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因為……”話到嘴邊,德勒克又開始遲疑,明明是那麽簡單的一句話,他卻始終沒勇氣道出。
他不說,容錦也能猜出他的小心思,“因為你擔心我又去打攪你,我明确的告訴你,今日是皇祖母請我我才過來的,既然你漢語說得那麽順暢,往後我便不必再做譯官,不會再見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皇太後說了,讓你教我漢文。”
這便是德勒克今日過來的目的,他想像從前一樣,和她一起讀書寫字,可他已經出言趕她離開,沒理由再請她回來,是以他才假借皇太後的名義,讓皇太後開這個口。
他以為只要皇太後發話,容錦便不會再拒絕,孰料她竟哼笑出聲,
“師傅誇你了,你才意識到我教你的那些都是有用的?你認為我還有利用價值,這才又改了主意,想讓我繼續教你?你這分明就是過河拆橋,拆完又後悔,還想再讓我給你鋪路,世子爺,你把我當猴耍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被誤解的德勒克很想澄清,卻又發覺自己的行為的确很過分,他甚至不知該如何辯解,
“我不想利用你,只是想跟你一起讀書。”
他的長睫又密又翹,眼睛還那麽深邃,四目相對時,他的神情那般真摯,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都要信了他的話,然而也只是被蠱惑了一瞬,很快容錦就恢複了理智,聲冷神漠,
“我不想,不想學蒙文,也不想再教你漢文,我很忙,借過。”
眼看着她要走,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情急之下,德勒克不再多言,将藏在袖中的一方小盒子遞給她,
“送給你。”
容錦也沒細看,直接推拒不肯收,“我不要。”
他卻不由分說的将盒子塞入她手中,而後轉身就走,并未解釋為何要送東西。
“哎---?”她想上前把東西還給他,然而西邊有嬷嬷和太監們走了過來,當衆拉扯難免惹人非議,無奈之下,容錦只好暫時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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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了房,容錦随手将其撂在桌上,便沒再管它,月藍忍不住問了句,“公主,您不打開瞧瞧世子送了什麽嗎?”
榻邊的圓木架上擺着一盆三角梅,近日天暖,含苞的紫色花瓣終于逐漸綻放,紫綠相間,色澤鮮豔奪目,給這室內平添一絲生機。
指尖輕撫着花瓣,容錦漫不經心地道:“有什麽好瞧的?咱這屋裏不缺奇珍異寶,任它再珍貴之物我也不稀罕。”
“貴重之物是不缺,可這不是世子的心意嘛!”月藍一再相勸,惹得容錦轉眸打量着她,目露狐疑,
“你這丫頭怎的總幫他說話?他給了你什麽好處?”
月藍大呼冤枉,“奴婢沒幫他說話,純屬好奇,就想看看世子爺到底給您送了什麽。”
實則容錦也覺奇怪,不明白德勒克此舉是何意,兩人已經不歡而散,他又突然來向她示好,這不合常理,除卻她有利用價值之外,她實在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那方盒子拳頭大小,上覆錦緞,小巧精致,裏頭到底裝了什麽?
她雖有好奇,卻礙于顏面,始終不願打開。方才人多,她不便拉扯,這才勉強收下,仔細想想,容錦還是覺得不妥,随即吩咐月藍将此物歸還給德勒克。
“興許裏頭不是珠寶首飾,而是一封信呢?也許這當中真有什麽誤會,世子不好意思說出口,便寫在了信中?”
怎麽可能?“那他直接将信給我即可,又何必裝在盒子裏?”
“呃……”可憐月藍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解釋之詞,只好胡謅,“這大約是蒙古的特殊習俗?”
任她再怎麽掰扯,容錦也不肯打開。
月藍深知兩位主子都是好面子的人,世子明明想見公主,卻非得扯什麽玉佩丢了,好不容易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他也不明言,偏偏拐彎抹角的送東西。
公主若真不想要,大可當場丢掉,可她并沒有,說她顧忌世子的顏面也好,說她心軟也罷,終歸她将盒子帶回了屋,是以月藍猜測她只是賭氣不願打開,并非真的讨厭世子。
思及此,月藍大着膽子按開了盒子的長扣,佯裝驚呼道:“哎呀!奴婢不小心把它打開了。”
“我看你是故意的吧?”容錦還能看不透她的小心思?說話間,容錦無意中瞄見了那盒子一眼,驚訝的發現裏頭裝的并非是信紙,而是一個戒指。
寬大的銀镂空底座上嵌着一顆橢圓形的藍色綠松石,純淨如瓷,靜谧圓潤,饒是月藍跟着主子慣見珍寶,也忍不住贊許道:
“這顆綠松石成色極好,世子真是有心了。”
容錦見狀,黛眉頓蹙,先前見面禮送個挂墜還說得過去,今日無端送她一枚戒指算怎麽回事?這種意義深重之物哪能随便送人?
德勒克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這盒子一打開,容錦越發堅定了将東西還回去的心思,“你現在就去把此物還給他,立刻馬上。若再多嘴,必定嚴懲。”
眼瞧着主子動了怒,月藍再不敢玩笑,依着公主之意,将這盒子送還給世子。
回房後的德勒克手持書本,那些字入了他的眼,卻入不了他的心,實則他沒怎麽給姑娘家送過東西,先前的挂墜只是礙于規矩随便讓人挑的,這回的戒指倒是他自個兒選的,也不曉得容錦是否喜歡,能否消氣。
就在他暗自琢磨之際,壽康宮的丫鬟前來求見,“奴婢參見世子。”
德勒克對她有一絲印象,曉得她是伺候容錦的宮女。她突然到此,八成是來傳話的吧?心下稍慰的德勒克強裝鎮定,淡聲應道:
“公主差你來的?”
“正是。”這可不是什麽好差事,月藍心下忐忑,默默的自袖中取出那方盒子,近前幾步,小心翼翼的放于桌上,她甚至不敢去看世子的反應,只低聲道着,
“公主差奴婢将此物歸還。”
德勒克目露詫色,擡手将盒子打開,發現戒指還原封不動的擺在那兒,也就是說容錦沒收?德勒克眸光頓黯,默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
“看來她是不願意跟我做朋友了。”
“啊?”月藍那會子離得遠,并不曉得兩位主子到底說了些什麽,也就不懂世子這話是何意,不敢胡亂作答,
“公主什麽也沒說,只讓奴婢把東西送來。奴婢什麽也不知道,世子若有疑惑,還是去問公主吧!”
見不得世子那黯然神傷的模樣,月藍趕忙告退。剛邁出兩步,她又停步轉身,忍不住道了句,
“怒奴婢鬥膽直言,世子您若是有什麽話不方便當面說,其實可以給公主寫封信……”
當奴婢的本不該多管閑事,可她實不忍見兩位主子互相誤會,這才多說了幾句,道罷她趕緊開溜,再不多嘴。
人走後,屋內又恢複了寂靜。德勒克緩緩坐下,盯着那枚戒指,久久回不過神來。
實則他能猜到,容錦不太可能原諒他,如若永珹和永琨他們突然來向他示好,給他送東西,他應該也不會信任他們吧?
如此算來,容錦不肯諒解他實屬人之常情,怪他說的那些話太狠,不留一絲餘地,才将自己推入這樣的絕境。
說到底,不過是活該罷了!
緊捏着那枚戒指,一絲苦笑自他唇邊蔓延開來,窗外的春光那麽明媚,卻無人與他一起欣賞,他多想再看到容錦在他房中悠閑的插花剪枝,聽她柔聲笑語的在他耳畔談天說地,當時他只覺煩躁,如今竟又開始懷念那絮絮叨叨又溫馨平淡的日子。
只可惜,她已對他生了芥蒂,再不願搭理他。月藍提議讓他寫信,他卻不知自己該不該寫,又能寫點兒什麽?把信給容錦,她會看嗎?會不會直接将信給撕毀?
思前想後的他猶豫不決,輕嘆一聲,德勒克悵然扶額,緩緩閉上了眼睫,只覺自己的人生又陷入了枯寂。
且說月藍回宮之後,長籲短嘆,一臉惆悵,嘆得容錦心煩意亂,“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不必裝模作樣等我來問。”
被戳穿的月藍再不賣關子,直白的道出心底的感受,“奴婢覺着世子挺可憐的。”
這話聽來甚是可笑,“人家身份尊貴,日子優渥,過得舒坦又自在,不必你來瞎擔憂。”
“可是他沒朋友啊!縱然錦衣玉食,到底孤單落寞。”
只這一句,容錦心微緊,不由想起永琪曾說德勒克在上書房時時常被人欺負,也不曉得最近他的漢文進步之後,能否和那些孩子們友好相處?
不過這些都是他的事,與她有什麽關系呢?德勒克那麽讨厭她,根本就沒把她當朋友,她又何必多管閑事?思及此,容錦自嘲笑笑,告誡月藍,
“這些都只是你的臆想,不要妄自揣測旁人的生活。”
“是真的,公主您讓奴婢還戒指時,世子好像很失望……”月藍順勢将德勒克的話複述了一遍,容錦聞言,頗覺詫異,
“朋友?他當真這麽說?”
他送戒指的含義就是要跟她做朋友嗎?
月藍十分确定,“世子的确是這麽說的,奴婢記得清清楚楚,一字都不差。”
意識到自己可能誤會了什麽,容錦頓覺尴尬,為驗證自己的猜測,她又去找和敬打聽,
“姐夫也是蒙古人,蒙古人送人戒指代表什麽意思?”
這一點,和敬倒是聽色布騰巴勒珠爾說過,“他們只會給自己的好兄弟或是摯友送戒指,代表着情同手足,信任有加。”
看來真的是她誤會了,她還存着一絲現代人的觀念,認為戒指代指愛情,可這是古代,德勒克又是蒙古人,在他眼中,戒指與男女之情無關,只與友情挂鈎。
得知真相後,容錦暗嘆自個兒想太多,忍不住又問了句,“那若是對方不收,把戒指還回去呢?”
但聽和敬道:“戒指一旦送給朋友,對方都會很珍視,好好保管。除非兩人生了嫌隙,恩斷義絕,才會将戒指歸還,代表一刀兩斷,不再來往。”
“……”這麽嚴重的嗎?容錦倒吸一口涼氣,大呼不妙,“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