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布木布泰
一六三六年,皇太極于盛京即皇帝位,改國號為“大清”,改元崇德。
崇德元年七月,晴。
“皇上傳旨,大清國寬溫仁聖皇帝冊封後妃典禮吉時已到。”站在大政殿前的贊禮官大聲宣告。
布木布泰站在盛京的鳳凰樓,與姑姑哲哲,還有姐姐海蘭珠,娜木鐘,巴特瑪拜跪于前,聽封聖旨。
“奉天承運,寬溫仁聖汗制曰:天地授命而來,既有汗主一代之治,則必命匹配心腹親近福晉贊襄朝政,坐立成雙,同立功德,共享富貴,此乃亘古之制。信守三綱五常,系古聖汗等所定大典。今我正大位,當做古聖汗所定大典,又蒙天佑,得遇福晉,系蒙古科爾沁部博爾濟吉特氏,特賜爾冊寶,位出諸福晉之上,命為清寧宮中宮國君福晉。爾務以清廉端莊仁孝謙恭之義訓誨諸福晉,更以爾賢德之訓,使天下婦人效法。勿違我之至意。”
“奉天承運,寬溫仁聖汗制曰,天地授命而來,既有汗主一代之治,則必有天賜福晉贊襄于側。汗禦極後,定諸福晉之名號,乃古聖汗所定之大典。今我正大位,當做古聖汗所定大典。我所遇福晉,蒙古科爾沁部博爾濟吉特氏,特賜爾冊文,命為東宮關雎宮大福晉宸妃。爾務以清廉端莊仁孝謙恭之義,謹遵國君福晉訓誨,勿違我之至意。”
……
同樣的話語,不過封號名字不一樣。
布木布泰認真地聽着。
姑姑哲哲居清寧宮,為清寧宮中宮皇後;姐姐哈日拉珠,為關雎宮東宮宸妃;娜木鐘為麟趾宮西宮貴妃;巴特瑪為衍慶宮次東官淑妃。
而自己——
“奉天承運,寬溫仁聖汗制曰,天地授命而來,既有汗主一代之治,則必有天賜福晉贊襄于側。汗禦極後,定諸福晉之名號,乃古聖汗所定之大典。今我正大位,當做古聖汗所定大典。我所遇福晉,蒙古科爾沁部博爾濟吉特氏,特賜爾冊文,命為西宮永福宮側福晉莊妃。爾務以清廉端莊仁孝謙恭之義,謹遵國君福晉訓誨,勿違我之至意。”
居于次末,永福宮次西宮莊妃。
“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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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服,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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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木布泰站起身,心卻不為這封號起半點漣漪。擡起頭,看這夏日炎炎的天氣,天空果然藍得一絲雲也無。
宣旨官走了以後,姑姑哲哲回望衆姐妹,又點點頭:“宣禮已過,大家回去吧。”
剛剛榮封妃嫔的福晉們很快學會了新的禮節:“謝皇後娘娘。”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回各自的院落,排列齊整的宮女和太監,加之各色的華蓋,因為走動而形成一道流動的風景。
姑姑有宮女扶着走在最前。
娜木鐘和巴特瑪本都是林丹汗的福晉,到了宮中更是親近,兩人并排為這封號說笑。
哈日拉珠走在布木布泰的前面。
而布木布泰則慢慢地,盯着姐姐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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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蘭珠,海蘭珠。
這是她的新名字。
哈日拉珠這個名字早已在皇太極的刻意隐藏之下慢慢消失于人們的口耳中,很快也将被遺忘和廢棄。
原意的詛咒之禍更是宮中誰也不能提的禁忌。
布木布泰心裏無聲地笑着。
現在,她的新名字的含義是——草原上的美玉,手中的珍寶。
更在今日,在這青天白雲,昭告天下的聖旨中,被尊為宸妃,居關雎宮。
皇太極啊,皇太極,你是在告訴天下所有人,只有海蘭珠才是你真正的妻子,才是你的心中伊人,才是你的心頭所愛。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樣在明朝幾乎人人熟知,就連她這才剛接觸漢學的人都知道這些詩句的意思。你真是、你真是——
布木布泰從不嫉妒別人,她深知別人是別人,自己是自己,別人有別人的好,而自己也并非一無是處。
只是在此刻,心頭仍舊難免一片荒涼。
擡起頭,只見從宮牆邊上探出的垂柳,枝葉葳蕤。
她想到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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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衮今年二十四歲,正是一個男人身體最為強健,心氣最為激昂,亟待建功立業的時刻。更何況,在去年,多爾衮奉命率軍肅清殘敵,不僅順利得林丹汗之妻囊囊太後及瑣諾木臺吉來降,更勸服了林丹汗之子額哲歸順。
這一次出征,多爾衮不費一刀一槍,出色地完成了皇太極的使命,還從蘇泰太後那兒得到了遺失二百餘年的元朝傳國玉玺,皇太極高興之至,親率王公大臣及衆福晉出沈陽迎接凱旋之師,對多爾衮等人大加褒獎。
前幾個月,多爾衮随皇太極親征朝鮮,又一次旗開得勝。
所以,皇太極稱帝後,論功行封,多爾衮被封為和碩睿親王,列六王之第三位。
相比男人的豐功偉績,能夠更多被提及的是他的風流情債,多爾衮前些日子正好又娶了他的第五個福晉——巴特瑪側福晉。她是蒙古科爾沁和碩福妃之女,身份非凡。
此時的他才剛剛二十四歲,比現年二十三歲的自己僅僅大了一歲。
這麽年輕便能坐到如此地位,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絕對尊榮,此時的他該是多麽志得意滿。
多爾衮正好坐在她的對面,他已與別人敬了十幾杯酒,容色雖沒變,眸色卻越發亮了。
今日是中秋節,又逢皇太極稱帝,各貝勒封王,福晉封妃,自然是喜氣盈盈的一年。所以皇太極今日特地在皇後這舉行了宴會,開懷暢飲。
又飲了好幾大杯,多爾衮的面色終于有些發紅,可今日他卻像是極為高興,別人敬酒時來者不拒。
皇太極,哦,不,皇上也極是高興,不過他也只是稍稍多飲了幾杯——倒沒有多少人敢胡亂敬他酒。
他的左側坐着姑姑哲哲,右側卻是海蘭珠。
兩人的手一直在桌子底下,布木布泰猜想,該是牢牢緊握着的。
他是執意如此的。如今的他已成為皇帝,在今日這樣高興的時刻,又有誰可以阻止他同心愛的女人一起分享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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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木布泰察覺到正前方的視線。
轉頭,多爾衮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他是真喝醉了,眼神亮得幾乎跟月色一樣,裏面裝着的像是呼之欲出的滿滿笑意。這樣的眼神太過露骨,布木布泰覺得他再多望一刻,周邊的人都能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他的訊息了。
布木布泰率先低下頭,尋找着酒杯。
視線仍是沒有轉動地落在她身上。
她竟突然有些氣惱起來,氣惱他的不知好歹。
終于有人來敬酒,此時多爾衮再次把他眼裏那赤裸裸的訊息傳達給她——他想要單獨見她,立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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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宴會之後,布木布泰有些微微的醉了。
走在寝宮門前時閉上眼睛按了按太陽穴,擡起頭看,就又看見碩大的“永福宮”三個字,無端端地猖狂地占據着。
這麽久了,她居然還沒有習慣。
擡步走進宮內。
她找了把椅子坐下,閉目休息。
腦海中有很多片段來回:一會兒是皇太極與海蘭珠偶爾親昵的視線交錯;一會兒是多爾衮赤裸裸的眼光;一會兒又是宴會中途,海蘭珠舊病複發,與皇太極相攜離去;一會兒又是多爾衮新娶的五福晉豔麗的面容。
她想,為什麽自己忽然這麽多愁善感起來了。
是因為海蘭珠來了,自己倍受冷落麽?又或者是因為多爾衮離去了那麽久再回來,現在那麽志得意滿?又或者,只是因為她的年紀漸漸大了,想的事情也便多了?
她想,大概還是因為第一個原因吧。
以前海蘭珠沒有出現的時候,除了姑姑外,大家都是福晉,皇太極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可是自從姐姐出現後,她們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心疼起人來真是不一樣的。
更何況,現在這個男人當了皇帝,他更不需要顧慮任何東西。
宸妃,宸妃呢。
從古到今,有幾個女人的封號裏,能有一個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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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等我?”面前傳來渾厚低沉的嗓音。
擡起頭來,整個內殿裏早已空無一人。多爾衮就站在她面前。布木布泰的情緒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懶懶道:“你來做什麽?”
想拿旁邊的茶杯,卻因為不勝酒力,把茶杯磕出脆響。
多爾衮伸手拿起茶,遞到她手裏,在旁邊的位子坐下:“我來看看你。”
“你不知道深更半夜來這裏很危險。”布木布泰抿了一口茶水,神智也清醒多了,“回去吧。”
多爾衮望住她:“就這麽希望我走?”他的語氣帶點調笑,可與他多年熟識的布木布泰能夠聞到裏面生冷的味道。她擡起頭,視線撞入他的眼睛裏。
他的瞳孔又深又濃,像是有一渦墨色的旋流,常常能把她吸引纏繞在裏面。所以她從來不敢多看他。
轉過眼神後,卻在回味。
他黑多了,五官的棱角越來越分明,眼裏的墨色也越來越濃。
“不說話?”他又問。
“我累了。”布木布泰誠實地說,“想休息。”
剛扶着椅子起身,手腕就被他抓住。
他也起身,高大的身軀徹底擋住了火燭的微光。“我回來你就這麽不高興?!”他的那絲調笑已經徹徹底底地沒了,他恢複了性格中的霸道和任性。
“你想幹什麽,多爾衮?”布木布泰轉頭盯着他,“你立了戰功,封了王,就不把你嫂嫂放在眼裏了?!深更半夜私自來這裏已經大逆不道,我沒有讓人通禀皇上已經是對你的仁慈,你還想怎麽樣?”
多爾衮被她逼得說不出話。
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想見她,想見她!
他那麽高興,就是因為,他終于成功地證明了自己,他并不輸給皇太極,皇太極能夠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夠做到。
他原以為她會高興,至少會認同他的成功。
可現實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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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她的語氣已經非常不耐。
可多爾衮就是不放,他天性中的任性和霸道,每次遇到她就會完全地散發出來。
“我受了傷。”多爾衮說。
一陣風吹過內殿,火燭搖晃。殿門和窗口還是開着的,只是因為天色昏暗,整個殿內外灰茫茫一片,外面一直沒什麽人走動。
這整座空曠的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去朝鮮的時候,有個人從後面偷襲我,一刀從肩胛骨直砍到了後腰。”他試圖在昏暗不清的光線中分辨她的容色。她卻固執地扭過頭,只留給他一句毫無情緒的話:“然後呢。”
“然後我想到你了。我想你來摸摸它,看看它。”
他的語氣像是為他剛剛的經歷做解釋似的,已經變得有些哀戚。這麽多年,布木布泰固然熟知多爾衮的為人,而多爾衮也并不是對這個他一向心儀的,覺得神秘冷靜的女人毫無了解的。
至少他知道她的性格是吃軟不吃硬的。
果然,這一句話說完後,布木布泰并沒有立即回話。
多爾衮知道她開始心軟,趁機從後面抱住她:“我征戰的這些日子都在想你。”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滿腦子都是你。”
多爾衮抱着溫軟的身體,口鼻間都是她身上溫熱的氣息,心底裏簡直快樂得發了瘋。手環得越來越緊來顯示他的占有欲。
布木布泰任他在她耳邊親昵地厮磨,過了一會兒,才掰開他的手,語氣中多了點溫情:“好了,回去吧。”
多爾衮不舍地放手,看着她定定道:“過幾天,我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