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明眸微轉,容錦靈機一動,撩起垂在裙間的墜子柔聲道:“你送的這個挂墜我很喜歡,瞧着很獨特,這是用什麽做的?”
初到此地,德勒克依照規矩,給很多人都送了禮,但卻沒有一個人稀罕,沒想到她居然會把他送的墜子佩戴在身!
她既問了,他不好不答,遂如實相告,“這是嘎拉哈。”
“嘎拉哈?那是什麽?”容錦再次追問,卻把他給難住了,只因他也不曉得這話用漢文該怎麽說。
趁他苦思冥想的檔口,容錦順水推舟地道:“這樣扒在你窗前說話似乎不太好,不如我進去,你慢慢講與我聽。”
沒等他應承,她便往前門走去,順勢溜了進來,還把食盒放在桌上,揭開蓋子,端出幾碟糕點來,一一為他介紹着,
“這個是如意紅豆糕,這是鳳梨酥,我也不曉得你喜歡哪一樣,便每樣都帶了幾塊,你嘗嘗看。”
那些糕點看起來似乎很美味,聞着也很香,這會子他還真有些餓了,但一想起被永琨他們捉弄的場景,德勒克暗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上當,無視糕點的香氣,義正言辭的道:
“我不餓,給永琨吃。”
“我給他留了,這些是給你的。”為防他再拒絕,容錦率先表明來意,“其實我今日來是想跟你學蒙語,我請你吃糕點,你教我蒙古話,如何?”
她之所以這麽說,一來是想打消他的顧慮,二來是因為她很清楚,男子漢大都有自尊心,她若直接說,我教你寫字吧!他可能會有逆反心理,不樂意學,即便勉強去學,大約也會有些自卑,心裏不舒坦。
顧及到他的感受,她才換了種方式,主動向他求教。
她一再央求,笑容甜美,一臉無害,德勒克雖然不太樂意,卻也不便拒絕,畢竟她是公主,說好的滿蒙一家親,若是惹惱了她,她再向乾隆帝告狀,反倒成了他的罪過。
念及後果,德勒克只這才勉強答應教她,“嘎拉哈指這裏。”
說話間,他指了指自己的腿,容錦這才恍然大悟,“唔---原是膝蓋的意思。”
Advertisement
“膝蓋?”德勒克不自覺的跟着她念了一遍,方知嘎拉哈的漢語是這麽念的。
“那嘎拉哈的蒙文怎麽寫?”說話間,容錦來到桌前,歪頭瞄了一眼他寫的那些漢字,德勒克頗覺尴尬,順手拿了張白紙将它遮住,窘聲道:
“寫得不好。”
“你才學了兩三日,能寫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他的字一筆一劃很用心,至少沒有寫錯字。只是有些筆劃寫得不标準,以致于整體瞧着不美觀,時大時小,但容錦覺得問題不大,只要稍加點撥,他肯定能改過來。
深知這只是恭維之詞,德勒克也就沒當真,起身将圈椅讓給她,他自個兒拉了個凳子過來,兩人并排而坐。
容錦找了張幹淨的紙,她先在左邊寫下膝蓋二字,順口說道着,“膝的左邊是‘月’字,《康熙字典》裏有記載,凡是跟人的身體有關的字,比如臉、腿、腳,都是月字旁,你只要看到這個部首,哪怕不認得,也能猜到它和身體有關聯。”
生怕他聽不懂,她說的時候還會指着自己,拿自己作比,德勒克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順手在她的字右邊寫下蒙文裏嘎拉哈的寫法。
接下來,兩人各自練習,看誰學得快,容錦照着他所寫的學着寫了一遍,即便是照葫蘆畫瓢也是有困難的,急得容錦唉聲嘆氣,直呼好難,
“我怎麽覺得蒙文比漢文更複雜?我是不是太笨了?”
她這沮喪的情态不禁讓他想到自己學寫字的模樣,看來不管是誰,一學起陌生的文字都會頭疼,遂寬慰道:
“你不笨,我學漢文也難,別難過,一起學。”
道罷他又開始練字,他的話很少,她若不吭聲,他絕對不主動開口。
實則容錦常年待在宮中,也曉得言多必失的道理,除卻跟和敬打趣之外,平日裏她也很少說話,現下為緩解尴尬的氣氛,她只好多說些話,希望能盡快跟他熟絡起來,他大概就不會那麽拘謹了吧?
她本是一番好意,可在德勒克看來,她的問題似乎很多,總在向他問詢各種字詞,他本打算下午背十句《三字經》的,她一來,耽誤了他背書,他有些着急,暗自思量着她什麽時候會走。
抛開需要背書這一條,回答她的過程其實還是很有趣的,畢竟蒙文是德勒克最擅長的,一跟她講解起來,他便神采飛揚,重新找回了自信。
兩人就這般互相學寫字,不知不覺間,他倆的字已經寫滿了一張紙,一個漢字對應一個蒙字,整整齊齊的排列着。
師傅們雖然也會教,奈何他們很忙,只會讓他自己勤學苦練,不可能逐字拆解,也不會教他走捷徑。
多練的确能學成,然而德勒克的年紀擺在這兒,他沒有十年可以磨,為了讓他更快的記住,容錦想方設法的把字的釋義結合字本身講與他聽,
“你瞧這個‘燕’字,頭頂是鳥頭,中間的是身子,兩邊像翅膀,底下的四個點像鳥兒的尾巴,只要記住鳥兒的形狀,就能認得這個字……”
容錦很有耐心,不厭其煩的教他,直至酉時,約摸着其他阿哥們快回來時,她才離開。
待她走後,德勒克長舒一口氣,至于她送來的那些糕點,他一塊都沒動,皆賞給了那些下人們。
他那寶貴的一個時辰都被她給消磨了,德勒克不敢耽擱,趕緊繼續背書。
此刻再看《三字經》時,他驚訝的發現,才剛容錦向他讨教蒙文的那些字詞基本上都是《三字經》裏的。
原本他看着這些漢字就像是看天書一樣,只能死記硬背,這會子再瞧,竟有十幾個字都是他認得的,且容錦還跟他講過這些字的含義。
懂得含義之後,他的腦海裏一派澄明,不再像先前那般,亂如一團漿糊。再去背誦就簡單了許多,原本他背十句需要将近一個時辰,這會兒竟然只用了一刻鐘便背完了!
倘若往後背書都這麽簡單,那他便不必如此煎熬,趕緊背完這本,再繼續學下一本,盡快達到師傅的要求,他就可以離開那幫小屁孩,免遭他們禍害。
晚膳過後,忙碌了一整日的德勒克才能稍稍放松片刻,在夜色下毫無顧忌的練武打拳,直至練到渾身冒汗,沐浴更衣之後,他才入帳歇息,睡前腦海中還在不斷的循環着:
人之初,性本善……
德勒克本以為昨日她只是心血來潮才會找他學蒙語,未料今日午後她竟然又來了!
看到容錦身影的那一刻,他峰眉緊皺,頓感惆悵,“又是你?”
“又”這個字略紮心,容錦腳步微頓,緊咬榴齒,面色發窘,低眉細聲道:“你好像……很不歡迎我?”
說實話,他并不期待她的到來,這姑娘話有點兒多,一直在他耳邊說個不停,他覺着聒噪,不過看在跟她一起念書能多識字,長見識的份兒上,他還是決定忍一忍,遂改口道:
“歡迎,我是說,你直接來,別帶糕點。”
原是為這個啊!容錦稍稍安心,并未多想,将食盒放在桌上,眉眼彎彎,莞爾一笑,“糕點是我自個兒做的,反正閑來無事,就多做了些,倒也不費事。昨兒個你教我寫的蒙文很有意思,我還想多學一些……”
接下來的每一日午後,睡罷午覺的容錦幾乎都會過來,陪着他一起練字念書,糾正他的發聲。
德勒克學得很認真,但對她始終淡淡的,并沒有表現得太熱情。容錦能感覺的到,他對她仍有一絲防備,大約是因為對這個環境太陌生,無法徹底放開自己。
無妨,慢慢來,總得有個适應的過程。
這會子剛練完字,他正在讀書,她就安靜的坐在桌邊,小手杵着下巴,默默打量着屋內的陳設,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身上。
猶記得初見他那日,他是真的膚若古銅,容錦一直認為一白遮三醜,可他的黑卻絲毫沒有掩蓋他五官的優勢:
不高不低的眉骨恰到好處,鼻梁挺翹,一如山脊,唇窩深邃,宛若幽潭。
這才過去了半個月,許是皇宮的水養人,又或許是因為他整日的待在屋裏沒曬日頭的緣故,容錦總感覺他白了許多,俊美與野性兩種矛盾的氣息竟能在他身上完美的相融,毫無違和之感。
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本該是最貪玩的時候,且他來自蒙古,騎馬射獵是他的強項,他肯定也很渴望去校場放松一下吧!
然而他沒去,每日午後都待在書房裏學漢文,容錦只陪他一個時辰便覺難熬,他每日學那麽久,怎生受得?
能如此自律且持之以恒,他的毅力令容錦深感佩服。
專心讀書的德勒克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日子苦不苦,他不在乎,他只想盡快學好漢文,擺脫被人嘲諷的尴尬處境。
今兒個她離開的有些晚,這會子日頭都快要落山了,天邊一片橘紅,暖暖的色調平添一絲溫馨。
剛出乾西四所,容錦便撞見了學完騎射歸來的阿哥們。
和親王府的世子永璧一眼就瞧見了她,故意揚聲道:“哎?那不是我妹妹嗎?八成是來找明瑞的吧?”
說話間,他微偏頭,看向旁邊身着绛色袍褂,眉目俊郎的少年,笑得意味深長。
這少年便是富察皇後的侄兒明瑞,皇後之父李榮保去世之後,皇後的四弟傅文承襲了承恩公的爵位,明瑞乃是傅文的長子,因着他姑母的關系,有幸入得皇宮給阿哥們做伴讀。
常年待在宮裏的他與容錦也算是相識多年,少時大夥兒都沒在意,而今年長些,他們少不得會開幾句玩笑。
瞧見她的身影,明瑞心下歡喜,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打岔道:“興許她是來找永琨。”
“永琨住西南角,不在那個方向,再者說,她這個時辰過來,不就是等你的嘛!”
三阿哥永璋亦附和道:“咱們哥兒幾個裏頭,也就明瑞沒被她訓過,她跟咱們從來不客氣,一到明瑞跟前兒就端莊窈淑,溫雅得很吶!”
衆人跟着起哄,明瑞義正言辭的反駁道:“那是因為你們是她的兄長,她在親人面前無需顧忌,跟我這個陌生人才會客氣。”
拍了拍他的肩膀,永璋挑眉提醒道:“想做容錦的親人還不簡單?你再加把勁兒,便可成為永璧的妹夫。”
得!越扯越遠,這要是讓容錦聽到,一氣之下再不理他可如何是好?明瑞幹脆住口,再不搭腔。
方才離得遠,容錦沒聽到他們的玩笑話,待走近後,她朝着幾位兄長福了福身,他們極有眼色,先行告辭,只留明瑞在此。
待他們走後,明瑞舒眉展顏,主動跟她解釋道:“今兒個有射箭比賽,這才耽擱了,回來得晚一些,讓你久等了。”
容錦面色微怔,一雙星眸寫滿了詫異,心道我并未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