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東城(六)
東城(六)
喝完茶後,安昱也沒再久留,從寧灼房間離開後便徑直回房。
預選賽的後一天,安昱沒去看,他沒什麽興趣,小隊的其他人也沒什麽興趣,于是聚在一起,在客棧裏閑聊。
客棧的三樓是空出來的,即使客棧人滿為患,三樓也不會有人上去,因為三樓是主家的地盤,也就是安昱喜歡待的地方。
“要聽曲嗎?”許清客突然問道。
說着也沒等衆人回答,就掏出軋筝,清嗓子,唱起一首家鄉小調。
跟着流民走的那幾年,她曾被人抓去當歌姬,後來學了兩年逃出來。
安昱覺得她說話舒服,聲音好聽,有大部分是因為咬字的習慣,為讨好達官貴人,所以說話咬字都有特別的一套。
她将自己不堪的一面丢在衆人面前展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将衆人劃分在自己人的圈裏。
她主動走上前,也是想主動将自己剖開給衆人看,希望他們同樣接受這樣的自己。
唱完後,周圍一片寂靜,許清客有些不敢擡頭,生怕從他們的眼中看到異樣。
随後響起劇烈的掌聲,以及他們的誇贊聲,“許師姐超級好聽的!”
“對呀,真的很好聽!”
許清客長嘆一口氣,她又将壞習慣帶來了,這些人是不一樣的,是不會因為她的過往就對她有不同态度的。
她總是習慣性用以前的思維來看待現在的這些人,太愚蠢了。
以前的那些人是極其肮髒的,而現在的這些人,對她來說,是這個肮髒的世界上,唯一幹淨的存在。
她想,也許将來自己會遇到很多困難,但唯一可以保證的是,她絕對不會被情所困。
她連愛自己都做不到,怎麽能生出心去愛別人,以前,她是這樣想的。
現在,她依舊不會被愛情所困,也做不到愛自己,但,她做到了愛別人,愛這個小隊的所有人,愛和他們一起看過的山河。
預選賽很快就結束,最後,東城在敗者組裏勝出,預選賽結束後,二長老便叫他們過去。
安昱還以為二長老是準備訓練他們,沒想到一向“活潑”的二長老,這時卻非常平靜。
她眼神中帶着憐惜,最終又下定決心,交給他們一張地圖。
二長老讓他們照着地圖上去,到這個小村莊裏,取一樣東西,那個東西是村尾古樹上挂着的布條。
幾人下午便出發,那個小村莊十分偏僻,一行人繞了好幾個彎,甚至還翻了半座山,才到達那個小村莊。
到之後,他們才真正被震驚到,這個小村莊什麽都不剩。
只剩滿目瘡痍,老人形銷骨立,男子遍體鱗傷,婦人衣不蔽體,唯有稚嫩的孩提傻眉愣眼,呆呆地望着一切。
孩提站起身來,挖刨着旁邊的草堆,終于從草堆中挖出一節短小的白色根莖,拿到母親的面前,湊着要喂給母親。
婦人卻像死了一樣,沒有給出半分的回應,還是旁邊的老人伸手将草根喂到孩提的嘴中。
房屋破敗,前後長滿野草,滿目都是綠色,連這野草都比人有生機。
見人來了也不擡頭,只是下意識就向後躲,企圖讓殘破的房屋遮擋住他們。
泥濘的小路上,布滿腳印,以及深紅色的血跡,仿佛每踏一步,都是踩在一條命上。
另一邊的房屋裏,悄悄探出個腦袋來,沒有一只眼睛,另半邊的臉也被毀容,卻可從好的那邊看出,是個漂亮的姑娘。
見來了好幾個人後,又顫抖着,将腦袋縮回去,不再出來。
這樣的現象,在整條村子裏甚至算是好的,一戶比一戶更加凄慘,一戶比一戶可憐。
幾人見狀躲在一旁,不願吓到他們,身後傳來輪子碾過土石的聲音。
那是缺着一條胳膊的男人,費力地推着拉滿泔水的車往村裏走。
他們這才看清,那也不是泔水,是他們唯一的糧食,是這個殘缺的男人,唯一找到的食物。
車剛拉回去,其餘幾棟房屋裏,走出零零星星幾個人來,幾乎都是身體有缺陷,或年邁,或年幼,卻很少有健壯男子。
這個殘缺的男人,居然是村子裏唯一的勞動力。
有幾個人面目全非,身上大片的傷痕,還有幾道鞭痕,旁邊還帶着灼燒的痕跡,像是被燃燒着的鞭子抽打出來的。
除寧灼、蓮心與許清客和宇文覽外,幾個人都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這是他們第一次,接觸到完全不同,卻又同樣存在于這個世界的。
“十九,這算什麽?”
系統為他解釋:“人類與習氣者根本沒辦法相比,習氣者可輕易就殺死人類,甚至不需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人一旦擁有欲望,就會變得很可怕,有管束的習氣者不會放縱自己的欲望,但沒有管束的,可就無法控制了。”
系統語氣平淡,仿佛這一切不算什麽,此刻的安昱才真正明白。
這一切,唯有人類自己才可以感受到可怕,除人類之外的一切生物,都不會覺得這算什麽。
安昱嗓音幹澀地說:“這是什麽人幹的?”
系統不太理解他為什麽要問這個,“你為什麽要這麽問?這一切與你有什麽關系嗎?”
安昱閉上眼睛,緩緩蹲下去,“我只是……想問問。”
系統:“你就算知道答案後,你又能做什麽?”
安昱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但他不能什麽都不做,他都看到這一切了,怎麽可能不做些什麽。
“但我……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吧。”
系統:“你們人類還真是奇怪,與你沒有半分關系,你又為何要為他們悲傷……算了,告訴你吧,做這些的人,大部分是池魚之盟的人,還有小部分散修,以及小宗門的,這一切都是常态,不止在這裏會有,到處都會有的,你沒法改變的,就像當初關于殺人的問題,你說你會适應這個法則,你選擇了适應,為何現在又要改變?”
“這不一樣!”
系統:“有何不一樣?”
安昱都快哭了,“本就是不一樣的,就像我所來的現代一樣,這種是會被時間抛棄的,可我面前的這一切卻不會,反而只會随着時間,越來越嚴重,如果現在不改變,那麽未來就沒有機會再改變了。”
系統:“……”
“十九,如果拯救世界成功,池魚之盟解散的話,這一切會改變……會好轉嗎?”
系統很堅定地說:“會的,我向你保證。”
安昱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認真地說:“那好,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系統接着說:“要是知道你看到這一切,就會好好對待任務的話,也許我會直接帶你來看這一切。”
安昱搖頭,“不是的,也許你直接帶我來看這一切,我也不會有這種想法,我和他們又不認識,他們都只是游戲角色,我為何要去救他們?”
系統:“那為何現在又想了?”
“我生活的時間太長了,看到這一切後,我要是再無動于衷,那我還算人嗎?正因為我是人,所以才有同理心。”
系統:“……那造成這一切的那些,不正是人類嗎?”
“的确,造成這一切的是人,但是,如果就這麽想着而不去改變,那這個世界算什麽?”
系統:“我還是不明白人類在想什麽,但我明白,做錯事情是需要彌補的,你想救他們,也是想彌補吧。”
安昱沒再吭聲,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只覺得心跳都緩慢下來,身體裏的血液也逐漸變冷。
他突然明白,二長老讓他們來的目的是什麽了,肯定不是為什麽古樹上的布條,而是為了讓他們看到眼前的這一切。
不過他們還是來到古樹前,摘下樹上的布條帶回去給二長老。
最後,隊長他們去收集線索和證據,而安昱和寧灼則回去将信物帶給二長老。
回去的路上,安昱心情還是有些複雜,他拽了拽寧灼的袖子問:“寧灼,你見過哪些嗎?”
“見過。”
“那你知道這一切是誰造成的嗎?”
“知道。”寧灼從不會對安昱說謊。
“那你……要和我一起嗎?”
寧灼知道他在說什麽,改變這一切,他也曾經做過,只是次數太多讓他覺得累,如今,他卻覺得,哪怕再累也要和安昱一起。
“好。”
安昱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但寧灼卻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和以往不同的東西。
他想,世人皆是同一個樣子,可這樣子裏,又會有其他的東西,安昱大概就是所有樣子中,格外令他動心的那一種。
将布條交給二長老後,二長老便趕他們回去,讓他們休息幾天,再開始訓練。
宇文覽那邊也調查回來了,他們暫且沒有查到幕後黑手是誰,雖然心知肚明,但沒有證據,也不好說。
他們也相繼走訪幾個地方,情況一個比一個惡劣,連一貫見慣生死,經歷過苦難的宇文覽都看不下去了。
至于城主百裏超知不知道這件事,安昱更偏向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