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第十五章自私
多爾衮和布木布泰這樣暗地偷情的關系持續了大半年。偷情當然是快樂的,甚至比那種相愛的人日日相伴還要快樂。因為有分別,有想念,還有久違的身體和激情。然而偷情當然也是有風險的,特別是在這皇宮大院內。
但最最風險的事情不是怕被別人發現什麽的,因為那些你有得預防,而偷情出了事實,卻很難預料了。
一直讓布木布泰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
她懷孕了。
近兩個月,她的月事不調,惡心反胃已經讓她有所警覺,但她不敢貿貿然地去請大夫,因為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險。她以前生了三個女兒,自然是有經驗,現在整整兩個月,葵水還是沒有來,她心中的猜測已經證實了八九分,而偏偏,這時的多爾衮遠在朝鮮征戰,根本來不及與他商量。她更不可能飛鴿傳書告訴他,這層層書信要經過多少人之手,又會留下多少把柄。
事已至此,留在她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第一,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孩子打掉。除了熬受些痛苦外,也得保證給她堕胎藥的太醫不會洩密,而後她坐小月子,也不能讓人發現。
第二,生下來。
生下來比打掉的風險更大,因為生下來的是個确确實實的證據,從此她與多爾衮,哪怕後來再斷得一幹二淨,也無法抹殺這個孩子的存在。這還只是後期的,前提的條件是,在已經有大半年沒侍寝的情況下,她要怎麽讓人相信,這是她和皇太極的孩子?
布木布泰捂着肚子坐在內堂的炕鋪上。其實,明明的,選擇第一種方法,快捷省事,對他們兩個都有利,更何況,他們兩個正值壯年,正是朝他們共同的理想邁進的好時機,這個孩子很可能只是個負累。可偏偏,她居然有一種舍不得的情緒在圍繞。
她舍不得這個孩子,也舍不得她和多爾衮的結晶就這樣死在自己親生父母的手上。還有內心的一種野望呼之欲出。
權位之争,謀朝篡位,多爾衮是一直存有這樣的想法的。
那她呢。
在後宮中壓抑了這麽多年,她其實比多爾衮更想早日掙脫這種束縛。正是因為多爾衮明白她的這種想法,他才能得到他。漢朝有窦太後,唐朝有韋後和武則天,遼朝有蕭太後,她雖不敢自比她們,但她也是個有野心、有謀略、自問不輸給任何一個男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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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相比她們,她不需要費心争寵,自有多爾衮為她在朝堂上保駕護航,那她又有何懼?反正她和多爾衮共同的夢想一直是能夠并肩站在金銮殿上。
那麽就讓這種野心提早開始吧。
當然,這也是需要全盤計劃的一件事。
多爾衮不在,她也能獨擋一面。而就算多爾衮在,也無法幹擾她的決定。她想要留下孩子,第一件,應該是趁現在肚腹還不明顯的時候,與皇太極有雲雨之歡。
自從和多爾衮在一起後,她對皇太極再也沒抱過任何幻想。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深愛的人。而讓她去耍花招勾引皇太極,她自問沒有那個技巧,也得不到什麽好的效果。因為以她的心裏推測的皇太極,他是不會接受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任何形式的勾引和讨好的。
他為人自負得很,除了他寶貝的,根本瞧不上任何別的女人。
所以她先要做的,不是去找皇太極,而是去找她的姐姐,原名為哈日珠拉,現名為海蘭珠的,宸宮之主。
這時的海蘭珠正在待産期,她懷孕已經差不多快八個月了。但因她身體過于虛弱,以前又流産了數個孩子,這個時候已經虛弱得下不得床。
“妹妹布木布泰見過姐姐。”
一身素雅清淡的衣物,所有頭發都高高髻起,露出明晰翹挺的五官來,除了髻上點綴額細钿和珠花,還有耳垂上小巧的一對碧綠色耳墜,手腕上的金钏,她渾身沒有任何一些繁複的東西。
“妹妹快坐。”海蘭珠起不了身,連忙吩咐旁邊的素娅給布木布泰搬凳子。心底裏有些奇怪,她和妹妹布木布泰雖然一母所生,但關系屬于不近不遠的那種。她只有有正事來找她,或者出于禮數才會跟姑姑哲哲一起來看望她。
和她相見的最近一次也是在半年前,她剛查出有身孕,她跟着各個宮中的妹妹們一起來送祝賀之禮。話沒有多說什麽,也就走了。
而如今,卻單身來見她,且看她儀容明淨,眉頭卻隐含愁意。海蘭珠既不解,也詫異,還未開口說話,便已咳了幾聲。
“姐姐沒事吧?”布木布泰柔聲問她。
海蘭珠虛弱地搖了搖頭,帕子上又咳出血來了。這些日子她總是沒來由的心慌氣短,渾身軟弱無力。生這個孩子對她的身體負擔太大,太醫也曾建議讓她打掉孩子,甚至連皇太極也這樣勸過她。可她畢竟舍不得,皇太極排除衆議,湮滅她以前所有的不堪,讓她貴為現在的宸宮宸妃,她卻連一個孩子都不能為他生出麽?
她不信,她剛懷孕之時,仍有巫師在宮內占蔔,說她禍國殃民,克夫克子,仍然是災星之命。以前的話,她也便信了,不做掙紮。但如今,有了皇太極那樣深沉的愛,她便不能不為之盡全力搏一搏了。
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皇太極躺在她身邊,撫摸着她的肚子,在她耳邊輕言細語:“你若是覺得難受,咱們就不要這個孩子了。朕寧願失去這個孩子,也不願失去你。”那段時間,她吐得厲害,幾乎任何東西都吃不下,人消瘦不堪。肚子和腿也會在晚上一陣一陣的抽搐,皇太極為她心疼之極。就這樣一邊慢慢撫摸着她的肚子,一邊和她聊天。
那時候她堅定地笑着說:“皇上,你不是老說你是真龍天子,能夠降得住臣妾嗎?臣妾可從來沒有害怕過。”窩在皇太極的懷中,仍然保持着笑意:“臣妾想要一個孩子,一個只屬于皇上和臣妾的孩子,臣妾也相信,有皇上保佑,臣妾和孩子不會出事的。”
可那時,她真的是過于高估現在的形勢了。她以為只要自己忍受得住,吃不下的東西勉強吃,喝不下的東西勉強喝,疼痛的時候忍住,孩子就會順利生下來。但前幾個月,簡簡單單的一場風寒已經讓她頭暈目眩,咳嗽連連,孩子才八個月,她已連床都下不去了。
又連續咳了好幾聲,肺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越咳越咳不出來,咳了一會兒覺得清空了,它又仿佛有藕絲般的觸角似的,在裏面纏繞生長,讓人喉幹舌燥,發癢難耐,幾要把身體掏空了。
布木布泰上前給她拍了拍背:“怎麽咳得這麽厲害?受涼了嗎?太醫怎麽說?”
聽到了語氣裏的關心,海蘭珠心頭一暖,微笑道:“不,沒什麽關系,好多了。”捏住手帕的手握住她,“別擔心。你來有什麽事?”
布木布泰慢慢坐下,看着面前的海蘭珠,短短半年不見,她已經虛弱到這樣的地步。以前可還算清瘦,現如今是真的有些病入膏肓的模樣了。布木布泰的本性一向倔強,自尊心也強,她很少去求別人幫自己做一些事情,哪怕是對別人輕而易舉,對自己麻煩之極的事,她也寧可來自己來。
從小她的自尊心便不讓她相求于比自己大四歲的海蘭珠。
但是如今,她掩下顏面,來求海蘭珠時,卻為她如此孱弱而感覺到心痛。她寧願她是高高在上,因為她的相求而施舍給她,也不願意,她是在這種情況下,因她自己不能,而狠心割讓給她。
她知道用什麽樣的方式才能讓皇太極去她那裏。能夠影響皇太極決斷的只有海蘭珠,而她來的目的,正是要讓海蘭珠難受。
“怎麽了?有什麽事,你的表情這麽凝重?”海蘭珠問。
“姐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海蘭珠看着她,還未真切地體會到她口中“求”這個詞的含義,布木布泰就已經起身,然後重重的跪下。海蘭珠吃了一大驚,想起身把她扶起來卻又不能,只能抱着肚子歪側着身,連忙招呼素娅,素娅卻死也拉不起布木布泰。
“你有什麽事好好說,何必這樣,快起來!”
海蘭珠手忙腳亂的想把要布木布泰拉起來。
布木布泰制止住她的手:“姐姐,你先聽我說。聽完我說完後,你再決定讓我起不起來。”海蘭珠愣愣的盯着她,布木布泰已經轉頭示意讓素娅先出去了。
整個房間內只有布木布泰和海蘭珠兩人。
海蘭珠已經停止了想要拉她起來的念頭,只能靠在床頭,慢慢聽她說着。
布木布泰跪在地上:“這些日子,妹妹覺得很是難過。一方面為姐姐,一方面也是為自己。自姐姐入宮以來,得到聖上蒙寵,看姐姐有個依靠,妹妹也是安心的。只是姐姐不知道,皇上為了姐姐付出了多大的代價,而這又讓妹妹痛心。”
布木布泰低下頭,嘴裏聲淚俱下地說着,心裏頭卻在冷笑,她一遍又一遍的嘲笑着自己:布木布泰啊,布木布泰,你何時這樣,跟別的女人一樣,口口聲聲姐姐妹妹的說着,心裏打的算盤确是想要別人把侍寝的空檔讓給自己,她在此刻真覺得自己虛僞之至。
“姐姐原本出生之時,草原的巫師就已經預言,姐姐是天降災星,克夫克子。自姐姐嫁給林丹汗後,林丹汗節節敗退,子息凋零,最後死于草原之上。而姐姐加入宮來,因為聖上的獨寵,已讓朝臣喧嘩,妃嫔嫉妒,因為這個孩子的關系,皇上跟姑姑甚至吵了一架,姐姐不知道嗎?皇上和姑姑成親這麽久,從來相敬如賓,前幾天卻為姐姐吵了一架,姐姐難道真的于心能安?”
海蘭珠悲涼地笑了笑。
皇太極雖然一直把外面的事瞞着她,可她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些風聲。前幾天,姑姑和皇太極吵架的事她也略有耳聞,更何況,這幾天每日都來看她的姑姑再也沒來了,她豈會沒察覺?只是皇太極一直不準她問,她也就不問了。
她何嘗不知道這宮裏面這一年多來,因她而起的非議。但因為皇太極保護着她,她也就安心躲在裏面,并非她願意,而是她不得不這樣。
“我以為你不相信命數之言。”連她這個一直覺得冷靜自持的妹妹也開始相信巫師之言了嗎?
“不管我相不相信,在宮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連最喜歡姐姐的姑姑也開始疏遠姐姐,無親無靠,在這宮中只憑皇上一人的寵愛過活,姐姐難道就沒有反思過自己?”
“那你想我怎麽做?”她能做的都試過了。
她試過推拒皇太極,可她發現這更冷更難受,還不如讓她死了,一了百了。而皇太極,每次都會堅持不懈地守在她身邊,給她溫暖,給她希望。這半年,他保護着她的半年,是她最為快樂的時光了,“為什麽因為這區區的一個預言,你們就要把我所有的快樂都剝奪走?”
憋了這麽久的話終于吐露出來。
姑姑是這樣,妹妹布木布泰也是這樣。
哪是她無親無靠,而是她們都不願跟她有親有靠,只因為皇太極獨獨對她好,所以她們便要來剝奪,一遍一遍地告訴她,她會克夫克子,要她忍讓,要她退縮,要她放棄所有的希望,自謀生路,仿佛這樣就是偉大,這樣就是為了所有人好。
而她漸漸想開了,她不要再顧及別人的眼光。只要皇太極還願意保護她,她就願意在他的保護套下,跟他安穩幸福地活着。而且,她還要證明,她能生下這個孩子,她不克夫克子,她不是軟弱的,她是足以配得上皇太極的。
布木布泰仍然垂着頭,并沒有因為她的激動而動怒,只慢慢說道:“姐姐有看過自己現在的樣子嗎?現在的姐姐面黃肌瘦,腹大如鼓,臉色卻虛弱蒼白得像一張白紙。懷孕四個月就已經不能侍寝了吧?皇上還正值壯年,姐姐有想過皇上要怎麽忍受嗎?且不說,姐姐進宮一年多來,其它妃嫔皆得不到寵幸,一無所出,就連朝中的大臣,也因為姐姐三天兩頭病重,皇上着急看望姐姐延誤正事感到痛心。難道這就是姐姐想要的,姐姐可以不顧忌任何人,但不可能不顧忌皇上吧?姐姐每夜沒有皇上在身邊就睡不着覺吧?皇上每天下完朝後回來第一件事就要問姐姐有沒有吃下東西吧?沒吃多少東西,皇上就會陪姐姐吃,要等姐姐吃飽舒服了,才去批改奏章。國事繁忙,批改奏章直到半夜,也總要過來查看姐姐睡得安不安穩,姐姐就沒想過皇上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
一番話說得海蘭珠面色更蒼白冷顫,嘴唇微微動着,張口卻又沒說出半個字。
布木布泰心底裏知道,這是他們每天每夜的寫照。皇太極半字不提,海蘭珠心裏卻是感動的,所以她才執意要生下這個孩子。她不是要為自己證明,是要為皇上證明。因為就算她平安生下這個孩子,別人也不會對她歌功頌德,他們只會覺得她是托了皇上的鴻福。而她要證明的也恰是這點。皇上喜歡她并沒有喜歡錯,因為皇上就能克制住她所有的不詳,所以他們是應該在一起的,因為他就是她所有的希望。
就這樣,這個空間寂靜了許久。
海蘭珠輕柔的聲音都帶着某種細弱的餘音:“那你想怎麽樣?”
“姐姐,讓皇上雨露均沾吧。同為女人,你也應該明白什麽叫寂寞,它又是何等的令人難以忍受。”布木布泰擡起頭來。
“這就是你要求我的事情嗎?”海蘭珠突然轉頭看向跪在床邊的布木布泰,布木布泰幾乎都能看到她清晰的黑眸裏情感琉璃的碎裂。
“是。”布木布泰直視着她的眼睛說,“特別應該為我們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的女人提供機會。因為姑姑,我,還有姐姐,被送來的使命就是為了能讓大清國有科爾沁的血統的皇室子孫。”而現在這個使命,她們三個人都沒達到。
“好。”海蘭珠慢慢轉過頭去,看着前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起來吧。”
她這個妹妹還是原來的妹妹,仍然冷靜,自持,不留任何情面。
可是她想,她說的也許是對的。這一年多,她窩在皇太極的保護圈裏不問世事已經夠久了。因為皇太極,從來沒有人跟她說清楚一切,所以她也以為可以就這樣一輩子平安度過。
哪知道,夢還是碎的,拼不起來的。她永遠躲在他懷裏傷害的也并不是別人,正是她最深愛的那個。
布木布泰此行的目的達到了。
她成功地讓海蘭珠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意識到她會有多麽的拖累皇太極,而利用她的善良和愛把皇太極推開。
但走出門口的那一剎那,她看到海蘭珠讓侍女素娅拿一面銅鏡讓她看。海蘭珠挺着大肚子保持着拿着銅鏡的姿勢怔怔不語。
她沒有跟她說假話,現在的海蘭珠根本不是當初的草原第一美人,她的房間滿滿都是藥味。而她也在見到海蘭珠的第一面時,為皇太極能夠日日面對這樣的她而覺得震撼。
可她覺得自己并不為這次的成功感到快樂。
她不喜歡皇太極,卻又不得不跟他上床,來保住自己的孩子。海蘭珠愛皇太極,卻寧願為了他好,把他推到別的女人身邊。而她想,如果有一天,受到災星降世預言的不是海蘭珠,而是她,她也會希望所有人棄她而去嗎?
也許她能做到對任何人的離棄都視而不見。但若是多爾衮,她一定會又怨又恨,無法原諒。因為如果他不喜歡她就不要來招惹她,既然他要來招惹她,卻又因為這個退縮的話,她會讓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安寧。
是的,她就是如此自私。
她才不會跟海蘭珠一樣,善良地把他推開,不讓他遭受痛苦。她會偏激得死都要跟他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