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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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錯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小鬼搖搖頭,還是有些害怕他:“沒什麽。”

薛錯見燒的差不多了,就把符紙一撤,将燒的通紅的神像放出來。

那神像原本是泥塑身子,這一猛火煅燒,竟然邦邦硬,快要燒成陶瓷了。

薛錯盯着看了會兒,忍不住笑,他一笑,那神像哆哆嗦嗦,不敢擡頭:“想起來沒有?”

神像如喪考批,泥塑眼睛抖啊抖:“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但是我就只見過他一次,他讓我在此地守着,供養血池。”

“只見過一次?倒是謹慎,你這麽聽他的話?”

神像怯怯一笑,抖了抖眉毛,親近道:“您老不知道,他啊,是上面來的……我等微末之身,哪裏敢硬抗啊,還不都是行個方便。”

“銀柳村的人?”

“哎呦,這都是他殺的,和我可沒有什麽關系。”

“他殺了這麽多人,你往上回禀過了?”

神像一愣,猜不透那鬥笠人的心思。

但這人法力高強,定然也是個修仙之人,修仙之人大多狠辣,凡人在他們眼中不過蝼蟻。

他做神仙的時間不長,卻也耳濡目染了一些:“這左右不過是些凡人,如同地上的野草一般,割了又長,哪天不長了,休養幾年就是了。”

“再說了,上人的事,怎能叫殺人呢?”

薛錯摘了片葉子,咻地打碎了供奉神像的破碗,他似笑非笑地說:“哦,那你來說說,你又是怎麽做的廟神?”

神像看了眼那些盯着他的小鬼,神像上冒出泥水,欲言又止的不肯說話。

薛錯夾着張符箓,神像怕了他了,忙蹦起來道:“買的買的,我生前花了畢生家業,從神文武廟買的,我可是清清白白,有章有職的廟神!”

“買的?”

薛錯意味不明:“你們的門路還真是廣。”

神像看了看他,蹦蹦跳跳,歪了歪:“這位公子,難不成也想……”

薛錯聞言一笑,多了幾分和煦,神像立刻湊上來,眉開眼笑:“公子,你若是有心戴罪立功,我也可以在神武文廟幫你美言幾句。”

“現下神君手底下正是用人之時,公子如此大才,若迷途知返,以禮來降,豈不美哉?況且以公子的手段,在我芳洲大有可為啊。”

他越說越高興,恨不得拍起手來,奈何一身真靈被封印在泥塑內,只能平地蹦跳幾下。

薛錯掃了眼天上的月亮,天上月亮獨明,沒有一顆星星。

破爛小鬼不知不覺,已經縮到樹後面了,連擡頭看他一眼也不敢。

薛錯一頓,問神像:“那些小鬼是你養的嗎?”

神像此時已經篤定自己勸降了最近鬧得風風火火的鬥笠人,心裏喜不自勝,亦步亦趨的跟在薛錯身後,蹦蹦跳跳:“只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吸些過往行人的精氣,偶爾吃些解解饞,您老要是喜歡,我便送你幾只。”

趴着的小鬼刷地擡起頭,臉上的神色意味不明,母雞護崽一般,悄悄的把幾個小鬼往身後推。

薛錯點點頭,笑道:“好了,多謝你的肺腑之言。”

他笑吟吟的看着神像,把他看的倒退幾步,強笑道:“公子,你這是……”

薛錯不答,微微擡起了鬥笠,掌心的雲氣化作一根香,甩了甩符紙引火,拿着那柱香走到廟神祠前。

“你受神武文君敕封,有天地大道保你,我的符紙只能困住你,奈何不得你。”

神像面色一喜,又覺得不對,幹笑:“公子神通廣大,我已經體會過了,只要我上表啓示,神君他老人家定會欣賞你,提拔你的。”

薛錯說:“是嗎?可我怕他不敢。”

神像連忙道:“這神武文君大人可是天上下來的真仙,他老人家的本領,你還未領教過……”

薛錯将香燭插在廟神祠前,擡頭看了看天,笑吟吟道:“我怕他……不敢封我,也受不起我喊他一聲神君。”

香燭燃燒,細細的青煙筆直向上。

神像最喜歡祭祀,下意識吸了一口香氣。

廟神祠忽然劇烈的震顫起來,仿佛有不知名的力量透過香火投來注視,與此同時,還有源源不斷的因果之力組成了龐大的,無形的大山。

神像一口香卡在靈臺,真靈驚愕的看着自己的泥塑身軀龜裂:

“你。”

啪——

神像破碎,裏面的真靈随之四散,化作純粹的靈氣落向四面八方。

薛錯哼了聲,拍拍手上的香灰。

大澤神女曾掌管三千水路,福澤東陸生靈。

娘娘的因果之力,大到薛錯至今不敢看,而他身為娘娘唯一的法脈傳人,承擔的因果之力亦不容小觑。

連峨山廟的廟神都被他一柱香拜得屁滾尿流,何況一個小村落的廟神。

這招好用。

但是娘娘要是知道他法脈弟子靠到處上香來上死對手,恐怕會忍不住清理門戶。

不是說丢神,主要是确實有點丢神。

而且往往雙方鬥法的時候,對手一旦心有防備,就起不了多大作用,且只針對天上敕封的神靈。

比如說他要是給劍仙上一柱香,咳咳……

薛錯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心虛擡頭,拱拱手,心裏忍不住嘀咕,娘娘總不會閑到沒事盯着他吧。

他朝那幾個小鬼走去,破爛小鬼目瞪口呆,望着炸開的神像,臉上的神情堪稱驚愕。

是了,能抓廟神的人,怎麽會是個普通人?

破爛小鬼護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朝薛錯跪下來,懇切道:“大人,我有眼無珠,還請不要怪罪。”

薛錯扶他起來,天上細細碎碎的真靈落得到處都是,怪好看的,他咳嗽了幾聲說:“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諾,你回頭看看。”

小鬼回過頭,躲在他身邊的小小鬼不知何時恢複了人樣,都是些半大的小孩子,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充滿了恐懼和害怕。

小小鬼卻毫無變化,他一回過頭,那些小孩紛紛尖叫:“救命!你不要過來!”

破爛小鬼長得不吓人,仔細看五官圓臉清秀,但他一身破破爛爛,瞳孔漆黑,不說話也是陰狠怨毒的表情,鬼氣十足。

“不怕,是哥哥。”

破爛小鬼想要抱抱那些小小鬼,小小鬼被他拎起來一只,吓得哇哇大哭,實在躲不過去,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半屍半鬼當然是咬不動,那小小鬼松開嘴,哭的睜不開眼。

但薛錯記得,未恢複前,這小家夥個頭最小,明明是最愛黏着破爛小鬼的那一只。

小孩們擠作一團,完全記不得自己當役鬼時候的事,大概也沒有被毒死的經歷,有一只小鬼忽然指着破爛鬼,捂着嘴巴叫道。

“你是朱小乞?”

“什麽什麽,是朱小乞?撿破爛的那個朱小乞?他變得好吓人啊。”

“可是朱小乞不是被燒死了嗎?怎麽會在這裏?!”

“你走開走開,不要過來啊。”

識破朱小乞身份後,那些小鬼怕的要命,生前估計是認識他的,一個個都恨不得離他八丈遠。

破爛鬼,或者說朱小乞,被那小鬼咬了之後震驚又傷心,情緒低落,薛錯搭着他瘦小的肩膀,朱小乞擡頭看他,瞳仁黑黢黢的。

鬼又沒有眼淚,薛錯看的嘆息一聲,這破爛小鬼原來真是撿破爛的。

還撒謊。

他和這些小鬼可不像是一家人。

薛錯指尖燃起淡淡的青色,一張淡青色的符箓飛到空中,變大,年糕粘芝麻一樣,将那些小鬼一卷,卷成桶,變小飛回薛錯的手中。

朱小乞拽住了薛錯的衣服,抿抿嘴,緊張道:“你……帶他們去哪兒?”

薛錯捏捏朱小乞的臉,朱小乞不可思議的瞪着薛錯。

“好硬。”

“誰……誰讓你摸。”

聲音要氣哭了,薛錯不逗了,連忙說:“他們怕你怕得要死?你還要管他們?”

朱小乞固執的抓着他的衣服,薛錯問:“你是怎麽變成這副樣子的?”

朱小乞張了張嘴巴,不知道從何處說。

多年前,他只是一個跟随額父母,來銀柳村逃難的小孩。

母親多病,父親好賭,很快就把翻身用的家産輸光了,一氣之下跳了河,母親騙他去河邊洗衣服,緊随着去了。

朱小乞讨飯長大,因為無處可去,時常回到銀柳村。

這世道,乞丐哪有好生活,朱小乞經常又髒又臭,小孩自然不願意和他玩。

有次開玩笑把他綁在樹上,堆了稭稈,放了一把火。

火勢起來之後,小孩子都吓壞了,烏泱泱都跑了,但稭稈燒的快,把繩子燎斷,朱小乞沖進河水裏,爬上岸之後就暈了過去。

等醒過來,銀柳村的人都死光了。

男的女的砍了頭,小孩圍在一鍋發黑的糖水邊,死的七七八八。

有個道人,帶着一具高大的,蒙着白布的高大屍體在村裏走來走去。

朱小乞只記得自己被那白布怪屍咬了一口,接下來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醒來之後,村裏的黃老爺變成了廟神,還收了他做義子,讓他帶着那些小鬼出去抓人。

朱小乞說:“我們不殺人就活不下去,有時候,若是路過的人給了血食,我們也只打些血食,不抓人。”

“但你殺了黃老爺,也是要殺了我的吧。”

“你殺吧,我不怕,這是我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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