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孩子

皇太極會來找她興師問罪,這是她早就想到了的。

所以在皇太極下朝之後,她就已經擺好酒菜等待。月頭初上欄杆,在窗外映出綽綽約約的魅影。燭臺擺得很近,橙黃色的燭光在她面容上晃動。

她沒有換過別的衣裳,仍舊是今日早上去見海蘭珠的那套素淨的藍白相間的衣服。頭飾耳墜也沒有半點變化,她就在夜闌人靜中,靜靜地等待着。眼眸裏仿佛有一池秋日的湖水,天高氣爽下無半點波動的漣漪。

宮女們通報,皇太極來了。

她才眨了眨眼睛,把那清冷的湖水收了起來,轉身福身等待。見他跨過門口,輕柔地問禮:“臣妾見過皇上。”

皇太極沒有答話,甚至都沒讓她起身。

見着她擺設的整整一做菜,鼻息間發出微不可見的輕哼,撫袍坐下:“你倒是有所準備,知道朕今晚會來?”

布木布泰仍舊保持着福身的姿勢,只是微微轉了一些角度的身子,朝向皇太極:“皇上那麽寵愛姐姐,對于姐姐的話,自然會在意的。”

“布木布泰,朕沒有想過你有這麽寂寞。”他的語氣充滿了嘲諷。如果布木布泰可以跑去戳海蘭珠的痛處,他當然也知道布木布泰最大的痛處在哪裏。在她印象中,這個女人一向自視甚高,最是喜歡操控別人,最是倔強不肯認輸。不過,他也對她今天的做法有些吃驚,“下跪?你真是讓朕出乎意料。”

桌上的白玉酒杯被執起,皇太極一飲而盡。

“也許皇上會覺得臣妾很無能,靠用姐姐的同情才能讓皇上來這一趟。可是,皇上,不管您在心底裏怎樣認定臣妾,臣妾畢竟還是個女人,也會寂寞,也會害怕。那麽多孤枕難眠的日子,臣妾也會偶爾望着窗口,想着皇上在哪。”

皇太極酒杯離唇,微微眯了眯眼,打量着她。

許久,把杯子放下,道:“起來吧,坐。”

“謝皇上。”

Advertisement

布木布泰依言坐下。皇太極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一杯一杯的倒酒,仰頭自飲。

看了許久,“皇上。”布木布泰走過去,接過他的酒壺,替他斟酒,“您心情似乎不太好。”清泉注入白玉色的杯中,至八分滿停住。皇太極拿過酒杯,一飲而下,沒有答話。

“是因為姐姐嗎?”布木布泰心裏能夠猜想得到,皇太極來這裏,一是惱怒,二還是因為惱怒,還有這麽久的積郁而想要發洩吧。如果兩個人間本來沒有任何疲憊或者不适的話,憑她昨日的那些話,是根本不足以打動海蘭珠,更不足以讓皇太極來這裏。

許久不見的皇太極面有疲色,眼圈下有淡淡的青黑,一語不發的自斟自飲更是表明他心頭的煩郁不是一日兩日。此時此刻,她應該火上澆油或者煽風點火,趁他和海蘭珠互有間隙之時,在他旁邊說些什麽。

可是,不知為什麽,她什麽也沒說。

也許是因為她突然能夠理解這種苦,又或者是因為,對于皇太極這個有足夠強大心理防線的人來說,說什麽也是沒有用的。

她只是慢慢地陪他飲着,陪他醉着,只要他還想喝,她必起身再添上一杯。

透明的窗紗上顯出對坐的人影,夜已經慢慢靜了。

月亮升上中空,除了這輪鐮月的淡淡餘輝,夜空無一絲顏色。

花草都在寂靜中陷入安眠,偶爾只有守夜的宮女,提着宮燈,襲一身粉色長衫在褐紅色的檐廊下走動。橙紅色的宮燈把粉衫襯出幽絕,衫袖因為走動而徐徐袅袅,一筆火花似的,滑過星空。

而這夜色中,只有一個人,站在那隐匿的,他時常出入的小道口。

在層層的被夜色浸染的草木花簇中,靜靜地看着。

蘇瑪提着宮燈站在他身側,眉頭緊緊皺起,半晌才敢說一聲:“王爺。”

多爾衮一動不動,負手在那望着那窗口映出的兩個人影。他剛剛從朝鮮出生入死回來,他撇下即将班師回朝的大軍,快馬加鞭的先行趕了回來。

因為不知道為什麽,在戰争熄滅過後,心裏頭想她,要和她分享一切的念頭越為強烈,強烈到他仿佛還是一個熱血沖動的少年,為了相見心愛的人一面,可以放棄一切只為站在她面前。

行程中,他一遍一遍揮打馬鞭。他想他的身體在燥熱,靈魂在顫抖,幾欲發狂。他是那麽那麽的想念她,想念她的身體,想念她的淺笑,想念她的一切。

他想盡快的趕到她面前去,想跟她脫光上床,跟她在欲望裏發洩,想把她揉進身體裏狠狠蹂躏。有時候想着想着會發笑,他不是不敢的,在她那雙眼眸的注視下,所有沖動都會變成莫名的柔情。

他才舍不得蹂躏她,因為他還想跟她上千百次床。

可是他現在看見的是什麽?

當他偷偷回了睿親王府,趕忙洗了個澡,換了套新衣之後,他立刻來見她。由專屬的,有他心腹的侍衛開門迎進宮內,在夜深人靜下,提着宮燈在小道隐秘前進。

而後到了這小道口,卻被蘇瑪攔住了。

蘇瑪焦急的表情讓他覺得事有蹊跷,而看到那燭光裏的兩個人影時,一切便都明白了。

皇太極來了,而且就在布木布泰那裏。

在此時此刻,他才突然感覺到皇太極和自己到底有什麽差別。他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而自己,欲見一面還要經過千難萬阻。

蘇瑪讓他先回去,但他不肯。

他要看着,從前他可以不管,但是現在,他的心底裏早已認定布木布泰只屬于他一個人。哪怕皇太極來了,她也應該想盡所有辦法抗拒,哪怕裝病,哪怕掙紮,哪怕抗旨。

但是她沒有。

她就那樣坐在皇太極的面前,用他想象中的某種可能的表情面對他。

而後,燈滅了。

多爾衮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只是負在身後的手不由自主地掐緊。

皇太極睡得很沉。

他們倆許久都沒有溫存,感覺很陌生。她只覺得沒有半點激情,仿佛完事一般,發洩之後,兩人并排睡着,中間還隔着一拳的空隙。

也許皇太極真是累了,他睡得很沉。

可是布木布泰卻發現自己怎麽也睡不着。

她一直在想着多爾衮。

想起多爾衮火熱炙燙的身體,想起他纏綿柔情的吻,想起他在耳邊密密麻麻說着的情話,還有他擁緊的懷抱。

反差越來越大。

自從各自有了心愛的人,再在一起雲雨,反差越來越大。彼此都心不在焉,奮力做出努力的樣子,恨不能早點完事。

而後,各睡各的,再無半點溫存。

布木布泰轉了個身,面朝着外面,手指頭捏着被子,望着窗口映出的點點輝光。

她滿腦子都只有:多爾衮,多爾衮。

很早就起身服侍皇太極穿衣,而後跟他一起用了早膳,再然後恭送他出門早朝。全都是熟悉而順利的步驟。

兩個人默默的,都沒半點親昵的細語。

只是沒想過,從皇太極出門到背影消失不見的那一剎那,她居然感覺到如釋重負,心裏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不知什麽時候,她居然不再喜歡皇太極再踏入她這扇門。

轉身回頭,坐在銅鏡前,又把那些繁瑣的珠釵拿下。原來,她想,其實她根本不喜歡帶這麽多示意尊貴隆重的東西。她想要的,反而更多只是多爾衮在半夜時分離開之時,在披頭散發的她的額頭上印下的一吻。

垂下眼睛,拿下一支鳳于飛金钿的一瞬間,竟然在銅鏡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猛然一回頭,竟然是——

“多爾衮!”

她不由自主叫出聲,不知什麽時候,房門已經關上,而多爾衮正立在房中央看着他。她注意到他的一只手負在身後,橫在腰前的手卻握得緊緊的,墨色的眼睛裏冷得仿佛結了一層凍冰。

他渾身散發的氣勢跟平常截然不同,讓她不得不按捺下內心的雀躍,問道:“這麽大清早,你怎麽來了?”皇上才剛走,難道他不怕被撞見。

多爾衮還是不答話,只用那雙淩厲的眼神不帶任何感情的看着她。

布木布泰也注視着他,是在為他的情緒感到奇怪,而後當她看到他錦袍的下擺還有隐隐的霜痕時,她明白了:“你昨晚就來了,站了一夜?”

不用他回答,布木布泰早已在心底裏默認了答案。

他橫在腰前的拳頭還在緊緊的握着,拳頭青筋暴起,眼神幾乎要快射出冰刀,他在極力忍耐。

布木布泰轉過頭,把背對着他,只在銅鏡裏默默看着被映出的,他的一截腰側,把發飾摘下,“怎麽不走?”昨天晚上看到皇太極在這,就應該離開的。

“為什麽?”多爾衮終于從緊繃的薄唇裏吐出幾個帶着愠怒的字,“為什麽不拒絕他?”

“他是君,我是妃,我為什麽要拒絕?”

布木布泰說得理所當然。

把發飾摘下放在桌面上的一瞬間,多爾衮已經緊緊掐住了她的手腕,用了十足的力氣,幾乎毫不留情,迫使她對上他盛怒的容顏,“你是我的人,你要拒絕。不論他是來你這做什麽,哪怕吃飯歇腳也不行!”

這男人的占有欲強得可怕,手腕上雖痛,布木布泰仍面容平靜地看着他,“可他是皇上——”

“我管他是什麽!”多爾衮在盛怒中打斷她的話,“你不行!無論他做什麽,你都不行!”這男人都快火大到語無倫次了,布木布泰卻一瞬間覺得心安萬分,微微笑了笑:“喊這麽大聲,不怕外面的人聽見?”

多爾衮見她輕言淺笑,實在無法理解這麽女人怎麽能在他如此盛怒之下,還如此怡然自得,仿佛沒有半分難過和虧欠。

依舊保持着着瞪她的姿勢,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除了內心快要燒盡自己的一團火,他打不了她,罵不了她,更奈何不了她。但她的手腕卻在他手心裏扭了扭:“你先放開我,很疼。”

多爾衮一怔,意識還未做出回複,手已經放開了。

他對她這樣嗔怪的語氣毫無抵抗能力,可心裏的一團火着實讓他覺得窩囊之極。

看他面容還是青黑色的不快,布木布泰不再跟他玩樂,柔聲道:“多爾衮,你過來。”多爾衮冷着臉看別處,布木布泰笑着硬将他的手牽過來,覆在她的腹部,“感覺到了嗎?”

多爾衮扭頭,看着自己覆在她腹上的手,突然明白:“你——”

“噓。”布木布泰朝他比了個噤聲的姿勢。直到此時此刻,看着多爾衮,她才真正的有一種為人母,要和自己所愛的人生下孩子的滿足感。

“他是你的。”布木布泰望着他失措的眼睛溫柔地說着,見多爾衮慢慢俯下身,深色的眼眸裏的失措慢慢變為震驚,而又突然被另外一種更為深層次的情緒所取代。

“他也是我的。”布木布泰加了一句,“只屬于我們的。”

但是瞬間,多爾衮掙開她的手,倏然起身:“我不要!”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