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晚風40

晚風40

商未晚出來後找酒店住了一晚。

晚上的榕城比以前熱鬧,卻遠遠比不上雲京。

夜裏十二點的雲京還車水馬龍,榕城卻已安靜下來,哪怕是市中心也沒多少人。

從她離開之後,古翠芳也沒再打電話來。

可能是被她反常的行為吓到。

其實事後商未晚想起來也不可思議。

她竟然會做出那種事來?當着她爸媽的面砸碎家裏的東西,看似冷靜實則瘋狂地把她們罵回去。

不似很多年前,她不小心打碎一個碗都得戰戰兢兢,連着好幾天吃飯都沒有碗用。

就連被送走時扒着門口,也只敢小心翼翼地問:“可以不送我走嗎?”

一般來說,父母很強勢的人,養出來的子女都是兩個極端。

要麽極端聽話,要麽極端叛逆。

商未晚的前半生都是這樣。

于她而言,能想到最好的方式就是逃離。

可過了十幾年,她發現這樣并沒有用,她此生都無法與他們和解。

如果不是商晴在其中維系,她早跟他們斷了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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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在客廳裏,商未晚只覺得這些人貪得無厭,嘴臉醜陋,就連紀靈都在冷眼旁觀,暗自揣度,仿佛要看她能賣個什麽好價。

幹脆就用了另一種方式。

事實證明,人善被人欺。

若是她不态度強硬起來,往後還有得她煩。

回到榕城的第一晚,商未晚就失眠。

躺在床上屬羊,播放考試前最适合她的音頻,打開老師的講解視頻……什麽方式都用了個遍,卻還是沒睡着。

淩晨三點半,程闕給她發來一條短信:【什麽時候回來?】

商未晚詫異他猜到了自己的動向,卻又轉念一想,程闕想查什麽查不到?

盯着屏幕,商未晚一直沒回。

之後她開玩笑:【如果我說回不去了呢?】

程闕:【?】

商未晚:【被扣下來相親了。】

程闕:【……】

沒多久,程闕的電話打了過來。

她起身去陽臺接電話,窩在酒店陽臺的椅子裏,聲音倦懶:“做什麽?”

“這話該我問你吧。”程闕都氣笑了:“剛發什麽你沒點數?”

“我開個玩笑。”

程闕收斂了笑,語氣淡淡:“玩笑也得有個限度。”

“怎麽?生氣了?”商未晚看着漫天繁星,依稀記得離開榕城那天也是如此,她亦步亦趨地跟在男人和女人身後,捏緊書包帶子,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

想到這些,語氣便沉下來,“我就逗逗你。”

“我還當自己得開始給你準備份子錢了。”程闕又恢複了吊兒郎當的語氣。

商未晚沒把這話放心上,反而逗笑道:“程總準備随多少?”

“你要多少?”

“你給多少?”

兩人像是在彈皮筋兒,站在兩端來回拉扯。

最終程闕呷着笑,漫不經心道:“到時給你随套房,雲京市二環內的。”

不知怎地,商未晚的心一沉,卻還笑道:“程總真大方。”

聊到這,商未晚已經沒了聊天的欲望。

話題雖是她挑起的,但她說不上是試探還是閑聊。

前者的成分居多。

如今試探有了答案,她亦走到窮途末路。

程闕處處留情,卻又時時警惕她別動心。

他好似對什麽事都能游刃有餘。

商未晚就此沉默下來,程闕卻又問她怎麽還不睡?真看上了那個相親對象?

“沒看上。”商未晚有了困意,蜷縮着身體滿嘴扯謊:“見過了程總,再找合适的結婚對象挺難的。”

這話似是取悅了程闕,他再說話時尾音都上揚,“那周朗呢?”

“他又不可能離了來娶我。”

“意思是他離了你就能看上?”

“可以考慮。”

電話那端微頓,程闕啧了聲:“商未晚,你也不挑,二手男人都要。”

商未晚昏昏沉沉,只能依稀聽見他的聲音,說話時也困頓,卻毫無顧忌:“說得好像你是一手一樣。”

程闕:“……”

後來不知道他說了句什麽,商未晚已經沒印象。

她再醒來時天色蒙蒙亮,灰撲撲的天把整座城市都照得沒了光彩,她手機電量告罄,趁着關機前看了眼通話記錄,昨晚跟程闕的電話竟然打了兩個小時。

也不知道聊了點什麽。

聊天時間也不超過二十分鐘,之後她睡着了,程闕也沒挂電話。

商未晚剛站起來時腿還發麻,渾身像過電一樣,拖着有些僵的腿走到床邊給手機充電。

看着時間還早,她又窩進床裏睡了一覺。

住過了明季酒店,再來住這種不入流的小酒店,就會覺得天壤之別。

商未晚再醒來是被樓道裏的清潔推車輪子聲音吵醒的。

她起來用冷水撲了把臉,強逼自己清醒。

收拾好跟酒店前臺說了聲退房便打車去了醫院。

商未晚在醫院辦公室門口等到了她姐的主治醫生,還沒等她問情況,對方便把她想知道的悉數告知。

卻沒留給她緩沖的時間,辦公室門口已經排了長龍。

醫生提及她姐在一個月前心跳驟停,經過搶救才勉強恢複,但經過那天之後,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變成植物人之後,器官衰竭是必然現象。

商晴已經在病床上躺了五年卻仍不見好轉,反倒是每年都會經歷一次驚心動魄的心跳驟停,卻每年都神奇般地活過來。

醫生翻完病歷,沉痛地勸她早點準備後事。

商未晚問他有沒有其他辦法?

醫生思考片刻說,轉到更大的醫院或許還有希望,但也希望渺茫,商晴目前醒來的幾率不到2%。

雲京市協同醫院或許可以一試,但號難搶,住院名額更是千金難買,更別提費用極高。

所以綜合下來,醫生給的建議是及時止損。

商未晚又去了病房,隔着玻璃看見古翠芳在幫商晴擦身體,一邊擦一邊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說什麽。

她便在門口等了會兒,順帶在群裏問:【你們認不認識協同醫院的醫生?】

群裏頓時活躍起來。

周悅齊問她:【你生病了嗎?】

趙南星率先反應過來:【要給你姐轉院?我倒是認識,挂門診還行,但住院可能有點難。】

周悅齊:【那我問問徐嘉樹?】

商未晚頗為艱難地在屏幕上打字,打了一段她姐目前的情況,又全部删掉,只說:【麻煩你們了。】

隔了會兒,周悅齊回複:【徐主任上的是哈佛醫學院,說是不認識。/狗頭】

趙南星也問了一圈,卻沒給她澆冷水:【要不先辦住院手續到我們醫院來?之後再轉到協同去。】

商未晚轉達醫生的原話:【她可能經不起這種颠簸。】

轉院本身就是挺危險的一件事。

剛發完,古翠芳就從病房裏走出來,看見她後斜睨了眼,“商未晚,你可真是大了。”

“還行。”商未晚收了手機:“反正不是你想拿捏就拿捏的。”

“那你也還是我女兒。”古翠芳厲着眼,“你這麽大年紀還不結婚,趁着自己還好看的時候找個有錢人,等再過幾年人老珠黃,你還能找到有錢人?陳總條件好,榕城去年的優秀企業家,你爸托了好幾層關系才說服人家上門來相看。你倒好,全攪黃了。你爸昨晚氣得一宿沒睡。”

她絮絮叨叨,卻也沒似昨天那般,直接動手。

商未晚把她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見她還想勸,幹脆直接堵回去:“你覺得好就你去嫁。”

古翠芳頓時急了眼,“我多大年紀了我還嫁?商未晚你……”

“你賣我一次還不夠,還要賣我多少次?”商未晚冷聲打斷她的話,“我不是你手中的提線木偶,想如何操縱就如何操縱。我姐上個月心跳驟停的事為什麽不和我說?永遠只在要錢的時候打電話,你如果還要這樣,往後別想從我手中拿到一分錢。”

說完之後也不顧古翠芳難看的臉色,越過她進了病房,狠狠關上了病房門。

商未晚這次回榕城待了兩天,在第三天下午坐動車離開。

一上車她就戴了耳機,酒店的床她睡不慣,所以連着失眠兩晚,在搖搖晃晃的車上睡了一會兒。

動車抵達雲京。

她拎着包下車,人流量很大,可她忽然聽見很熟悉的一聲:“曉辰,你剛去哪了?”

“去了趟衛生間。”男人背着雙肩包,問旁邊的人:“爸,這趟去多久?”

“半個月吧。咱們去爬爬山。”更老一些的男人中氣十足地說:“你媽非說坐不慣動車,提前飛機走,留咱們兩個人坐動車……”

兩人說着上了車。

可在男人上車的前一秒卻猝不及防地轉過頭。

商未晚吓出一身冷汗,立刻低頭佯裝翻找東西,背過身去。

剛入冬的雲京寒風凜冽,站在人潮擁擠的站臺,商未晚卻像腳被焊在地上一樣,怎麽都走不動。

良久,動車呼嘯而過。

她緩慢地回頭,站臺上空無一人。

下車的人早已随着人潮離開站臺,只剩下發怔的她。

商未晚擡手抹了下額頭,一手冷汗。

她很确定自己沒看錯人。

多年過去,那兩人都沒怎麽變。

初來雲京的那三年,她跟他們朝夕相處了三年。

尤其是衛曉塵。

同學們都說她是衛曉辰的童養媳,可衛曉辰說她是他爸媽買來的玩具,就像一條寵物狗。

後來她跟她姐離開衛家時,衛曉辰站在門口陰翳地說:“被養的狗咬一口,真晦氣。”

她刻意避開衛家的生活區域,卻沒想到時隔多年會在動車站遇到。

而衛曉辰的身體看上去比以前好了很多。

以前他總是病恹恹的,偶爾坐着輪椅去學校,臉色常年泛着不正常的白。

現在可能是做了手術,都已經能爬山了。

商未晚離開站臺以後找到車票信息,搜索了一下那趟列車之後停靠的站點,是一路北上的,終點站是長白山。

積雪終年不化的地方。

商未晚收了手機回家,一路都心不在焉。

毫不意外,在她回到雲京後又一次失眠。

傍晚見到那對父子的情形歷歷在目,就像是放電影一樣。

一閉上眼便是過去和未來交織,黑白色畫面一幀幀閃過。

晚上商未晚沒吃晚飯,卻在十一點多去衛生間吐了一回。

就像是很多年前那樣,吐到胃裏空空,全是酸水。

商未晚倒了杯熱水,去安撫自己因為情緒失控而躁動的胃。

熱水下肚,胃裏卻并未妥帖。

她打開電視,播放近期最好笑的綜藝。

電視裏的人哈哈大笑,她卻覺得這房間空蕩到能聽見回聲。

剛搬的家讓她還有些不習慣,可是躺在沙發上随手拿了個抱枕,卻聞到了久違的松木香味。

沉穩得讓人安心。

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很像是程闕身上常傳來的味道。

大抵她不在時,程闕來過。

商未晚把腦袋埋在抱枕裏。

沒多久,紅了眼睛。

她沒哭出聲音,眼淚都浸到了抱枕裏。

從得到她姐出事的消息匆忙趕去榕城,再到今天遇到那對父子,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此刻抵達巅峰,卻并不是想要大哭,只是悶悶的、呆呆的,腦子像是生鏽了的齒輪,根本轉不起來。

所以眼淚也沒幾滴。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一聲嗤笑:“這樣都能睡着,你也挺牛的。”

似在自言自語,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語氣。

接着,她手裏的抱枕被拿掉,整個人騰空起來,腦袋輕輕一晃就碰到了堅實的懷抱。

……程闕回來了。

不知為何,她心底松了口氣。

程闕把她抱進主卧,趁她不在時換的新四件套材質柔軟,在放她到床上時,商未晚眼睫微顫。

這細微的變化剛好被程闕捕捉,于是程闕雙臂撐在她身側,整個人懸空壓在她上邊,遮住了她眼前的所有光。

良久,程闕輕笑:“裝到什麽時候去?”

商未晚抿唇,這才緩緩睜開眼。

分明沒多久未見,她看見程闕卻像恍若隔世那般。

她想說點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程闕卻看見她紅了的眼睛,眉頭微蹙,語氣不悅卻又似調侃:“誰欺負我們商商了?”

語氣寵溺,是比之前逗周悅齊還更寵溺的調調。

商未晚搖頭:“沒誰。”

一開口便是濃重的鼻音,也不願讓他看見自己脆弱的那面,幹脆別過臉去。

結果被程闕強硬地扭正:“那你哭成這樣?”

商未晚不願讓他追問,便湊近去吻他。

唇和唇相抵,她聞到了酒味。

程闕沒回應,只盯着她看,似是要從她沒表情的臉上看出過往。

商未晚不敢回看,閉上眼毫無章法地吻他。

可像是吻一根木頭。

吻到最後洩了氣,如同墜落一般跌在床上。

“到底誰欺負你了?”程闕側躺在她旁邊,把她摟進懷裏,喝了酒的他聲音浸染着還未醉的慵懶,也格外有耐心:“回家不應該是件高興的事兒麽?”

“高興不起來。”商未晚冷笑。

“你給他們打了那麽多錢。”程闕摸她的頭發,像在安撫炸毛小狗,“看見你不應該興高采烈地迎回去?”

商未晚聽着樂了,“程總,你這天真得不像是資本家說出來的話。”

“我可不是資本家。我從來不剝削。”程闕說着也編不下去,“回去不高興,以後就不回去了。”

商未晚微頓。

她察覺到程闕語氣中的遷就,也察覺到他的溫柔。

可真好笑。

她竟然在一個浪子身上看到了溫柔。

商未晚喉嚨發緊,她說:“你今晚說話有點不太對勁。”

“好還是不好?”程闕問。

“挺好的,溫柔很多。”

房間內的氣氛有些許靜谧,在沉寂片刻後,程闕撚了撚她的耳垂,低聲說:“看你不高興,哄哄你。”

誰能不沉溺在程公子的溫柔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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