她瞪圓了眼睛發出了嚎叫,也許沒有,只看見天邊升起一片殷紅,像是淤血,遠方還傳來隆隆聲。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刀,那上面血正滴滴答答地淌到她的指縫間。

是我殺的?都是我殺的。我不但今日要殺,明日也要殺,後日還要殺,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從地上猛地坐起,發現身邊篝火已經熄滅,周圍一片漆黑,別無光線,霓衣還睡得安穩,唯有她自己,在悶熱的深夜渾身大汗地醒來,也不知道是恐懼自己的獰笑,還是那彌漫的殷紅。

一摸額頭,一層汗,底下還有不知道多少之前的汗水累積起來的油皮。厚實,沉重。

汗?

為什麽有汗?

她坐在黑暗裏,一動不動望着面前的樹,幾乎完全無光的狀态下看起來其實很像夢裏的森林,但已經忘記害怕了,只想着自己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汗。

作為地府判官的時候,汗水,是絕不會有的。至少按理來說,判官們全都是死了的,別說汗,體溫都不會有。也許那時候她也自認是判官,來歷雖然不明,但也和同僚一樣,不出汗,沒有這回事。後來發現了在人間的悲慘故事,失去了判官身份和法力,也沒有出過什麽汗——當時她把這當作自己還未發現尚未解密的身世的一種解釋,一種佐證而已,也沒有細想。現在想撿起來想了,卻開始出汗了。

我到底是誰,我是什麽來歷?我難道真的是一個凡人而已嘛?

而已?

一個聲音響起。

唐棣啊,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你要僅僅是個凡人,你怎麽可能只是一個凡人?一個凡人怎麽可能在還是普通弟子的時候就以一敵多?嗯?那時候你才拜入淩霞閣幾年啊,怎麽可能就以一敵多地打敗了靈劍宗的一幹人等呢?

我,什麽,什麽靈劍宗的——

你以為你自幼那樣天資聰明、什麽東西都是一學就會甚至能自學那麽多東西,僅僅是天資?凡人會有多高的天資?你在地府又不是沒有見過,難道積德行善就一定會帶來天資?你又不是不知道!

天資,天賦異禀,天賦……我難道……

她再一次伸出自己的手,暗中雖然看不清,卻還是能感受到上面沾滿了泥土。

會不會……會不會我本來,本來就是什麽怪物,什麽魔物,轉世投胎來的?會不會因此我八字命格都有異常,所以——

命運曲折,克死至親?

是因為我的八字,我的命格,是因為我?!

她叫了一聲。那夜裏如此叫,此刻也是如此叫,好像那夜也是此刻此刻還是當時,實際上,她已經和霓衣走了好遠的路,就快到沂山腳下了。

見她如此,霓衣停下腳步,憂愁地轉過身來。她見了霓衣臉上那透着情緒上的蒼白的表情,那皺眉,那無奈,一時竟然稍微清醒了一些,想要找出什麽話來安撫甚至是搪塞,可想來想去只有“沒事”——這話誰信,那額頭上的虛汗就是她頂在臉上的撒謊證明。

“我……”

“咱們休息一下吧。”霓衣道,一邊向她走來,又溫柔又不容質疑,直接牽着她坐在樹下,靠着樹幹。朝上仰望,太陽雖然隐藏在厚實的雲層後面,帶來熱度的陽光卻一點也不客氣,把雲層照得白亮,反而泛出黑來,悶熱至極。她知道自己又要恍惚了,背上傳來熟悉的疲倦感,霓衣說那裏的骨頭斷了,但又用月光治好了,只是還要養。

“又疼了?”霓衣一邊問,一邊拿出杯子給她倒水,從山泉接的泉水,在月光底下晾了一夜。

“不疼……就是累而已。”

而已。

記不得這是第幾次如此了,也許次數很多了,看霓衣那熟練的動作……

總是這樣走着走着路想起來些什麽蛛絲馬跡,然後在單調的行路過程中就順着這蛛絲馬跡想到什麽岔路裏去,人還走着,神在別處。會想自己為什麽做那樣夢,漸漸認識到這樣的思考無果之後,就開始想自己為什麽這麽厲害。支離破碎的記憶不能整理成束,但她總是夢見或想起自己被追殺的那個漆黑的夜晚。

他們追殺自己,好多人,一直跟着,像發了狂、認了真的餓狼。自己躲開,努力躲,蹿上樹梢,埋進叢林,都沒有用,就是甩不掉,從來不知道他們竟然這麽厲害——靈劍宗的人何時有了這麽大的本事?他們平時就那麽點能力,縱使疾行的速度和自己有一比,敏銳也不及,更何況此時黑暗無比而自己已經使出全力,他們是如何追上來的?

他們還嚎叫,真像看見了月光于是嚎叫的狼。可那天晚上明明沒有月亮啊。

那時不明白後來也不明白,于是回頭,于是有回頭的回頭,于是在回頭中看見靈劍宗的衆人紅着眼睛,喘着粗氣,連狼也不像了,像某種妖魔。

那時不明白後來也不明白,這是發狂了?為什麽發狂?發狂——

然後靈劍子弟們發現了她,在黑暗中像是眼睛發現了眼睛,像是她的眼睛也會反射什麽光芒甚至發亮一樣,然後撲了上來。成陣法,成隊列——那才是他們該有的陣法啊,即便是紅眼睛的瘋子,也能堅守訓練有素的陣型,讓她節節敗退,越打越怕越跑。

節節敗退?

不,我沒有,我不是失敗!我是為了——

我是為了……

我是為了保護他們?

我是為了保護師姐!

他們要殺的不是我,是要殺師姐,我是為了保護師姐!我才是那個不肯殺生的人,他們才是瘋子!我沒辦法調和彼此的矛盾只好一路逃命,是這樣,是這樣啊!是我被迫,是我在逃命啊,不是——

為什麽逃命?

師姐怎麽了?

師姐和他們的矛盾怎麽會不可調和?不可調和,不可調和得到了他們把我們逼到死角,自己跑不掉,自己帶着師姐完全跑不掉,只好動手,自己只好對着他們一群人動手,全殺了,那追上來完全失去理智只知道要殺掉自己滅口的帶隊長輩胡克歆她都殺了!因為如果不殺他們,自己——不,師姐就必死無疑!

師姐……

師姐當時受了傷,重傷……□□上沒有淺表的傷痕開放的創口,但自己必須給她療傷,必須趕上時間,如果趕不上,來不及,就要出問題,很大的問題,淩霞閣是治不好的,也來不及回去,幸好自己還記得一點點別的做法,一些旁門左道,一些……

需要找一個山洞,對,到山洞裏,山洞裏安全,安全……

為什麽師姐會受傷?自己回去的時候已經看到她受傷了,是被靈劍所傷的,這是無疑的,他們甚至追着自己為了誰?袁葛蔓?對啊,袁葛蔓人呢?袁葛蔓為什麽不在現場,袁葛蔓為什麽沒有和自己走,袁葛蔓為什麽不見了?這個女人當時,當時……

不管她,去山洞,無論如何,先找到一個山洞。把洞口封閉起來,然後……

兩人已經來到沂山腳下的樹林。霓衣說,我上去看看,這一路上去有沒有埋伏,她說好,靜靜地立在那裏如同一只聽話的狗,沒有什麽表情所以看上去就像清醒理智,實際上腦海恰似靜靜燃燒的火,風随便一吹,因為燃料太多,瞬間就會變成熊熊大火,吞噬周圍的一切……

樹梢輕搖,她聽見了,恍惚地循聲去看,看見的一只巨大的貓頭鷹站在樹梢上看着她。比之前她看見的那一只更大,還散發着一股子兇惡之氣。按理,貓頭鷹的那副面相,怎麽樣也不會顯得兇惡——它們會好奇,會發呆,會面無表情,但不會兇惡,可此刻這一只的原眼睛裏冒出來的兇狠之氣,和老虎無異。

按理,貓頭鷹白天不會撲人,不會捕獵。

但它飛過來了。從空中往下俯沖,張開翅膀,遮蔽了唐棣頭頂的陽光,鋒利的爪子像是要挖掉她的眼睛。

世界仿佛在這裏就變黑了,連同她眼睛能看到的一切一起,光芒消失,四下圍上來的是緊張更是恐怖。接着那龐然大物的氣息都靠近了,不知怎地,她覺得是自己的幻覺,回憶太多,覺得這氣息是曾在哪裏遇到過的,頓時因此回到某段記憶中,發現黯淡無光的森林裏,自己站在一個不知作用為何的陣法邊緣,而森林裏,這氣息的主人正看着她——不是窺伺,不是凝望,就是看。

看一塊石頭那樣看。

看一件随時可以粉碎的東西那樣看。

一陣強烈的恐懼從腳底襲上來,她又開始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因為害怕——害怕對方強大的力量能造成的傷害——她猛地揮動不知何時拿在手裏的竹節鞭。

打!!打它們!!打爛這一切!!!打!!!!

森林裏響起她的咆哮,野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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