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救災
救災
劉之珩沉着臉看着手上的報告,這是組建醫療救援隊赴汶川的名單,16個名字中赫然有“Z大附屬一院眼科張萌”,16人中只有兩名是女醫生。
“救援隊裏怎麽還有女醫生?”他冷聲問站在一邊等他簽字的辦公室主任。
高主任吶吶道:“劉廳,是這樣,四川省衛生廳請求我們派出的救援隊中最好有眼科和婦科醫生,附屬二院派了婦科是女醫生,我想只一個女的到時會很不方便,就讓一院選眼科時要了個女的,都是從自願報名中挑選的。”高主任猶豫地問:“要不我打電話給一院二院,讓換一下?”
劉之珩半天不吭聲。“後勤準備工作已差不多了,領隊的是二院的副院長,明天中午十二點的飛機。”劉之珩明白高主任是在提醒他明天要代表廳裏去送行。他一言不發簽了字。
他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自從上次深夜車游以後,他有多久沒見張萌了?她從她的傷心裏走出來了嗎?他知道第二天張萌并沒有去送張平,他還知道她生病請了兩天假。但他沒有去找過張萌,經過那一夜,她一定也不想馬上見他吧,她需要療傷的時間。現在,那麽嬌弱的她要去災區。他腦子裏浮起張萌清雅的笑容,心裏似被一根線牽扯着繞進一個無底的黑洞,怎麽也繞不出來,扯得心隐隐地痛,他煩躁地把煙滅了。汶川大地震,全國、甚至全世界都在往那裏輸送救援隊,他問自己,如果不是張萌,是另外的女醫生的名字,他會怎麽做?一定會讓高主任馬上通知下去換男醫生的吧,全省這麽多醫生,只去區區16個人,他作為廳長也好、作為男人也好,一定不肯讓女人去這麽艱難危險的地方,可是現在他說不出口。他怕自己一張口,便洩露了心底所有的秘密。
劉之珩在辦公室不知坐了多久,他有點惶然,她還沒走,自己已經在擔心了,這種牽挂的感覺又痛苦又甜蜜,他沉溺其中,無法掙紮。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拿起電話,猶豫着,終于又放下。
飛機場總是充滿離情別緒,今天卻因為救援隊竟讓人生出“風潇潇兮易水寒”的豪情,送行儀式劉之珩講完話,便等着送救援隊上飛機,轉身看到遠處張萌和幾個醫生已在一群記者的包圍之中。好象瘦了一些,有些單薄。這樣看着她,心底的不舍又慢慢漾了上來。張萌也看到了他,朝他微笑,并沒有走過來。劉之珩心裏苦笑,她從來不會主動朝他走過來,只會在遠處客氣地稱他“劉廳長”。這樣想着,腳下已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張萌終于意識到什麽,脫身出來,喊了他一聲,劉之珩停下腳步望着她。張萌躊躇着。劉之珩只好問:“老師知道了嗎?”
張萌正要說這事,忙道:“我昨天跟叔叔阿姨說了,兩個人有點擔心呢,你有空幫我解釋一下就說是組織決定,好不好?”見劉之珩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便振振有詞道:“我不是響應你劉廳長的號召嘛!”
劉之珩囑咐道:“那裏會很辛苦的,要照顧好自己,餘震還很多,注意安全。”
張萌嬉皮笑臉道:“這下有機會成英雄了,說不定還有可能當烈士呢!”
劉之珩變了臉色,斥道:“胡說什麽!”神色太嚴厲,把張萌吓一跳,看着他不敢說話。
劉之珩又輕輕嘆了口氣,緩了臉色:“吃的喝的也該備一點,那邊到底怎樣很難說。這樣吧,我車上有巧克力,你帶去。”神色略略有點不自然。
張萌忙搖手道:“不用不用。”劉之珩的司機已經把一個盒子拿了過來,張萌還想推辭,那邊有人在喊她準備登機,只好一邊說謝謝一邊塞進雙肩包裏。
“之珩,怎麽張萌去了汶川?”是楚揚在電話裏沖他大叫:“你們怎麽搞的,男人都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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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之珩翻着桌上一堆報紙,省市幾乎所有報紙都對衛生救援隊都作了報道,張萌在每張報紙上對着他笑。年輕、美麗、海外歸來的女博士,什麽元素都占齊了,記者不拍她拍誰?“你看了報紙了?”劉之珩終于問道。
“我問你呢,劉廳長,這麽個女孩子,怎麽受的起那個苦,你幹脆把我派去吧。”
劉之珩無力道:“她自己要去的。”
楚揚摔了電話。一會兒,又打過來,“他們到了沒有?怎麽我打電話都沒人接啊?”
劉之珩道:“昨天下午就到了,在綿竹,信號不好,電話很難通。”
“你們廳裏有人去負責的吧?每天向你彙報嗎?”楚揚又問。
劉之珩耐心道:“我們辦公室副主任去了,會和我們保持聯系的,張萌是眼科,不會在最前方的,做眼科手術肯定得呆在醫院裏。”與其說是在安慰楚揚,不如說在安慰自己。
“那裏整個就是危險地帶,醫院裏更糟,餘震随時會震塌了房子!”
話音一落,兩邊都沉靜了下來,劉之珩有點惱怒楚揚的口不擇言。半晌,楚揚道:“這個笨丫頭,換輛自行車都騎不好,這下可真受罪了。”劉之珩點燃一支煙,無言。
劉之珩每天接老師的電話、思瑤的電話、楚揚的電話,告訴他們張萌到了什邡,到了德陽,到了青川,通訊信號不好,又怕影響救援工作,總是等着四川方面電話過來。一個星期後,他終于忍無可忍在辦公室副主任打電話過來彙報結束時說:“讓一院的張萌醫生打個電話過來。”
“她不在,今天和部隊幾個戰士進山了。”
“什麽?”劉之珩一驚。
“有報告說這裏的一個旅游景點叫神仙谷的,有人埋在裏面了,所以今天派了直升機和三個戰士帶了沖鋒槍進山去了。”
“沖鋒槍?”劉之珩不解地問。
“這個風景點原來養了兩只老虎一頭獅子,地震跑出來了,怕進去找人時遇到危險。”
劉之珩的手心都是汗:“怎麽帶眼科醫生進去?”
“真到了這裏忙的時候就不分什麽科了,當時沒人手,張萌就說她去……”
“什麽時候去的?現在下午四點了還沒回來?” 劉之珩打斷道。
“我們也在緊張呢,快七個小時了,不過因為沒有路,走山路更花時間。到了我馬上電話過來。”
五點、六點,劉之珩的辦公室不斷有人進出彙報各種各樣的工作,一直忙到下班。手機鈴聲響起,是電視臺的那位漂亮的主持人:“劉廳長,晚上有空嗎?有個……”
“對不起,我今天晚上有安排了”劉之珩直接打斷她。
主持小姐有點讪讪,一向溫文爾雅的年輕廳長今天有點失了風度啊,只好無奈地挂了電話。
手機又響起,“之珩哥,晚上我們……”這是周婷上班時間以外對他的稱呼。
他皺起了眉:“周婷,對不起,我很忙,還在開會。”說着便挂了電話。看看時間,七點了。心底的恐懼一點點滲了出來,他伸手去取煙,打火機點了幾次都點不着,直感憤怒。
又有電話進來,一看,是陌生的號碼,他幾乎想沖着手機喊:“別煩了!”稍微鎮定了一下,才接了起來。
“劉廳長。”是張萌的聲音。
劉之珩欣喜若狂,“萌萌,你回來了!”
張萌在電話那頭愣住,這稱呼,這份欣喜,這麽明顯的感情,讓她措手不及。她強自鎮定道:“陳主任說你找我?”
劉之珩迅速冷靜下來,可他擔了三個小時的心,不想表現得若無其事,“去了這麽危險的地方,我很擔心。”
張萌頓了頓,“劉廳長,我手機沒電了,借別人的機子打的。等充了電再向你彙報。謝謝關心。”她有點緊張。
劉之珩的嘴角彎了起來,就等你充了電再說。
“今天乘直升機去了海拔四千多米的被稱為‘死亡之谷’的神仙谷搜索生命跡象,因為那裏原先游樂園裏的老虎獅子跑出來了,所以有三名挎沖鋒槍的戰士和我們一起去,是最新式的沖鋒槍呢!結果沒發現生埋者,也沒遇到老虎獅子。山上原先有賓館,吃的喝的很多,雞啊肉啊,還有茅臺五糧液,看得我們饞死了,真想在那裏過一夜,可惜直升機又把我們帶下來了。彙報完畢。”劉之珩靠在沙發上看書,張萌的彙報短信就到了。這個傻丫頭,走了十個小時,遭遇兩次泥石流,還把救援任務描述得如此開心。
“這麽多路,走得動嗎?”
“當減肥呗,把你的巧克力分給大家吃了,從沒覺得這麽好吃過!”
“那下次再給你買。”
“謝謝劉廳長,晚安!”
劉之珩苦笑,這位大小姐可真懂得防微杜漸啊。
随着各地救援隊的到達,張萌他們的駐地漸漸固定下來,每天的作息時間也有規律多了,衛生廳以劉之珩的名義利用短信平臺每天晚上給救援隊員群發短信,體現關心,所以他順理成章的也每天給張萌發,張萌見大家都收到劉之珩的短信,便也不以為意,不知道她收到的不僅是群發的內容,人家收到的都是問候的話,不需要回複,而她收到的都是問題,只能回複。
“吃得上熱飯菜嗎?”
“一天有一餐是熱的,土豆粉條番茄肉蛋統統煮在一起,放上麻辣的調料,人間美味!”
“聽得我都饞了,回來後得煮一鍋給我吃!”
“不敢委屈了廳長大人。”
“其他兩頓吃什麽?”
“方便面幹吃,就礦泉水。回去後我大概這輩子都不要吃方便面了!”
“胃還疼嗎?”
“忙得沒感覺,我都懷疑自己以前是不是閑得胃疼!”
劉之珩失笑,辛苦成這樣還開玩笑,“有開水的時候記得用保溫杯灌一點,盡量喝熱的。”
“餘震還厲害嗎?”
“很多餘震,有的蠻厲害的,不過住帳篷沒什麽可怕的。”
“還是要小心。水有嗎?”
“喝的有,洗的沒有,沒澡洗比地震更可怕,感覺從垃圾堆裏出來的。”
“那也是垃圾美女!”
“氣溫怎樣?早晚涼嗎?”
“下雨就冷,帶了厚衣服,可以撐過去。”
“下雨天帳篷進水嗎?”
“不進水,不過底下都是水,感覺在水床上。”
“大小姐這樣也睡得着?”
“說實話從沒受過這樣的苦,睡不着,好想念我的小窩啊!”
“回來一定好好放你們幾天假,讓你睡個夠!”
“今天都幹什麽了?”
“下去巡診碰到一個年輕的母親,她8歲的女兒在地震中死了,丈夫也死了,她給我看她們的全家福,好幸福的樣子。旁邊的人說她整日痛哭,三天沒進食了,我跟她說人活着不能只顧自己的感受,還有責任,愛你的人就是你的責任,父母還在,為了他們也得堅強幸福地活下去。後來我給了她兩塊巧克力,她慢慢地吃下去了。”
“為愛你的人也要幸福地生活,你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嗎?”
“原來覺得這句話很矯情,到了這裏發現自己可以那麽自然地說出這句話,身臨其境,會改變很多對人生的看法。”
“真想和你在一起。”劉之珩猶豫了一下,在“你”後面又加了一個“們”。
“今天接收新病人嗎?”
“一個孩子,牆倒下來砸到了,看來要失明,不過孩子很堅強,我覺得自己不如孩子。”
“人生總要經歷痛苦,走出來就有一片天空等着你。”
“看到這麽多生命消失,直覺生命的脆弱,也更加覺得其可貴,鼓勵自己從此後要好好珍惜。”
“珍惜自己,也別拒絕別人的珍惜,好嗎?”
沒有回複,劉之珩無奈地搖搖頭,可不能指望一夜之間改變這位大小姐。慘烈的大地震,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改變了更多人的人生态度,希望張萌也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