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和敬笑得意味深長,容錦不明所以,完全不明白她在說誰,小公子?因着富察皇後的關系,富察家倒是有幾個孩子入宮給皇子做伴讀,最小的應該就是福靈安了吧?
“福靈安才七歲而已,再說皇上早已給他指了婚,這孩子跟我有什麽牽扯?”
“甭打岔,我說的不是小舅舅傅恒家的孩子,是我四舅承恩公傅文家的大公子明瑞。去年你生辰之際,明瑞還給你送了禮呢!”
容錦只覺這理由太過牽強,“當時所有的阿哥們都給我送了禮,明瑞作為阿哥們的伴讀,自然也得随大流送份禮,他只是不想落人話柄罷了!這些并不能說明什麽,皇姐你沒必要拿此說事兒。”
和敬不以為然,拿自個兒作比,“若說他此舉是随大流,那我生辰之際他怎的不給我送禮?他可是我表弟呢!”
“還不是因為皇姐你定了親,明瑞若給你送禮,姐夫不得揍他啊!”
點了點她的櫻唇,和敬笑嗤道:“你這張巧嘴啊!慣會狡辯。”
心知說不過她,和敬也就不再多提,兩姐妹又道起了旁的事,說笑逗趣,好不熱鬧。
不知不覺間,天已擦黑。
這一整日,德勒克都在挨個拜見宮裏的各位主子,到得傍晚,他又被乾隆帝請去用禦膳。乾隆将他安置在乾西四所內,與那些阿哥們住在一起。
入夜後,躺在帳中的德勒克輾轉反側,這架子床乃是紅木所制,明明很奢華,但太過規整,他反而睡不着,總覺得不自在。
回想今日的所見所聞,德勒克感慨萬千。
身為蒙古巴林部最尊貴的世子,他見過最豪奢的建築便是他家的郡王府。而今見識過北京城的繁華,皇宮的恢弘壯觀,他的認知被徹底颠覆!
奔馳在原野上的駿馬以為草原便是整個世界,一擡頭才發現,天際更遼闊,他想去探尋,卻沒有階梯,爬不上去,除非讀書識字,有了才學方能生出翅膀,翺翔于天際。
恰逢乾隆帝召他入京讀書,給他一個開闊視野,增長見聞的機會,他實該好好把握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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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環境令他很不适應,但又有一絲莫名的期待,男人嘛!怕什麽挑戰,沒有挑戰的人生豈不是很枯燥?
胡思亂想到半夜,德勒克才迷糊入夢。
最初的這幾日,每日都有太監過來,教他一些最基本的宮廷禮儀,這些繁文缛節枯燥又乏味,但他深知皇宮與蒙古不同,他必須小心謹慎,努力記住這些宮規,以免日後觸犯宮規被處罰,後悔晚矣!
一連學了三日的規矩,待到第四日,德勒克才被帶到上書房,正式開啓讀書生涯。
上書房就建在乾清門內東側,離乾隆帝很近,方便他随時督閱皇子們讀書的狀況。
此處共有五間房,整座房屋古樸典雅,充滿了書卷氣。為了讓皇室子弟們德才兼修,上書房內配備滿蒙漢師傅若幹名,請的皆是德才兼備的翰林院學士。
德勒克今年已有十五歲,他本該跟着年歲相仿的三阿哥他們一起讀書,然而他們讀的是《皇朝開國方略》《八旗通志》等書,德勒克卻只會蒙語,連漢語還說不流暢,哪裏讀得了這些深奧的書籍?
師傅問他讀過些什麽書,他答的都是些蒙古諺語之類的,至于《三字經》那些最基本的入門讀物,他根本沒看過,會寫的漢字一把手能數的過來,認字都是問題。
乾隆特別重視孩子們的漢學教育,除了滿文之外,漢文是每個孩子必學的。師傅們商量過後決定讓德勒克與四阿哥、五阿哥等人一起先識漢字。
四阿哥永珹年方九歲,五阿哥永琪年方七歲,其他給皇子們做伴讀的世子或是朝臣之子皆是七八歲的年紀,他們瞧見新來的學子是個大高個兒,皆面面相觑,捂嘴偷笑。
師傅幹咳了一聲,他們才肅靜下來,繼續寫字。
德勒克顧不得在意旁人的反應,全神貫注的聽着徐師傅的話,師傅教他背人之初性本善,他只認識兩個字,其他的全靠順口溜,他不理解這些句子的含義,師傅也不講解,只讓他先背,背會十句再講。
至于寫字嘛!今兒個師傅教他寫的是:天地君親師。
這五個字對于德勒克來說頗有難度,但師傅要求今日必須學會,他不能反駁,只能認真的拿着毛筆照葫蘆畫瓢,反複練習,不知不覺就練到了晌午。
到得午間,手腕酸疼的德勒克很想回房歇一歇,然而在場的沒一個離開,幾位阿哥和伴讀們都到外間坐着,侍衛們将飯菜呈上來,一衆學生們就在上書房用膳。
德勒克也被叫了過去,聽師傅那意思,似乎是讓他趕緊吃完繼續練,今兒個練不好便不能走。
學生們一直都很安靜,直至師傅們去另一間屋子用膳時,他們才放松下來,開始交頭接耳的說話。
永珹瞟了他一眼,嘲笑道:“哎---傻大個兒,《三字經》這麽簡單的東西你都不會背啊?怎的連我們都不如?”
正在默默吃飯的德勒克有種被冒犯的感覺,但對方說的是事實,他無可反駁,只能掩下不滿,擡起長睫,那雙清澈的眸子裏寫滿了真誠,
“我有名字,叫德勒克。”
這些孩子都比他小,他身為新來者,本打算與他們友好相處,然而他們卻是滿目不屑的審視着他。
和親王府的四公子永琨放下筷子起哄道:“沒問你名字,就問你會不會背《三字經》。”
緊捏着筷子,德勒克滿面窘色,緩緩垂下眼睫,默了好半晌才道:“不會,但我可以學。”
“你都十五歲了,已經到了該娶媳婦兒的年紀,居然才開始學?那得學到什麽時候啊?”
“等他有了孩子,跟他孩子一塊學呗!”
永珹等人哄堂大笑,德勒克緊抿唇線,咬着牙關默不作聲,緩緩擡起的墨瞳幽暗難測。
眼瞅着他左手蜷成拳頭,永珹不屑哼笑,“你攥拳幹嘛?怎的?文的不行你想跟我們比武?”
在蒙古那些年,身為世子的德勒克從未受過這樣的奚落,如今到了皇城,這些小阿哥們根本瞧不起他,若擱以往他早就動手了,根本不會跟他們廢話,可這是北京城,是他們的地盤。
論身份,他不如他們尊貴,論說話,他也說不過,最終德勒克只能強壓下心中的憤慨,暗暗告誡自己不要與孩童一般見識,
“我來讀書,不打架。”
“字不會寫,架也不敢打,真是個慫包!”永珹一再挑釁,五阿哥永琪和福靈安皆看不下去,然而福靈安只是個伴讀,他沒資格教訓阿哥們,永琪忍無可忍,鼓起勇氣開了口,
“皇兄,你別這麽說人家,他才從蒙古來的,不會寫漢字很正常,咱們也不會說蒙語啊!”
被揶揄的永珹白他一眼,揚聲斥道:“小屁孩兒,吃你的飯去,大人的事你少管!”
永琪不滿的撇撇嘴,心道你只比我大兩歲而已,九歲不也是孩子嘛?裝什麽大人啊!然而他只是想想,終究沒敢跟皇兄頂嘴。
被人這麽諷刺,德勒克心頭窩火,匆匆吃罷飯,繼續回裏屋去練字。
只因他心裏很清楚,漢文是他的短板,他一日學不好,便永遠低人一等,與其跟人逞口舌之争,倒不如抽空多學多練。
四阿哥的話雖難聽,卻也沒說錯,正常的孩子六歲就開始習字,他起步比人晚十年,自當更用功,刻苦鑽研,方能在最快的時日內學會基本功。
往後的日子裏,永珹和永琨時不時的還會奚落德勒克,每日目睹他們的過分行為,永琪敢怒不敢言,這一日下學後,他去往壽康宮給皇太後請安。
皇太後問及他的學業,永琪一一回答,還給皇太後背了首詩。
小皇孫聰明伶俐,又乖巧懂事,皇太後自是疼他,心知他念書辛苦,她也就沒讓他多背,閑聊起旁的,
“永琪啊!最近學堂裏可有發生什麽趣事?講與哀家聽聽,給哀家解解悶兒。”
說起趣事,那可多着了,“這兩日我們學堂裏來了個蒙古世子,他叫德勒克。”
“哦?”皇太後頗覺驚訝,“德勒克跟你在一起讀書?他功課如何?”
“是啊!他念書很認真,只是……”話說一半,永琪欲言又止,陪在一旁的容錦好奇問了句,
“只是什麽?”
猶豫半晌,永琪終是沒那個勇氣,打岔說起了旁的,“只是我聽不懂蒙語,想跟他做朋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皇太後并未多想,溫聲寬慰道:“不着急,你還小,先學滿文和漢文,等學得差不多時,再請師傅教你蒙古語。”
容錦總覺得永琪的眼神有些怪,似在刻意掩飾什麽,他真正想說的應該不是這些,但當着皇太後的面兒,她并未多問,但永琪告辭之際,她也向皇太後請辭,而後跟上永琪,悄悄問他關于德勒克的事。
永琪畢竟年歲小,不擅撒謊,被她旁敲側擊的這麽一追問,他便沒再隐瞞,道出了實情。
容錦方知原來德勒克的境遇很不好,雖說他是蒙古世子,皇上很看中他,可那些個小阿哥們身份更尊貴,他們欺負德勒克,應是背着師傅的,即便哪位師傅瞧見了,大約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不會去管。
穿越而來的容錦不禁回想起自己在現代的童年生活。
猶記得小學四年級轉學時,她也曾有過被新同學欺負的遭遇,那些冷嘲熱諷令她備受打擊,陷入自卑之中,很久都走不出來。
現如今,德勒克從蒙古來到京城,所有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他肯定也渴望關懷,渴望有人拉他一把,可他們卻落井下石,欺他辱他,他的日子一定很難熬吧?若是因此而影響學業,豈不又要被師傅訓責?
雖說容錦與德勒克并不相熟,只見過一面,但他還送過她見面禮呢!感同身受的容錦做不到袖手旁觀,很想幫他一把。
略一思量,容錦決定找個機會去見見他。
次日午後,天高雲淡,日暖風疏,容錦帶着食盒去往乾西四所,離老遠便聽到了讀書聲。近前後,她循聲望去,但見一墨發半散于肩後的少年正坐在窗前,朗聲讀着《三字經》。
他的語調并不标準,略生硬了些,但貴在認真,連有人過來他都沒察覺,直到她行至窗畔,有陰影投來,德勒克才發現她的身影。
望着她的德勒克神色怔然,那日他見了太多的人,感覺她有些面熟,一時間又想不起她是誰。
她也不計較,彎唇一笑,自報家門,“我叫容錦,是皇太後宮裏的人。”
德勒克起身行至窗前,待離得近些,看到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略一回想,他才恍然大悟,“你是……公主?會說蒙古話?”
“對,就是我。”若直接說找他,似乎不太妥當,于是容錦借口道:“我來找永琨,我是他的姐姐。”
永琨這名字有些耳熟,德勒克對他有印象,似乎就是永珹的那個伴讀,這兩人時常取笑他,她一說是永琨的姐姐,德勒克面色漸漠,淡聲道:
“他不在,在射箭。”
皇子們上午讀書,下午練習騎射,容錦是知道的,所以她才特意選了下午過來,避開那幫阿哥們。
“不在便罷,我帶了些糕點,也給你備了一份兒。”
兩人并無交情,她為何無緣無故給他送糕點?該不會是永琨的主意,他們姐弟倆聯合起來捉弄他吧?
思及此,德勒克婉拒道:“多謝,我不餓,要讀書。”道罷他便轉身回往書桌邊,似乎并沒有讓她入內的意思。
被拒之門外的容錦一臉懵然,萬未料到自個兒居然出師不利!
方才他還有笑顏,怎的轉瞬間就變了臉呢?仔細回想了一番,容錦猜測可能是因為她提到了永琨,他才會對她生出戒心。
暗嘆失策的她決定換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