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初夏多雨,迷霧蒙蒙。
花園裏的白色秋千架被風吹打的前後搖晃。
秋千椅上正瑟縮着一只小貓,毛發弱黃,雨水澆頭之下更顯得瘦小。
別墅的大門被打開,一身鵝黃色衣裙的女孩出現在門口,面如瑩月,身段窈窕,尤其那雙眼睛,清靈純淨,毫無雜質。
女孩連傘都沒來得急撐,只擡高一截雪白的皓腕擋在額間急急跑了出來。
小貓察覺到有人靠近,瑟瑟發出兩聲喵叫。
低啞微弱,可憐兮兮。
“別怕別怕。”女孩的聲音如清鈴悅耳,夾雜着一縷溫柔。
郁卿慢慢伸手撫向小貓的背部,等它不再害怕,才将它抱了起來,護在懷裏。
“小家夥,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呀。”
這種頂配的別墅小區,別說野貓,就連一根野草都不會有,放眼望去,垂葉榕,棕榈,海棠無不精心打理,枝葉繁茂。
她小心翼翼的将小貓抱在懷裏,侬聲軟語的哄着,未曾察覺到一輛黑色車子正緩緩駛入別墅的花園。
車停穩,後車門開,下來一個男人。
墨色西裝,身型修長,冷峻的五官掩在傘下陰影裏,墨色的碎發遮住了那雙深邃的眼眸,周身透着一股清冽的冷意。
霍斯言撐着雨傘,慢慢走近,看着她被雨珠打濕的衣衫和發絲,微皺了下眉。
“為什麽在這裏淋雨?”
男人低沉渾厚的嗓音落在耳後,夾雜着些許微愠。
郁卿纖細而瑩白的脖頸霎時僵住,回過頭,驚慌失措的撞進了他深邃的瞳仁。
“你…你回來啦。”
郁卿仰頭看着他,聲音裏有明顯的結巴和無措。
她的頭上和肩上都是雨珠。
而他西裝革履,整潔幹淨。
郁卿的臉褪去了些許血色,顯露出幾分局促。
怎麽她每次出現在他面前,都這麽狼狽。
男人的喉間淡淡“嗯”了聲,幽沉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帶着點似是而非的審視。
“怎麽不帶傘就跑出來?”
郁卿的小心髒頓時打起了鼓,姣好的面色洩了些心虛,抱着小貓的手緊了緊,一字一句地乖巧解釋道:
“我剛才坐在樓上的飄窗吃水果,看到這個小家夥躲在秋千上淋雨,着急出來,就忘記撐傘了……”
小姑娘的聲音如清脆的鈴铛,咬字清晰,将每處細節都說得很清楚,生怕他因此覺得她生性頑劣,拿淋雨當有趣來玩。
霍斯言的薄唇微勾,伸手搭在她白皙細長的後脖頸,将她整個人攬進了自己傘下。
郁卿發出了小小的驚呼,還好她步伐站穩,否則怕是要直撲進他的懷裏去。
霍斯言的掌心還在她的頸後,微涼的指尖不輕不慢的摩挲着。
郁卿瑟縮了下脖子,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她想躲開,男人的指腹忽然游移至臉頰,輕輕地,将那幾滴滑落至下颌的雨珠擦拭幹淨。
鼻息皆是她的甜香,他忽然開口問:“吃了什麽水果?”
“啊?”郁卿的整個精神關注點都在他的指尖上,肌膚被他碰過的地方,好似星火燎原般炙熱燃燒着。
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問話,頓了兩秒,才道:“是宜川運過來的水蜜——”
餘下的話戛然而止
男人忽然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他彎下腰,漸漸靠近她浸了水蜜桃香甜的軟唇。
郁卿的呼吸一滞,心髒跟着顫了顫。
霍斯言周身氣息冷沉,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強勢侵襲而來。
兩人的身體貼得極近,能聽到彼此的氣息,郁卿驚措地看着他深不見底的眸,似一汪幽深的潭,讓人不由自主便沉了進去。
懷裏的小貓忽然發出一聲嗚咽。
郁卿立刻從恍惚中醒來,幾乎是下意識地,握着小拳推拒他的胸膛,身體往後退了一步。
等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之後,原本泛着櫻紅的小臉刷的一下變得蒼白。
“對不起,我……”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躲我?”霍斯言勾了下唇,像是在笑,語調慵懶平靜,聽不出是什麽情緒。
郁卿的眸底瞬時染上一層水霧,似哀求,又似讨好,“我不是故意的。”
她知道以他們現在的關系,根本沒資格拒絕他,可她真的沒辦法适應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抵抗幾乎是本能。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頗有一股山雨欲來的氣勢,風也大了些,蕩着鵝黃衣裙的邊沿貼在了他的西裝褲上,從遠處瞧,好似她整個人也貼進了他的懷裏。
霍斯言撐着傘邁開步子,牽着郁卿的一截皓腕,轉身将她帶回別墅。
郁卿正不知所措,視線滑落,他的指尖修長,輕易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不大。
可她落後了他一個步子,拉扯之間,雪白的肌膚邊沿立刻泛起了紅。
她也不敢反抗第二次,只能任由他牽着。
本以為回了客廳他就會松開她的手。
但是霍斯言沒有,他的腳步未停,牽着她往樓梯口走去。
郁卿來不及思考,只能用空出來的右手兜着懷裏的小貓遞給了一旁的管家阿姨王芬。
霍斯言将郁卿帶上二樓,二樓是她和霍斯言的卧室。
她的心底泛着咯噔,想着男人剛才在花園裏的舉動,小手頓時緊張的蜷縮起來。
就在她小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面對的時候,霍斯言只是徑直将她帶回了她自己的房門口。
“洗個澡,換身衣服。”
男人的語氣是命令式的。
郁卿咬唇應了聲“嗯”,像個鴕鳥瑟縮着脖子回了房間,沒敢看他。
窗外雨簾如瀑,夾雜着一道道閃電,着實有些駭人。
郁卿披上浴袍從浴室走了出來,一道驚雷恰巧落在漆黑的天邊,将整個卧室都照亮開來。
她很害怕打雷,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浴袍。
恍惚間,回想起被霍斯言救下的那個夜晚,也如現在這般暴雨如柱,電閃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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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前,郁氏集團內部生亂,一夜之間破産清算,集團董事長郁遠山入獄,工程款,供應商的貨款,以及郁氏上下數百人的工資,數不盡的擔子,全都壓到了郁遠山的獨女,郁卿身上。
作為瀾川的財閥之一,郁氏集團也曾輝煌一時,如今卻是人盡散去,只剩下郁遠山的總助餘希陪在郁卿身邊。
餘希是孤兒,由郁家的助學基金順利上學,大學畢業後便投身郁家效力,一直是郁遠山的左膀右臂。
餘希合上那本滿目瘡痍的財務報表,對郁卿報了個數字。
郁卿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難怪,爸爸突然安排我出國旅游,他是有意讓我避開。”
“郁董用心良苦,你還是趕緊走吧。”
郁卿搖搖頭,“我哪裏都不去。”潤亮的栗色卷發從少女的肩頭散落,更顯得身形纖瘦。
郁卿從小就沒有母親,是郁遠山當爹又當媽将她養大,郁遠山也始終沒有娶新人,就是怕有人會給他的小公主半點委屈受。
誰能想到在外滿臉嚴肅的郁董,在家裏卻是個削蘋果皮不帶斷鏈,講童話故事生動又精彩的女兒奴。
郁卿攥了攥手心:“餘希姐,我個人名下有多少資産可以抵押出售?”
餘希愣了下,待反應過來她的意圖便要勸阻:“那都是郁董留給你以後的保障,他要是真的出不來,往後就剩下你一個人了。”
“如果只剩我一個人,那我要那些所謂的保障也沒有意義了。欠款能還一點是一點,餘下的……”她的嗓音帶着一點隐忍的哭腔,臉上卻是堅定的神色:“我再想辦法。”
*
烏沉的夜
郁家老宅客廳的桌上擺放了不少貴重的首飾,郁卿纖細白淨的手指将計算機摁得嗒嗒作響,她在計算着價格。
她一向不愛戴珠寶首飾,加之郁遠山的審美與小姑娘的有差異,自她懂事後,就很少讓郁遠山再給她買了。
雖然這些東西只是杯水車薪,但畢竟能湊一點是一點。
正這時,身後的大門傳來兩聲輕微的響動。
郁卿一直摁着計算機,壓根沒注意後面的動靜。
身側的地上逐漸投射出一個龐大的影子。
郁卿一愣,回過頭,待看清來人,瞳孔猛地一驚。
進來的人郁卿也認識,是父親昔日的好友高泰。
高泰的五金廠靠着郁氏集團發家,高泰也跟在郁遠山身邊做小伏低多年。
前幾日高泰來找過郁卿,說過的話還回蕩在郁卿耳邊。
“侄女啊,叔叔真不舍得看你這麽受苦。”
“其實叔叔有更好的辦法幫你,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郁卿當時就覺得話茬不太對勁,但是餘希還在她身旁,高泰有所收斂。
之後郁卿就沒見過他,沒想到他今晚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高泰渾身酒氣熏人,那雙眼睛裏不加掩飾地貪婪和觊觎讓她心慌得厲害。
高泰瞧見她的足尖在慢慢往後退,忽然古裏古怪地笑了聲,“你的腿可真白啊。”
郁卿頓時升起一股惡寒,盡管心裏已經慌得不行,面上仍舊強自鎮定地斥道:“高總深夜私闖民宅,難不成你想去跟我爸爸見面敘舊。”
她一個從小知書達理嬌養長大的女孩子,從沒有碰見過多少惡人,也鮮少說什麽罵人的話,只能寄希望于法律來震懾住他。
提起郁遠山,高泰果然愣了一下,眼中有片刻的遲疑。
趁着他愣神的片刻,郁卿迅速轉身往廚房的方向跑去,那裏有一扇後門,離小區北門的保安室也很近。
只要她出去了,就能得救了。
“死丫頭!敢唬我!”
高泰見她撒腿就跑,頓時怒火中燒,邁開大步追了過去。
眼見郁卿跑進廚房,就要勾着那扇門把手時,高泰左右張望,抓過鬥櫃上的一個畫框朝郁卿的方向砸了過去。
“唔---”
畫框的一角狠狠砸在了郁卿的右肩膀上,痛得她的生理淚水瞬間飙了出來,腳踝一歪摔在了地上。
高泰見勢得逞,拍了拍掌心,慢悠悠地走進廚房,眯眼睨着蜷縮在地上的郁卿。
“原來你喜歡在這兒啊。”高泰看了眼廚房四周,語氣猥瑣不堪。
郁卿的心一下子跌倒谷底,那種瀕臨絕望的恐懼慢慢吞噬着她。
她想逃,她想逃出門外,可僅僅不到一米的距離,她卻怎麽也夠不着,每動一下,肩膀和腳踝都散發着疼痛,視線逐漸被淚水模糊住了。
她甚至期盼着,自己現在什麽都看不見,就能代表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
高泰慢慢蹲下,想伸手去拽她顫抖的雙腿。
可是還沒有來得及碰到一絲一毫,他後頸的衣領忽然被一股強勁的力道遏住,将他整個人往後拖拽。
就像扔垃圾似的被狠狠丢到了牆角。
高泰不住地咳嗽喘氣:“哪個不長眼的敢———”他罵罵咧咧擡起頭,看清楚面前之人後,眼睛睜大,嗓子立刻像被石塊卡住了。
“霍總??”高泰滿臉難以置信,“霍總您怎麽會在這裏?”
郁家什麽時候攀上霍家了,他怎麽不知道?
“霍總我…我這是在跟郁小姐開玩笑的。”高泰結結巴巴地解釋着,只是餘下的話還未說出口,便是一陣哀號。
霍斯言渾身散發着冷冽的戾氣,一腳踩在高泰的背上,力道逐漸加重。
男人背光而站,似天神降臨懲戒惡人。
“啊———”高泰的哀嚎叫喊此起彼伏。
肋骨斷不斷不知道,反正有他好受。
霍斯言的眸底蘊着怒意,一腳将高泰踹到了廳裏,緊接着就被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架到了外面。
別墅的大門被關上,也将那些夾雜在電閃雷鳴中的求饒聲隔絕在外。
滿室寂靜。
唯餘小姑娘略顯壓抑的幾聲低泣。
霍斯言的視線落在她的發頂,眼裏的寒厲散去,他慢慢蹲下,與她平視。
“認識我嗎?”
他問。
語氣刻意壓低了幾個聲調,怕驚着她。
很平常的一句問話,但是莫名的,霍斯言想聽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郁卿慢慢擡起頭,沾着眼淚的睫毛就像是蝴蝶的雙翅,微微顫抖着。
她還是驚魂未定的狀況,沒說話。
霍斯言難得蘊起一絲耐心,也沒說話,等着她願意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郁卿見他還在注視着她,那雙漆黑的眸子莫名的讓她的心定了幾分。
唇瓣微動,她的語調輕而淺,像是委屈的哭腔:“霍斯言。”
她認識他。
即便歲月迢迢。
即便現在只是他們人生中的第二次見面。
但霍斯言這個名字卻像是在她心裏保存了許久那般,她幾乎是沒有遲疑的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