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楚辰的話完全精準打擊,周得眼睛紅了,說:“我那會兒……對不起。”

楚辰站起來,按了按他肩膀,沒帶什麽敵意。

楚辰說:“誰都有忘東忘西的時候,秦星自己沒心思丢東落西,就覺得別人也都跟他一樣心大。

“許森成天當聖賢代言人,你聽得挺認真的。有一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你應該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吧。”

楚辰拍了拍周得肩膀,出去了。

該推的推了,剩下的他們自己解決吧。

周得呆坐了會兒,把眼淚抹了。

他是北邊縣城考過來的,普通話後鼻音很重,剛來的時候好多同學笑話過他。

漸漸改了,但偶爾急了還是會表現出來。

有天他說風起雲湧的時候,後兩個字的前後鼻音說反了,秦星聽見愣了愣,笑了起來,說:“我覺得你這麽念感覺特別渾厚,語言果然有意思。”

周得一直自卑的鄉音,是秦星眼中不好不壞的、有趣的事。

周得其實那時候就知道,秦星很多事做得無意,其實帶着他自己的風格,——就是純粹對人好。

他不該把自己摻雜着卑劣的想法映射在秦星的行為上,然後來曲解秦星的行為。

楚辰一句話就說明白了。

秦星眼裏的世界跟他眼裏的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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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其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下了晚自習大家回到宿舍,周得突然站起來。

周得說:“我要跟秦星道歉,我把你初賽作文紙換了。梁老師最近很忙,沒時間看,讓我點了人頭就寄過去了。”

秦星一愣,還真是周得啊。

他立馬委屈上臉,為什麽啊。

周得這話驚人,許森正要說話,叨叨已經開始準備算周得跟秦星的星盤了。

主席先發難。

主席跟秦星關系已經很鐵了,立馬就指着周得說:“你是不是有病啊?”

周得低頭說:“我嫉妒秦星,做錯了事,沒什麽可說的。許森總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不配跟你們一個宿舍,我申請搬出去。”

周得沖秦星鞠了個躬。

秦星看見周得下擺散線了的短袖,眼圈都紅了。

在未經驗證之前,他從來就沒有認定是周得幹的。

他知道周得家裏條件不好,平時去校外周得也還是穿校服,多餘的衣服對他們家來說是負擔。

上次主席喊他們去校外吃烤串,就周得一個人穿着附中校服。

周得本來不自在,秦星卻樂呵呵地跟老板說:“您看我們都是附中的,你們店是不是可光榮了?值不值得您一個打折?”

老板很好說話,家裏孩子也差不多大,立馬給附中高材生打了八八折。

因為注意到周得只有校服,秦星上禮拜回家,拿了好幾件他标都沒剪的衣服過來。

等着下個月月考之後,周得再考個前三,他就送周得。

為什麽這樣。

秦星心裏想着,嘴裏就說出來了,說:“所以為什麽?我一直覺得你很厲害,跟我發小說了好幾次我們宿舍都是學霸……”

周得聽見這些很難過,哭了起來,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秦星悶得厲害,不知道為什麽,他第一反應不是去看許森求助,而是把視線轉向了楚辰。

楚辰半坐在桌子上,依舊很安詳。

秦星看着楚辰,心裏說,還給他坐得挺慵懶的。

楚辰對秦星說:“你不是跟你家人說了去幫你追嗎?就說交錯了作文,這競賽關系不到什麽重要的事,應該能讓你進。也算沒造成實質性影響。”

秦星呆了呆,他沒跟家裏人說啊。

楚辰接着說:“至于周得,看你想怎麽處理了。”

主席上着頭呢,說:“肯定得告訴老師啊,現在能做出這種事,以後保不齊怎麽樣呢,星,咱們可不能聖母。”

秦星忽然想到什麽,問周得:“你給我抄了哪篇課文?你敢瞎抄壞我名譽你就死了!”

楚辰:……

他怎麽這麽會抓重點。

周得說:“抄了《老人與海》。”

秦星松了口氣,是篇好文章,就是打死他,他也寫不出來。

審作文的老師肯定給了他個大白眼。

秦星繼續一個頭兩個大,求助許森:“舍長,君子那邊有什麽建議嗎?”

許森說:“君子一般都有容人雅量,但是也不會沒有原則,所謂不重則不威……一般,君子都無友不如己者。”

許森面色不虞,顯而易見,他對周得也很失望。

許森是君子之心,對周得這種行為耐受度很低。

楚辰看了一眼許森。

少年赤誠建立在沒見過人間腌臜之上,不是不好,只是不成熟。

說白了,纖塵不染的環境裏長出的不染之心,是很脆弱的,沒經過錘煉,也就很難真正合乎中道。

許森抿嘴不說話,秦星頭更大了,看楚辰,無聲地問:“舍長什麽意思?”

楚辰說:“說你人大量大……”

秦星超級會曲解楚辰,說:“你說我是飯桶?”

楚辰:……

他真的,很會抓重點。

楚辰的話才說完:“一般不記他人過。”

這事兒記了,秦星才更得難受。

當然關鍵憑楚辰對周得的了解,這次周得絕對是屬于昏了個大頭犯了錯。

周得本身是個努力獨立的人,唯一的偏執是成績。

很容易就能把他拉回正道上來。

而且,周得是清北苗子,這事兒就算捅出去學校肯定也能壓下來。

楚辰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失足少年能拉就拉一把,這是楚辰的原則。

當然建立在周得沒有對秦星造成實質性影響的前提下。

秦星倒是挺讓楚辰刮目,他挺有原則,也很會處理。

秦星對周得說:“我不能這麽輕易原諒你,得考察你一段時間。并且還會經常提醒你這件事,我可不會裝作你什麽錯都沒犯過。”

周得幾乎有點感激。

接下來半個月,秦星果然時不時就拿這個威脅周得。

經過強迫楚辰背課文的練習,他威脅人的業務越來越熟練,要看周得的筆記啊、要求周得幫他應付抄政治作業啊什麽的。

要求都不過分,但把周得都快給整脫敏了,有次周得甚至很無語地跟秦星說你大爺的。

連帶着主席都覺得這好像不是什麽大事,犯不着上綱上線。

許森擰巴了幾天,見周得态度很誠懇,也就自己想開了。

有過則改,已經很不容易。

楚辰覺得挺好,傻子自然有傻子的辦法,處理得還不賴。

秦星家裏人要替他追個名額還是挺容易的,他如願進了複試。

去現場考完試回來,他拿了一等獎。

省作文競賽幾乎參賽的都能評個二等獎,慣例了。

一等獎多年少見。

梁三高險些給他榮譽證書挂牆上去。

要不是秦星在社死前攔下來,現在他這個榮譽證書就得挂在高二文二班。

秦星可開心壞了,拿着榮譽證書全宿舍展演一遍、拍照片給海遠展演一遍、發到家族群裏求表揚一遍。

全方位各角度被恭喜之後,他高高興興地請宿舍人出去吃飯。

四端宿舍人均身高一米八往上,好像憑身高進的宿舍。

叨叨最矮,都有一米七九,但他打死都要說自己一米八。

六個一米八往上的大高個走進胖哥烤串,把胖哥都差點吓着。

好在胖哥記得上次他們就來過了,還跟他要了個八八折。

這次這幫孩子坐一塊,張口閉口也不離學習什麽的,胖哥放心,感覺不能是鬧事兒的主。

他們要了點啤酒,慶祝秦星的一等獎。

叨叨跟主席捧場得要命,一個說這就是天降紫微星,一個說秦星絕對是未來說唱界大拿,進入樂壇那都屬于降維扶貧。

秦星感覺自己已經是大明星了,強烈要求胖哥跟他們合影,硬要給胖哥簽字。

胖哥孩子剛好有個拍立得,很捧場地幫他們拍了一張。

秦星甩着拍立得照片,他們的身影漸漸浮現。

幾個人東倒西歪的在胖哥後頭比耶,六張臉在胖哥的襯托之下顯得特別小。

叨叨跟主席夾着秦星的左右胳膊,滿臉興奮,周得笑得不知道為什麽帶着一種要哭的感動。

楚辰看起來好像不是特別想跟他們認識。

許森坐得端正,跟楚辰看起來比較像是一家的。

有點像四只沒頭腦跟兩只不高興大聯歡。

秦星強行給老板簽名之後幾個人出發回學校,一幫人瞎聊說十一幹什麽之類的。

過于歡鬧。

楚辰一個人在後頭走着,好像不打算認自己幫室友。

秦星忽然記起什麽,脫離隊伍跑到楚辰跟前,說:“我已經有了一個獎了!”

楚辰真誠極了:“啊,恭喜。”

秦星笑着說:“但是你幫了我,這個獎對半分,咱倆各記一分。我這不是久治附中文明标兵是什麽?”

他心情好,哼起了歌。

他從小學聲樂,唱歌确實很好聽,平時說話聽不出來,唱歌有一點點煙嗓,多少有點令人刮目相看的那種驚豔。

楚辰覺得,畢竟此人活了這麽久都沒被真的賣了,可見還是有自己的一技之長的。

一會兒楚辰聽清他在哼什麽,差點笑出來。

“少年英雄,就是小秦星……”[注]

楚辰走路慢,漸漸落在少年英雄後頭,突然他想起什麽,幾步追上秦星。

楚辰對秦星說:“作文比賽這事兒就打住了,以後別再拿這個逗周得了。”

“為什麽?”秦星感覺這吩咐來得挺突然的。

楚辰說:“躲在玩笑背後借題發揮的,非君子。”

“你又說我,”秦星瞥楚辰,“我要鬧了。”

楚辰笑了,說:“我剛這句就是玩笑,但你還是覺得紮心對吧。我們知道你是想消解掉這事兒的嚴肅性,但人人都有邊界,最親的人都不能随便逾越。你覺得呢?”

秦星若有所思,這個道理他沒細想過。

學到了。

但他是萬萬不可能跟楚辰承認“學到了”的,他說:“你以為我樂意呢,我還得特意提醒自己才能記得這事兒,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小氣啊?

楚辰用秦星那種很純粹的目光打量秦星,歪了歪頭:“你,不小氣嗎?”

秦星冷漠:“沒長心的人一般都不小氣吧,你之前還說我大人有大量。”

楚辰一聽,鬧脾氣了。

楚辰笑了笑,說:“那是許森說的。”

秦星真的服:“楚辰你誇我一下是不是能難受死?”

楚辰說:“你不用人誇。”

秦星:……

說的也是。

楚辰伸了個懶腰,說:“你對誰都好,但也要講究一下方法,要不然有可能弄巧成拙,善意有時候傷人。”

“誰說的?我對你就不好。”秦星又抓住了一個楚辰沒想到的重點。

楚辰點了點頭,從善如流接話:“我的榮幸。”

秦星無語,他完全沒有讓楚辰引以為傲的意思。

秦星一擰頭,楚辰剛走進路燈光之下,柔黃的光鋪在他臉上,一點點陰影落在眼睑下方。光影塑出一張極其不寫實的臉,好看得有種驚心動魄之意,撞了秦星滿眼。

秦星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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