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怎的?”但看容錦愁容滿面,和敬略一思量,已然猜出內情,“德勒克給你送戒指了?看來他是真的把你當朋友看待。”

容錦又何嘗不想與他做朋友?奈何德勒克太過絕情,“他若真拿我當朋友,又怎會說那樣的狠話趕我走?連個道歉都沒有,随便送個東西示好就想把那些不愉快一筆勾銷嗎?”

“他若真讨厭你,又怎會給你送戒指?”

随手擺弄着懸于襟側盤扣間的紅珊瑚十八子流蘇,容錦紅唇緊抿,神情恹恹,兀自瞎猜着,“看我能教他漢語,有利用價值呗!”

和敬掩唇笑嘆,“上書房中的師傅們大都出自翰林院,縱然咱們也自小讀書,卻也比不過那些老先生們的才學吧?你真以為德勒克稀罕你這位小師傅的學問?”

學識固然重要,但教學方法更為重要,“他們教的枯燥又死板,我這是趣味教學,興許是他察覺我教的法子學的更快,所以又忍着對我的厭煩來找我呗!”

那日容錦所受的打擊太大,以致于她根本不敢再相信德勒克。

和敬雖不了解這位蒙古世子,但依照她的經驗來看,德勒克這種前後矛盾的舉止必有蹊跷,

“他可能不擅表達,才會用送戒指的方式跟你示好,你們兩人互相猜忌打啞謎,誤會就是這麽來的。依我之見,你實該找個機會跟他見一面,把心底的疑惑都問清楚,興許誤會就開解了呢?”

和敬苦口婆心的說了那麽多,容錦卻未吭聲,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和敬的印象中,容錦一向性子開朗,樂觀向上,甚少為誰煩擾,近來她卻因為德勒克而悶悶不樂,大約真的很在乎這份友情吧?

“該說的我都說了,再啰嗦只怕你嫌煩,你還是自個兒決定吧!我只希望你不要留下遺憾,徒添悔恨。”

原本容錦已然下定決心,不再搭理德勒克,可皇姐的話又令她開始動搖。

雖說她與德勒克只相處了半個月,但她能感覺到,他這個人挺實在的,不像是會耍心機之人,若早知道戒指代表着友情,那她就該親自過去,不該讓月藍代送。

現下戒指已歸還,她沒什麽正當的理由,說好的不再打攪,她若再主動去找他,豈不很沒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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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他真有什麽苦衷,而她又拒絕了他的好意,豈不是讓他失望?白白錯失一段友情,日後再想起來,她也會有遺憾吧?

向來果決的她如今竟是瞻前顧後,遲遲未能決定。

苦苦糾結了一整晚,直至天亮時分,正在用朝食的容錦看到桌上的蛋卷蔥餅,靈機一動,想出一個好法子,她可以再做些糕點,借着給弟弟送糕點的名義,掐着德勒克散學的點兒,從他回房的必經之路走過。

若是恰巧遇見,她就順口問一句,如若遇不着,那她就遵從天意,不再找他。

打定主意後,容錦匆匆用罷午膳,便開始張羅着準備食材。

今日做的是芙蓉粉團和豌豆黃,壽康宮中有單獨的膳房,是以容錦不必跑到禦膳房,只在此地便能做出各式各樣的糕點來。

做好之後,将近申時,容錦才從壽康宮出發,行至一片竹林處,她打算先藏在竹林中,等德勒克自附近出現時她再佯裝不經意的走出來,這樣看着不至于太過刻意。

如此想着,她正待擡步,忽聞一聲輕喚,“容錦!”

容錦循聲望去,但見一身着藏青袍褂,腰束織錦玉帶的少年自前方的池塘邊走來,“明瑞?”

明瑞一瞧見她便神清氣爽,眼底盡是笑意,不自覺的加快步子,近前與她打招呼,“真巧!我正要找你,這便遇見了。”

這個時辰他應該在校場才對,怎的會在此?且他走來的方向也不是上書房啊!容錦奇道:

“你沒去學堂?”

“今日我額娘過生辰,我休了假,才從宮外回來。”說話間,明瑞将手中的褐色紙包遞給她,

“這是姚記的炒板栗,我記得你最愛吃他家的,趕巧出宮一趟,順道兒給你帶了一包,現在還是熱乎的,你趕緊嘗嘗。”

瞄見竹林邊有石桌,明瑞幫她提着食盒,示意她到這兒坐着嘗板栗。

他一片好意,容錦不忍拒絕,只好随他來到石桌前。

那炒板栗個個都開了個小口,容錦本打算自個兒剝,明瑞卻是不許,“你的指甲那麽漂亮,可不能用來剝板栗,萬一傷到指甲肯定很疼,我來剝,你只管品嘗。”

低眉瞧了瞧自個兒的長指甲,容錦也有些擔心,怕折了。那種疼簡直不敢想象,不過讓他來剝似乎不太妥當,

“多謝你的好意,我還是帶回去讓宮人剝吧!”

“等帶回去該涼了,熱乎的才好吃。”在明瑞的印象中,容錦性子直爽,并不介意這些小細節,最近也不知是怎的,她似乎有意無意的與他保持距離,不再像從前那般親近。大約是長大了,她開始顧忌男女之防了?

思及此,明瑞借口寬慰道:“皇上認你做養女,你的養母皇後娘娘是我的姑母,那咱們便算是表兄妹,一家人無需客套。”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容錦哪好意思再拂他的意?遂感激道謝,“那就有勞你了。”

他讓她把巾帕攤在掌心,而他剝好一個便放在她的巾帕上。

拈了一顆板栗,指腹相觸,果然還熱乎着,容錦那戴着護甲的小拇指稍稍翹起,将板栗放入口中細細品嚼着,明瑞凝望着她笑問道:“好吃嗎?”

“嗯,”品着美食的容錦滿足的眯着眸眼,彎起眼尾點頭笑贊,“軟糯可口,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我也曾試着自個兒炒板栗,卻始終做不出姚記的那個味兒。”

“大約是選的板栗不同,火候沒掌控好,或是炒制的時長有差異。自個兒炒着太費事,你既喜歡,得空出宮我便會幫你帶。”

閑聊之際,明瑞望見了那個食盒,随口問她裏頭裝了什麽,打算去哪兒。

眸光微閃,容錦随口扯道:“嗯---才做的糕點,正打算給琨兒送去。”

明瑞随手一提,啧嘆道:“這麽重?拎着很累吧?還好我在這兒,我幫你帶給他,省得你再跑一趟。”

容錦暗嘆失策,又不好意思說這是給德勒克準備的,只好順水推舟,讪笑以應,“那就多謝了,順道兒給其他人都分一些。”

“我知道,老規矩!給你二哥永璧,還有永璋、永琪、福靈安他們都分點兒,至于那位蒙古世子就不必了吧?”

他為何把德勒克單獨拎出來說?容錦訝然的望向他,“你跟德勒克有矛盾?”

明瑞狀似無意的道:“我跟他不在一起讀書,并不相熟,無甚矛盾,只不過我曾看見他把旁人送去的糕點全都賞給了下人們,所以我猜測他可能不喜甜食。”

除了她,沒旁人給德勒克送糕點了吧?她送去的糕點,他從未當着她的面兒吃過,每回問他他都說晌午吃得飽,不餓。

她便想着等夜間他讀書時餓了再吃也是一樣的,萬未料到,他竟會把她辛苦做的東西全都給了其他人!

說她話多也就罷了,就連她做的東西他都這般嫌棄嗎?

她好不容易才被和敬說服,想着當中可能有誤會,來找他問個清楚,明瑞随口的一句話,輕輕飄飄,卻如鋒利的刀刃劃過,徹底打破了她心底最後一絲希望。

容錦忽然覺得自己好傻,自始至終德勒克都在防着她,從不曾信任過她,她送去的東西他都不珍視,又怎麽可能真的把她當朋友?

失望的容錦只覺得自己沒必要再等下去,她根本就不了解德勒克,也沒必要再去自取其辱。

不聽她吭聲,明瑞忍不住問了句,“你怎麽了?我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

“沒有,”周圍的鳥鳴聲清脆刺耳,仿似在嘲笑她一般,滿溢的酸楚快要自眼眶溢出,容錦生怕失态,幹脆站起身來,偏頭哽咽道:

“我還有事,先回宮去了。”

道罷她倉惶轉身,哪怕明瑞在身後提醒她沒拿板栗,她也沒回頭,不願讓人看到她的失儀之态。

望着她匆忙離去的身影,明瑞忽然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但他說的都是實話,并未誣陷德勒克,何錯之有?

如此想着,明瑞心石漸落,不再自責,轉身回往住處。剛出竹林,沒走幾步,好巧不巧就碰見了德勒克迎面而來。

雖說兩人不熟,但德勒克畢竟是蒙古巴林郡王府的世子,明瑞見到他也得照規矩行禮,颔首恭聲道:

“世子。”

德勒克并不認得他,但卻一眼認出了他手中的食盒,似乎與容錦常用的柏木鎏金食盒很相似。

察覺他的目光落在食盒上,明瑞眸光一轉,主動道:“這是容錦送我的糕點,她雖貴為公主,卻愛自個兒做糕點,容錦的手藝極好,世子要嘗嘗嗎?”

果然是容錦之物,看來她不只會為他做糕點,也會為旁人做,她的朋友有很多,不缺他這一個,所以她才會那麽決絕的把戒指還給他。

“不必,多謝。”冷然道罷,德勒克擡步先行,面上無動于衷的他早已心潮暗湧,如置冰窟。

先前她每隔一日都會送一次糕點,他從來沒當回事,而今看到她給旁人送糕點,他的心底竟開始萌發出莫名的酸意,好似吃了綠皮的桔子,又澀又苦。

黯然神傷的德勒克将藏在袖中的信紙拿了出來,月藍提議讓他寫封信,他猶豫了許久終于下定決心提筆寫下自己的真心話,打算交給容錦。

可是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懷揣着希望的自己很可笑,她的天際那麽廣闊,又怎會願意靠近一個曾經啄傷過她的兇鷹?

再怎麽示好也是徒勞,與其自取其辱,擾她清淨,倒不如就此将心事撕毀,揚于風間,散于池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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