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遺憾

在布木布泰生下孩子一個多月後,多爾衮才有時間進宮來悄悄探望他的孩子。那時的布木布泰也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倆個人在燭光中看着自己小小的,熟睡中的孩兒,都有種時光如梭、白駒過隙的歷史厚重感。

可偏偏的,對着那尚小的,可愛的嬰兒,這種感覺又忽而化為身為人父人母的柔情。

一轉眼已是這麽多年,他們兩個相識至今,一眨眼已是這麽多年。

多爾衮的目光幾乎舍不得離開這個孩子,布木布泰見他像是實在喜歡極了,問:“你要不要抱抱?”

多爾衮驚喜了一下,他已年近三十,卻還真的沒有親手抱過自己的孩子。

一雙只會拿刀揮鞭的手變得小心翼翼,從布木布泰的懷中接過嬰兒,姿勢仍舊緊張得有些不知所措。布木布泰笑着矯正他:“別那麽緊,手肘彎一點,不然會硌着孩子。”

多爾衮點點頭,慢慢地調整角度。

布木布泰看她,淡淡的喜悅浮上心頭。已經生過三個孩子的她自然不比多爾衮初為人父的喜悅。然而,看着他如此這般小心翼翼的動作,還有那滿目的柔情,她真的,真的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

衣食住行,父母夫兒,姐妹弟兄,都是人與人之間有愛,有相互的體貼和照顧才會覺得這些東西,珍貴異常,不可或缺。

這麽多年,與其說是她接受了多爾衮,不如說是她被多爾衮拯救了。多爾衮給她展示了什麽叫做真正的愛,教導給她溫情和柔軟,于是,她的心也便開始柔和。不再為自己傷春悲秋,也不再自怨自艾。甚至的,因為心的柔和,反而人更開朗,堅強,更堅信,無論任何事情,只要在他們的同心協力下,都能完成。

“多爾衮。”布木布泰伸手環住他寬闊的肩,臉貼在他的手臂上。

多爾衮因為雙手懷着孩子所以沒有動,只是微微因她突然起來的動作而側過臉。見她一副柔順的小貓樣,嘴角不自覺牽起溫柔的笑意。

然後,他聽到她輕輕地念着他的名字,低聲自言自語:“我喜歡你。”

也許這正是她蓄藏已久的話語,只不過在在此時此刻的情景下,因為內心充盈着幸福而整個人放松到任由心聲無意吐露出來。不過多爾衮沒有多大的驚異,這麽久了他若還不明白彼此間的心意,就真是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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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已經被這久違的幸福感圍繞到如此放松,那他不也是嗎?

此時此刻,就算皇位擺在他面前讓他前去坐,他都不願意多走上一步了。

望着懷中的孩子,他輕輕“嗯”了一聲:“我也是。”

而與他們的幸福形成鮮明對比的正是海蘭珠與皇太極這一對。海蘭珠自從失了孩子後,日日郁郁寡歡,之後更是憂郁成疾,本就虛弱的身體病得更重,縱使皇太極焦心得日日寬慰也無濟于事。

這時間一耗便是三年。

三年間,海蘭珠更無所孕,也更日日封閉自己,鮮少出過寝宮,閑暇之餘,只有布木布泰常帶着九阿哥福臨來海蘭珠寝宮探望。海蘭珠極其喜歡妹妹布木布泰的孩子,唯有見到他時,臉上才會帶出特屬于母親的溫柔笑意。

而這三年,皇太極仍不放棄的日日換太醫為海蘭珠診治,但每個太醫把完脈後都只是搖搖頭,說宸妃娘娘已是心脈已衰,病入膏肓,撐不了幾年。

為了這事,皇太極已經怒得連連降了好幾個太醫的官職,一時間搞得太醫院人人自危。生平最怕的就是進這關雎宮。

初進海蘭珠的宮殿,你會發現這根本不像一個宮妃的寝殿。為了能夠日夜陪伴海蘭珠,皇太極不顧衆人非議,把禦膳房搬入了宸宮,日夜都在這裏批改奏章。

皇上開始日夜住在宸宮,身邊的宮女太監們自然也要跟過來,把東西準備齊全。所以整個大堂往往都是左側一大排太監,右側一大排宮女,右側的小室裏更是堆着各式各樣的東西。而進了海蘭珠的寝殿,你就更覺得詫異了。

海蘭珠的寝殿不大,卻被分割成了兩半,用一襲珠簾隔着。左側是皇太極處理奏章所在。牆壁處臨時鑲上了龍飛九天的純金圖案,再過去一些就是一張堆滿了奏章的案幾還有一把椅子。

這處理奏章的地方隔得很小,大部分的空間被宮殿中央的一個香薰爐覆蓋。香薰爐徐徐冒出輕煙,布木布泰知道,那是皇太極為了海蘭珠能夠安睡,招太醫院所有太醫之力特地研制出的安眠香。可現在明明是九月份的天,燃着這麽個香爐,又把所有窗戶關上了。

一進這屋裏便有一股暗沉之感,屋裏面熏香味、藥味,還有密不通風的緊閉味。

見布木布泰帶着福臨來,海蘭珠連忙支起身來,見了福臨臉上才有一些喜色。召喚他過來,福臨才三歲,與海蘭珠熟悉,話也漸漸說利索了。

“姨母,我覺得這屋裏的味道很難聞。”

海蘭珠怔了一下。

“福臨!”

布木布泰喝止,海蘭珠卻忙忙擺手,生怕木布木布泰對他發脾氣:“不礙事,小孩子童言無忌而已。他不說,我也不知道。我在這宮裏待了太久,什麽都聞不出來了。”擡頭吩咐,“素娅,把窗戶打開吧。”

素娅屈身道:“娘娘,皇上說,您身體太寒,不能受涼。”

“沒關系,開一點點透透氣而已。”

見素娅還是猶疑。

布木布泰道:“現在九月份,天不冷。你去開那扇最遠的窗戶,不用全開,留縫就行。”素娅這才領命去了。

海蘭珠看着福臨:“你們都不對我說真話,我日日待在這裏,倒真成人事不通的傻瓜了。”

“姐姐別這麽想,皇上是希望姐姐的病早日好。”

海蘭珠聽了這話,點頭微微笑了笑。擡起頭看向珠簾後方的案幾。是啊,他還總是有希望,希望她身體能好,希望他們日後還能有孩子。

也總是如此這般地安慰她,一定要讓她養好病,一定要讓她陪他過完下半生。

其實……她也想,她怎能不想。

可實在覺得有些堅持不下去了。

海蘭珠忽然又咳起來了,布木布泰連忙招宮女倒水,給她拍着背:“怎麽這麽多年了,你的咳嗽還沒好?”

海蘭珠虛弱的一笑:“已經病入膏肓了,怎麽能好?”

“你別灰心,事在人為。”

海蘭珠閉眼笑了笑,卻沒答話。她早已經不相信這句話了。她坐得有些累,由着布木布泰扶着她躺下。

側着身,看着福臨,摸摸他的腦袋:“福臨,你長高了。”

福臨把頭偏過,微微退後了一步,居然警戒地看着海蘭珠。

在衆人對他的反應還不知所以的時候,他緊接着說着:“你是不是又要讓父皇把我送到你這裏來?”

小孩子沒有意識,誰對他好,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在幾個月前,父皇還來找額娘,說要把他過繼給海蘭珠。

當是他就跑出來說他不願意,卻被父皇狠狠罵了一頓。

那時,剛過三歲壽辰的福臨哭了,布木布泰安慰他,誰知道他卻說:“額娘,是不是父皇不喜歡你?不然為什麽他老要把我送來送去,讨姨母開心?”

當時這句話,說得布木布泰也愣了。福臨雖小,卻還是有意識的啊。

其實在福臨半歲的時候,也就是海蘭珠喪子半年多後,皇太極見海蘭珠那麽喜歡福臨,早有這種意思。可他料想,善良喜歡替人考慮的海蘭珠一定不會答應。所以他最先去找了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并沒有明面上答應,只說先把福臨給海蘭珠照顧幾個月。

然而,事與願違。

半歲的福臨很是難帶,時常哭鬧,海蘭珠的身體明顯吃不消,而皇太極也時常被他吵得不能安睡。于是,福臨又被送回了布木布泰身邊,等到福臨長大兩歲,開始有自己的意識,皇太極又再次把福臨接回海蘭珠的寝宮。

只不過,這次福臨雖然不大晚上又哭又鬧,卻一直不停地喊着“額娘,額娘”。

于是,只不過才兩個月,福臨又再次被送回了布木布泰那裏,到了現在三歲。

然後,他現在看到姨母摸着他的手說他長高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又要被送到姨母這裏來了。“額娘,你明明答應過我,不會讓人搶走我的。”

“福臨!”布木布泰喝止了他,尴尬地對海蘭珠道歉,“你別在意,他還小,什麽都不懂。”

“不,不。”海蘭珠打斷了她,“該是我道歉。”

其實皇太極三番兩次把福臨接過來住好幾個月,她就知道他的想法了。可因為貪戀做母親的感覺,貪戀福臨,于是她并沒有戳破。

她那麽自私地想,布木布泰是多子多孫之命,她身體又那麽健康,日後肯定還能再生下幾個孩子,或許真能把福臨給她。

但現在她才明白,親生的,畢竟是親生的,誰也奪不走。

拉過福臨的手:“福臨,你別怨恨姨母。姨母答應你,姨母不會搶走你的。”

福臨望着她:“真的嗎?”

海蘭珠點點頭:“真的,姨母跟你保證。”

福臨這才真正地露出了放松的神色,布木布泰看着他,心中想到,福臨一向乖順,對他姨母也很親厚,今日這是怎麽了?

聯想到昨日在禦花園裏撞見多爾衮,多爾衮還跟福臨悄悄私語。

恐怕這些都是多爾衮教他的吧。多爾衮對皇太極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的孩子送去讨好海蘭珠這種行為早已怨恨甚深,忍到現在,不至于沒有動作。

只是多爾衮啊,多爾衮,你到底要把你的孩子教成什麽樣?

對待一個這樣虛弱的母親,卻連半分同情都沒有嗎?

“好了,福臨,還不跟你姨母道謝。”

“不用。”海蘭珠對福臨實在太過寵愛,根本不用他做任何事,“今日姨母這裏來了些新鮮的貢品,你要不要吃?”說着就讓素娅把東西拿過來。

看着福臨開心的吃着水果,海蘭珠露出溫柔的微笑。

笑着笑着,又咳,嘔了一帕子的血。

布木布泰看着,心裏頭都說不出半個字了。

眼見宮女沖上來,忙前忙後的,給她斟茶遞水,喝藥換帕子。

她恐怕是真的……命不久矣了吧。

“福臨,你在你姨母這裏住幾天吧。”牽着福臨的手看着這一幕,布木布泰吩咐。

福臨轉過頭,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布木布泰地下身來:“你姨母都跟你保證過不搶走你了,你還不相信麽?你看着,前方那個咳血的人是你額娘的親生姐姐,你的親生姨母,你剛剛說了那麽重的話讓她難受,現在她病得這麽重,你不該陪陪她嗎?”

福臨低下頭,他不願待在這裏,可是額娘的話也對。

“福臨。”布木布泰摸摸他的頭,“做人最基本的是良善之心。有些事情雖然你不願意,但既然是你的責任,你就要勉勵自己把它做好,千萬不要留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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