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晚風22

晚風22

商未晚的手略顯慌亂,一會兒放在塑料袋上,一會兒落在包子上。

內心的天人交戰被她悉數用手上的小動作表現出來。

最終決定把手邊快掰下來的那一小塊喂自己嘴裏,但一不小心指尖沾上了豆沙餡。

黏膩的觸感讓她頓時冷靜下來。

她從一旁扯了張抽紙,不疾不徐地擦掉豆沙,将剩下的那一點包子喂進嘴裏。

在下個紅綠燈路口停駐的時間裏,程闕扭頭看她,“就你自己……”

“吃”字還沒說完,就被商未晚用塑料袋套着塞了大半個包子進嘴裏。

之前商未晚沒設防,下意識給他用手掰着喂。

回過神來才覺得越界。

這種獨屬于親密關系中的行為,不該出現在兩人身上。

而程闕都這麽說了,又正給商未晚開着車,送她到極遠的目的地。

不論大少爺存了什麽心思,這份情商未晚都得領,便給他喂了個完整的包子,直接堵了他的口。

程闕都愣了,一口包子咬了一大半,甜膩的豆沙糊滿口腔,甜得發齁。

對面的女人卻把裹着包子的塑料袋往下揪了揪,将剩下的另一半包子往他嘴邊遞過來,示意他繼續吃。

程闕的目光幽深晦暗,好不容易把那口包子艱難咽下去,想跟商未晚理論一下“掰一口”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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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燈亮起,後排着急趕早高峰的車流喇叭聲此起彼伏。

在催促聲中,程闕轉過頭繼續開車。

而商未晚在他扭頭之後,直接把另一半包子遞到他嘴邊。

程闕正準備咬一口,結果在他剛咬上那瞬間,商未晚把塑料袋一撤,小半個包子都留在他嘴裏。

程闕:“……”

商未晚沒壓住,抿唇輕笑了聲。

這可能是大少爺平生吃飯最狼狽的一次。

一個拳頭大的包子兩口吃完,滿嘴都是黏膩的豆沙味,包子進嘴的時候腮幫子鼓起來,嚼到最後牙齒都發困。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商未晚。

程闕也沒想通,他到底是為什麽想不開。

非得在雲京市,開一輛十萬塊錢的破車,擠在早高峰的車流裏給人當司機,吃個一塊五的包子,還得狼吞虎咽。

程闕的怨氣在那小半個包子進嘴的時候達到了巅峰。

卻聽見一聲笑。

餘光瞟過去,她捧着一杯四塊錢的粥用吸管呷着,一邊喝一邊偷笑。

肩膀微微聳動,好似看見了什麽有趣的場景。

不用想,也是剛才他的糗态惹得她發笑。

程闕嘴裏發膩,本來挺不爽的,結果看見她笑,心情好了點兒。

“有那麽好笑?”程闕問。

商未晚壓着聲音,佯裝淡定:“沒有啊。”

也就,一般般好笑。

但剛才那個瞬間取悅了商未晚。

她覺着這大少爺肯定沒被人這麽喂過,吃着豆沙包卻像吃了蒼蠅。

那張帥臉變得跟只倉鼠一樣。

讓大少爺不爽,她心底就暗爽。

于是忍不住笑出聲,但不可能說出來讓程闕知道。

“想笑就笑。”程闕卻斜睨她一眼,語氣吊兒郎當的:“就沒見過你這種,連笑都要忍着的。”

商未晚微微錯愕,剛笑完鼻音還有點重:“嗯?”

程闕随性道:“才二十幾歲的女孩,活得這麽板正做什麽?”

商未晚不知道他為何會做此評價,但掌心被那杯粥捂得溫熱,她摩挲着塑料杯壁,“那你覺得二十幾歲要活成什麽樣?”

“像周悅齊那樣。”程闕說到一半,實在受不了嘴裏的膩,拐過彎後就進入城郊,他把車停在路邊開了雙閃,從兜裏摸出煙,爾後摁下兩側的車窗,點燃了煙。

商未晚輕抿着吸管喝粥,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每個動作。

即便這男人看上去随性散漫,放蕩不羁,但每個行為都透露着他的矜貴。

是和周朗不一樣的端方自持。

周朗是表裏如一,而他的矜貴很內斂。

譬如他抽煙後會将打火機随手放在一旁,一定是靠邊緣而放,嚴絲合縫。

再譬如他抽煙時會将頭轉向窗外,抽完煙後一定會揮散身邊的味道。

商未晚見他沒往下說,但這個話題又很勾動她的情緒,便主動接了茬:“是什麽樣?”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喜歡誰就喜歡誰。”程闕說着瞥向她,煙也只抽了一半便掐滅。

附近沒垃圾桶,他就将煙蒂扔進了空煙盒裏。

然後關掉雙閃繼續往前行進。

沿途的風沖淡了煙味,程闕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啞,好似意有所指:“不想喜歡誰的時候就不喜歡。”

商未晚說:“齊齊比我小。”

“差不了多少。”程闕說:“她就算三十估計也還那樣。”

“但生長環境不一樣。”商未晚禮貌地笑了笑:“我二十歲的時候也不像齊齊。”

“不必要說像誰。”程闕格外有耐心地跟她讨論這個話題。

商未晚時常覺得,分明她跟程闕差不多大,但程闕身上總有種她看不懂的神秘感和成熟。

人們總覺得放浪是年紀小才會做的事兒。

畢竟年紀小,愛玩,收不了心。

尤其他們這個圈子裏,身處于繁華中心,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可程闕的放浪很克制。

就像他帶女孩逛街,給女明星資源,從始至終都是處于輕而易舉拿捏別人的狀态。

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錢可以随便給,但愛不行。

商未晚看他,就像是看到了一只在熱鬧人間裏嬉戲游玩的孤魂野鬼。

偶爾,她對程闕也挺好奇的。

就像此刻,高貴的大少爺會在她發燒以後在醫院守一夜,還會給她買早餐,專程開車送她去城郊,心甘情願地給她當司機。

盡管他說是因為周悅齊和趙南星,但商未晚一眼就能看穿他拙劣的借口。

明季集團這四個字在雲京市,不說橫着走,勢力也盤根錯節。

沒誰會為一個藉藉無名的商未晚去惹明季集團的二公子。

就算是她真死在醫院裏,周悅齊都拿不了程闕怎麽樣。

這就是殘酷的事實。

但就是這位高貴的少爺,此時跟她分吃一個廉價的紅豆餡包子,還耐心地跟她讨論女孩的二十幾歲應該是什麽樣。

商未晚好似第一天認識程闕,認真地看向他側臉。

側臉優越到像是從紅毯上剛走下來的國際男模。

像這樣的大少爺,缺什麽呢?

怕是什麽都不缺吧。

可能是缺點苦頭。

這大抵也是他大清早跑來給她當司機的原因之一。

只聽程闕緩緩道:“但你活得跟個人生模板似的。上學的時候當好學生,畢業以後當好員工,去酒吧都會緊張,喜歡一個人也不敢說。”

車子勻速行駛在去往城郊的高架上,車窗全部關閉,在密不透風的空間裏,商未晚第一次感覺無所适從。

程闕精準地拿捏了商未晚的弱點。

“商未晚。”程闕淡淡地喊她:“說實話,你挺孬的。”

商未晚抿唇不語,将頭側到車窗外,裝作認真欣賞外邊的風景。

程闕嗤笑了聲,再沒說什麽。

商未晚在這種靜谧的環境裏,思緒游離到九霄雲外。

又在快抵達目的地時收斂。

清清冷冷的聲音在車內響起,商未晚很認真地說:“如果我活成了人生模板,那你怎麽會出現在我車上呢?程先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生活的方式。”

“我想,活到我們這個年紀應該可以很清楚地明白,如果你喜歡齊齊那樣的,就該直接去找齊齊,而不是把我變成齊齊那樣。”商未晚說:“要是沒能放下不該喜歡的人就被定義為孬,那我是挺孬的。”

“但是你好像沒有評價我的理由,我既不是你的下屬,也不是你的妻子。如果露水情緣的人也能被程先生評價一番,那你還挺多管閑事的。”商未晚聲音沉靜,不疾不徐地輸出:“就像我沒有評價你花心、放浪、桀骜、優柔寡斷、藕斷絲連一樣。你未經我同意就評價我,很沒禮貌。”

話音落下那一刻,車子準确無誤地停在了停車位上。

不遠處就是“寶萊醫藥生産廠”的招牌。

在大段輸出完以後,商未晚看了眼表,離九點半還差兩分鐘。

程闕很明顯被她這番話說得有些錯愕,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商未晚毫不露怯地與他對視,“車子你可以開回去,我晚上會先去醫院打點滴,然後打車去「願」取車。車鑰匙你給我随便放個地方,我自己去拿。”

程闕腦子裏還不斷回響着她的評價——花心、放浪、桀骜、優柔寡斷、藕斷絲連、沒有禮貌。

對他積怨已久啊。

軟刀子在程闕心上紮來紮去,商未晚卻像沒事人一樣淡定。

“我要去上班了。”商未晚說:“謝謝你送我來上班,也謝謝你給我買早飯,回去的路上開慢點。”

說完毫不留情地關上車門,沒有任何留戀地往前走。

頭都沒回。

程闕坐在車裏還有點懵。

良久,他忽然笑了。

被氣笑的。

這女人口口聲聲說着沒有評價自己的理由,結果評價總結的詞一個比一個狠。

如果說前三個他還認,後兩個是怎麽回事

他想不通,于是給商未晚發短信問:【我什麽時候優柔寡斷、藕斷絲連了?】

商未晚秒回:【在醫院裏。】

程闕:……

寶萊在城郊的工廠很大,而且上午空氣好。

程闕下車抽了支煙透氣,沒多久接到了設計師Carol的電話,問他什麽時候有時間,可以約一下見面,最後确定「望」的3D設計圖,如果沒有問題就可以落地實行。

程闕跟她約在下午兩點鐘。

等挂斷電話後,他随意一瞟,就看見穿着米色西裝的商未晚出現在不遠處的簡陋樓梯上,正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在看,一邊看一邊和身邊的人說着什麽,姿态認真且緊繃。

跟剛才在車裏溫順的人完全不同。

溫順。

程闕也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用這個詞來形容她。

或許源于第一印象。

當時見到她,雖然一襲紅裙,明豔動人,但那雙很明顯對酒吧陌生抗拒的眼神,看上去很惹人憐惜,亦讓人覺得溫順。

但湊近了才發現,溫順是假象。

她是一株裹了海綿的仙人掌。

程闕沒能在今天如願與她分開,但對這段關系亦有着理不清還亂的困擾。

直覺告訴他,商未晚這個人很危險。

可不得不承認,剛在車上她又一次吸引了他的目光。

每一次,商未晚都會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帶給他驚喜。

包括剛才。

坐在副駕上恬靜地吃包子喝粥,乖得不像話。

卻又在下一秒溫柔地豎起倒刺,将他紮得遍體鱗傷,卻還淡然離開,甚至客氣地叮囑他回程途中慢些。

程闕越想越覺得這人奇怪。

等到回過神來,卻發現半小時已經過去了。

程闕手機微震,他看了眼是沒用的垃圾短信,删除以後這才發動着車,調頭回市區。

商未晚看着她的車在原地停了許久,爾後才調頭離開。

她的心終于松了口氣。

程闕這個人行事太自由,讓人猜不準他下一步的行動。

說實話,商未晚很怕他直接沖到工廠來問她在車上那番話是什麽意思。

這樣大概又會給她在公司制造出大新聞。

和她有關的桃色傳聞會衍生出無數版本,以茶水間和衛生間為中心,散播到公司各個角落。

商未晚說的時候在氣頭上,也不管不顧地發洩了自己的情緒。

但說完以後才想起,那是明季集團的二公子。

幸好,程闕沒過來。

這事兒也就算翻篇了。

商未晚從昨晚到今早都過得跌宕起伏。

尤其是早上這段時間,跟程闕在一起,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一樣。

沒多久,Lina過來敲門,向她請教問題的同時還給她帶了早飯。

商未晚一怔:“我吃過了。”

Lina撇嘴:“我給你發消息了呀,你沒看見嗎?”

商未晚這才看手機,發現跟Lina的對話框上有紅點。

Lina提前跟她說會給她和Herry帶早飯,她家樓下開了一家賊好吃的粵式早茶,她帶了生煎和海鮮粥。

商未晚剛在車上吃得極飽,但Lina一番心意,她也收下。

等Lina離開以後,她才細細看Lina給她發消息的時間,算着正好是她在醫院大廳的時間。

那時正胡思亂想着程闕的人際關系,心裏泛酸,也沒顧得上看手機。

商未晚盯着眼前這些文件,莫名浮現出程闕的臉。

不一會兒,她晃了晃腦袋,把程闕從她腦海中驅逐,定下心來看文件。

重新投入工作。

商未晚自覺跟程闕鬧了別扭,自然沒想着再聯系他。

晚上回市區時蹭了Herry的車,到了離「願」不遠的地鐵站,等看他車開遠以後,商未晚才打車去了「願」。

路上就她一輛車,特別好認。

她正想問程闕車鑰匙放在哪,結果一拉主駕車門,直接是開着的。

車鑰匙就安穩放在主駕右側的儲物格裏。

商未晚:“……”

沒想到程闕會“避嫌”如此明顯。

也可能是他單純犯懶。

商未晚沒多想,一天工作下來讓她頭昏腦脹。

當時都覺得寶萊是優質項目,結果細查下來這公司問題不少,雖然名義上是格瑞外貿的子公司,但實際控股人并非蘇家人。

而且寶萊成立時的資金來源和下游銷售鏈都有部分數據出現了偏差,公司管理模式也有弊病,甚至前兩年的稅收數目看着也很不對勁,頗有做假賬的嫌疑,但只是商未晚的猜測。

具體的到時肯定還要跟律師事務所和會記事務所一起去查看校對。

但商未晚今天有種直覺,寶萊這塊餅不是那麽容易吃得下的。

投資銀行說白了就是要包裝企業,讓企業上市,但相對的,利潤越大,風險就越大。

一家企業要上市,跟就唐僧取經似的,要歷九九八十一難。

光投資銀行內核就要經過十幾個部門,更別說還有律師事務所、會計事務所和審計機構。

程序繁瑣,一家企業的數據沒有兩個月根本整不出來。

商未晚現在就跟要去挖礦的工人一樣,就拿着一把小鏟子,挖來挖去,以為能挖到一塊金子,結果一鏟子下去是土,一鏟子下去是煤,灰頭土臉搞一身,距離挖到金子還有十萬八千裏。

但有什麽辦法?

為了取到真經就得不畏艱辛,勇往直前。

商未晚開着她的車一個人回家,車裏在随機播放歌單。

是程闕早上翻出來的歌單。

Beyond的《海闊天空》。

那充滿磁性的聲音仿似在野蠻生長——

“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

不知是在講程闕,還是商未晚。

從那天之後,商未晚跟程闕便默契地沒再聯系。

商未晚成天在城郊和出租屋內奔波,偶爾能回市區的公司看看。

每天都在和各種各樣的數據,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忙到沒時間想起程闕。

但偶爾,會在夜深人靜時,或是獨自開車的路上想起他們一起度過的瞬間。

随之就會想到他身邊應該莺莺燕燕無數,大抵不會想起她。

商未晚也就會将其抛之腦後。

很快到了八月底,商未晚剛洗完澡出來就接到了周公主的電話。

“什麽事兒啊?”商未晚開了免提,坐在床上給腳腕消毒,疼得她吸了口涼氣。

周悅齊先問她:“猜猜我們在幹嘛?”

爾後聽見她倒吸涼氣的聲音問她:“你怎麽了?”

“腳腕磕到了。”商未晚淡定地說:“家裏玄關燈壞了,昨天我出門的時候不小心磕到腳腕,消個毒貼個創可貼。”

周悅齊哦了聲,随後就聽趙南星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傷得重不重?要不明天來我們醫院,我給你弄一下。”

“一點小傷。”商未晚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變成了視頻,周悅齊坐在一個金碧輝煌的地方,跟從童話裏走出來的公主一樣,着急地盯着屏幕喊:“商商,給我看下你的傷。”

商未晚本來不想,但見她堅持,便切成了後攝像頭,對準她的腳腕。

一道約莫五厘米的傷口出現在鏡頭裏,而周悅齊那邊的鏡頭裏也出現了一個人。

程闕單手插兜,随意地站在周悅齊身後,一身正裝,襯衫扣子嚴絲合縫地扣上去,看上去斯文又敗類。

商未晚立刻關了攝像頭,卻聽他用那種很熟稔的語氣問:“怎麽弄傷了?”

周悅齊小嘴叭叭地給程闕解釋起來,商未晚卻打斷:“就是不小心弄的。”

程闕皺眉,又問道:“沒去醫院看看?”

周悅齊忽地反應過來,“程二哥,你什麽時候和我們商商這麽熟了?是不是想勾引我們商商?”

程闕勾唇輕笑:“我關心一下你朋友。”

不好意思。今天遲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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