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晚風54

晚風54

商未晚以為自己的眼淚在過往的那些年裏都流幹了。

很多女孩在少女情懷總是詩的年紀裏,總為愛而不得的人流淚。

可她暗戀周朗七年,卻沒為他哭過一次。

認識商未晚的人都誇她情緒穩定,性格好。

殊不知她的百煉鋼是從烈火中燃燒出來的。

沒得到安慰時,覺得自己還能撐過去,得到安慰的那一瞬,百煉鋼成繞指柔。

委屈。

無法言喻的痛苦的委屈。

程闕的肩膀微僵,随後将她的頭輕輕按在自己肩膀,讓她的世界暗下來,變得沉靜。

她哭的時候聲音很小,眼淚卻濕透他的襯衫,浸染在他的皮膚上。

肩膀不停聳動,分明已經難過得不行,卻還是壓抑着不敢哭出聲。

那一刻,程闕摸着她細軟的發絲,心底說不上來的難過。

他想,要多疼她一些才夠。

程闕第一次對女人動了恻隐之心。

是看着她哭,自己心也跟着像被剜了幾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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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不知多久,商未晚忽然從他懷裏掙紮出來,起身跑到垃圾桶旁,幹嘔了幾聲。

剛吃的包子都吐了出來。

程闕站在她身側,給她遞水。

商未晚的反應過大,不知是哭的還是別的反應。

程闕站在一旁擰着眉,拍着她的背給她順氣。

商未晚把剛吃的東西都吐了個幹淨,腿軟得快站不直,卻還強撐着。

灌了幾口水漱完口,她才感覺自己恢複了些。

“跟我回去吧。”程闕怕她犯倔,聲音很溫和:“所有事兒我替你辦。”

商未晚深呼了一口氣,兩只眼睛紅彤彤的,連鼻尖兒都是紅的,擡頭看向程闕時卻發現他的眼睛也泛着紅。

“你眼睛怎麽也紅了?”商未晚還強裝鎮定調侃他,試圖把剛才的狼狽揭過。

程闕淡然:“被你煙嗆的。”

他呷着笑,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你是不報複我呢?專搶我的煙抽,還吐我一臉二手煙,給我嗆的鼻炎差點犯了。”

程闕語氣散漫,如了她的願,揭過了她略顯狼狽的啜泣。

商未晚輕笑:“你還有鼻炎呢?不好意思。”

剛哭完,說話聲音都不對勁兒,但還強撐着,仿佛強弩之末。

程闕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看。

卻在思索是什麽樣的環境會養成她這樣的性格。

似雜草在生長,卻有着竹柏一樣的風骨,狂風吹不斷,暴雨壓不彎。

偏偏還生了一副美豔的長相,比養在園子裏的花好看得多,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漂亮的女人很多,程闕見多了漂亮女人。

但像商未晚這樣的,程闕只見過這一個。

怕她犯倔犯渾,還得謙着讓着。

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她身上。

默了會兒,程闕才說:“騙你的。”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程闕問她是不是包子有點涼了,她吃着不舒服?

商未晚搖頭:“可能是哭猛了。”

沒幾分鐘,她已經能雲淡風輕面對剛才的事兒。

程闕問她還有沒有其他想吃的,起碼墊個肚子,要不直接帶她去外邊兒吃算了,吃完送她回去休息,她眼底的黑眼圈都能去當國寶的地步。

商未晚卻還堅持想自己辦和她姐姐有關的事。

程闕拿她沒辦法,皺着眉說她:“你怎麽這麽倔呢?”

“我的事兒沒有假手于人的習慣。”

話音剛落,程闕的電話響了。

他瞟了眼手機,又下意識看了眼病房,這才接起來。

商未晚見他接電話,很識趣地走到一旁,沒去聽他的聊天內容。

他也就問了句在哪兒,應了聲嗯,便挂斷電話。

打完電話後叮囑商未晚在這兒等他,他要去見個人。

商未晚也沒問他去見誰,坐在長椅上安靜地等。

沒多久,程闕表情不佳地回來。

商未晚也沒先開口,等他先說。

良久,程闕問她:“你例假多久沒來了?”

商未晚一怔,翻手機記錄,卻只記到了上上個月。

她下載的記錄軟件是需要在來姨媽的那天記上,等姨媽走的那天再自己記錄結束。

這會兒一打開,一連串的粉紅連了兩個多月。

頗有些尴尬。

她也警惕,“你問這個做什麽?”

程闕坐在她身側,沒說話。

氣氛沉寂,帶着種山雨欲來的爆烈感。

商未晚反應過來,“你不會是懷疑我……”

剩下的話沒說,但兩個人都懂。

“不可能。”商未晚說:“我們每次都做措施了的。而且我應該是不久前來過例假。”

“多久以前?”程闕問。

商未晚一時啞口無言。

她記不起來了,最近的一次記憶也是上上個月。

“回家數衛生巾還剩多少我就知道了。”商未晚說着起身,“你放心,絕對不會有意外。”

這消息帶給她的沖擊不小,導致她一時亂了方寸。

程闕卻拉着她的手腕,“已經約好了婦産科檢查,直接去六樓就行。”

商未晚愣住,她回過頭看程闕。

程闕擰着眉,表情淡淡的,但從他臉上商未晚只看到了一個結果。

如果她真的懷孕,今天絕對不會度過平穩的一天。

會直接檢查,流産一條龍。

其實她也不會想要懷孕,這種意外她也不想發生。

但程闕的表情讓她有些……難受。

理智還是更占上風,商未晚問他:“你剛才去就是做這事兒了?”

程闕搖頭,爾後又點頭。

他還安撫商未晚:“就當是體檢,別擔心。”

剛才其實是小嬸打電話喊他過去,恰好小嬸聽說病人已經轉了過來,準備來看看,結果看到了商未晚撐着牆嘔吐的場景,便有所懷疑。

小嬸性格随和,不怎麽過問老宅裏的事兒,卻也聽聞了明季集團要跟淩越集團聯姻的事兒。

喊他過去是讓他上點心,別到時候鬧出什麽大事來。

這圈子裏太多想母憑子貴的,但最後下場大多凄慘。

程闕倒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情,總歸有些沉。

他從沒想過這種事兒,思緒還有些亂,卻也能穩着哄商未晚。

商未晚和他一起乘電梯去六樓。

沒有去排號,而是直接走到最裏間的診療室門口,程闕曲指敲了敲們:“劉醫生?”

門打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跟他颔首,便喊他在外邊等。

最後只留下了商未晚。

檢查的過程很簡單,先用試紙測了一遍,又做B超。

大抵怕誤診,所以格外小心謹慎。

泛着涼意的工具在她的小腹上來回擺弄,屏幕就在一旁豎立着,商未晚也看不出什麽名堂。

她只是在想:如果她真的懷孕了呢?程闕會心軟嗎?

恍惚間,她墜入滿是雲彩的地方,白雲柔軟得像棉花糖,她被裹挾在其中,溫暖卻快要透不過氣,之後色彩變幻,她走進了一間放滿了糖果的玻璃屋,陽光照進來有些晃眼,但眯着眼睛就覺得很舒服。

等醒來才發覺是做夢了。

可能是因為熬了個通宵,躺在做B超的床上就不省人事,依稀還記得醫生在那兒說她哪哪兒有點不對勁兒,得去其他科室做個CT看看。

當時她還納悶,懷孕了可以做CT嗎?

卻沒得出答案。

她躺在病床上,能聞到有點刺鼻的消毒水味,入目便是光潔的白色天花板。

緩慢轉動身子,才發現自己已經換上了病號服,左手背上還紮着點滴。

而程闕正坐在她病床右邊,此時支着胳膊,閉着眼睛淺眠。

病房裏很安靜,她的呼吸也很輕。

即便如此,程闕還是緩慢轉醒,眼神很清明,仿佛剛才沒睡過,“有哪兒不舒服?”

“沒有。”商未晚問他:“我昏迷了?”

“睡着了。”程闕看着她,給她掖了掖被子,“劉醫生說第一次見躺在B超床上睡覺的。”

商未晚擡手問他:“那我這?”

“葡萄糖。”程闕說:“看你躺着暫時醒不來,就讓護士給你輸了一瓶。”

商未晚:“……”

這人……可真一點兒不浪費。

沒有多餘的話題可聊,再不情願還是問到了關鍵問題。

商未晚緊了緊嗓子:“我懷孕……”

“沒懷孕。”程闕幾乎跟她同時開口。

之後是同步的沉默。

隔了很久,商未晚才莞爾:“那就好。”

程闕輕嘆了口氣,什麽都沒說。

“虛驚一場。”商未晚看向程闕,連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吓到你了吧?”

程闕不擅長說謊,盯着她看了會兒欲言又止,終是避開了這個話題:“好好休息。”

他說負責照顧她姐姐的護工已經安排好了,她姐姐在協同醫院的住院費用也不用她擔心。

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商未晚卻像是第一天認識這個人一樣。

以前她以為程闕說自己沒有心是玩笑,這會兒才覺得可能是真的。

但這些日子以來,程闕對她的好也不似作假。

當然,他可能對誰都這麽好。

商未晚總覺得,程闕對她是有點特別的。

起碼,挑挑揀揀能挑揀出幾分真情。

只是,遠遠不夠。

商未晚忽然意識到,她有些貪心了。

當天晚上程闕讓她住院觀察一下,她卻沒聽勸,直接回了家。

程闕拿執拗的她也沒有辦法。

不過,程闕沒陪她一起回來。

家裏空蕩蕩的,商未晚只開了一盞夜燈,匆忙洗漱後就躺在床上睡覺。

可躺在那兒,腦子裏卻像放電影一樣,走馬觀花地想很多東西。

尤其是白天程闕懷疑她懷孕時的表情。

沒有喜悅沒有意外也沒有驚訝,而是一種藏在面無表情之下的冷漠。

商未晚當然沒想過去給程闕生孩子,所以每一次無套絕不做。

可這世上的事兒,總無法避免有意外。

她不可能保證以後沒有意外發生。

如果真的發生了呢?

商未晚忽然感到後怕。

或許當初去做這件放縱的事,就是她草率。

程闕自始至終都是那個程闕,是她在這場不該動心的游戲裏,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商未晚一直都覺得自己對情感掌控的程度很好,畢竟有過暗戀七年的經歷。

但此時,她察覺到了世事的不可控。

大抵是那天的事兒也給程闕敲響了警鐘。

程闕後來讓她找時間去照了胃鏡和腸鏡,都顯示沒什麽問題。

有天商未晚正上着班,程闕給她打電話讓她下樓。

商未晚斥他,卻聽他說:“帶你去見個人。”

“但我在上班。”

“他下午三點的飛機就出國了。”程闕說:“你跟領導請個假出來。”

“項目數據還有那麽多沒整理,我總不能三天兩頭請假……”

“那我跟你領導說一聲。”

“別……”

商未晚妥協,下樓以後看見他開着一輛黑色大G,降下車窗露出那張許久未見的臉。

“你以後別用這種方法逼我妥協。”商未晚上車後冷聲道:“下不為例。”

“要是不這麽做,你可能下來麽?”程闕吊兒郎當地笑。

他剛抽完煙,車裏還有淡淡的煙味。

商未晚問他,“你要帶我見誰?”

“見了就知道。”程闕說。

車子一路開,從淮景區開到城郊。

小洋房修建的格外氣派,一走進去卻是典型的中式風格,小院子裏擺放着各式各樣的花草,還有搭起來的光禿禿的葡萄架。

程闕帶着她進屋,笑着跟頭發花白的老頭兒打招呼:“鐘老,她身體不好,您給看看怎麽回事兒。”

鐘老斜睨他一眼:“你小子無事不登三寶殿是吧?”

“來來來,吃水果。”一個氣質溫雅的老太太走出來,“小程,你都多久沒來過了?難得見你。這是哪家的姑娘啊?”

“您好,商未晚。”商未晚主動報了家門。

“長得真漂亮。”老太太說着撕扯了一串葡萄給她。

商未晚接過,葡萄又大又甜,汁水很多。

鐘老則道:“手腕伸出來我瞧瞧。”

商未晚把手伸出去,鐘老把上了她的脈。

她這才知道程闕是來帶她看中醫。

程闕在一旁補充道:“她例假挺久沒來了,查了下也不是懷孕,腸鏡胃鏡都沒什麽……”

鐘老瞥了他一眼,收回手,“你小子挺上心啊,知道得這麽清楚。”

程闕笑了下。

只見鐘老拿了張紙出來,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問商未晚多大了,例假有幾個月沒來了?

商未晚抿唇:“記不清了。”

鐘老盯着她看了眼:“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等他看完才道:“姑娘啊,年紀還小呢。有什麽坎兒是過不去的?該來的總會來,慢慢走也能走到目的地,不用急着往終點跑,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不是什麽好事。”

他給開了藥方,讓程闕去老地方抓藥。

那藥方上的字,商未晚都不認識,卻聽進去了他的話。

還沒等她問自己具體是什麽問題,程闕收了藥方後便問:“她這到底是什麽病?”

“氣血淤積不通,用西醫的話說就是焦慮症。”鐘老說:“你們這一代年輕人都活得太着急了,有時候走得太快也不是件好事,會錯過很多風景。”

商未晚低頭苦笑,“沒辦法。”

“不是還有小程嗎?”老太太在一旁和藹地說:“小程是個可靠的男人,他對你呀上心着呢,多靠靠他也不是什麽壞事兒,何必把自己逼得這麽緊。”

商未晚只能附和着笑笑。

因着二老還要趕飛機,程闕就跟他們寒暄了一會兒就離開。

在回去的途中,商未晚問他:“怎麽突然帶我來看中醫?”

“你可別小瞧中醫。”程闕說:“我有一次在雪地裏凍了好幾天,差點沒命也是鐘老救回來的。鐘老以前可是中醫院頭把手的專家,一號難求。”

商未晚說:“我沒有小瞧中醫。”

她只是想不明白,為何程闕要帶她看完西醫看中醫,就為了查她有病沒病?

“你是怕我有病拖累你?”商未晚問。

程闕聞言一怔,随後笑了,“你随便拖累。”

他說得随性,散漫又輕佻,“就怕你不拖累。”

商未晚側眸看正在開車的他,一時晃了神。

只聽他漫不經心地說:“哪有姑娘兩三個月不來例假的啊?肯定是哪兒出了問題,我怕你小問題拖成大問題,到時候疼的還是你自個兒。”

商未晚那一瞬真覺得,程闕對她很上心。

程闕帶她去抓了藥,還想到她工作忙,就讓藥店的人熬成湯包,要喝的時候直接在熱水裏燙一下就行。

弄完已經過了中午飯點,程闕還是帶她去吃了午飯。

吃完午飯,熬制好的藥還是溫的,他便讓侍應生去拿到後廚重新熱一下。

在等待的過程中,商未晚回複了幾條同事發來的信息。

程闕就坐在她對面兒玩小游戲,漫不經心地玩大魚吃小魚,音效聲音不大,卻也能聽見。

等侍應生把溫好的藥拿過來,倒進碗裏黑漆漆一碗。

商未晚心想殺人不過頭點地,一閉眼一皺眉端起來便喝。

苦得她直接皺成了苦瓜臉。

随後下巴被人掐着,不由得長大嘴,一顆薄荷糖扔進嘴裏。

程闕又伸手合上她的嘴,抱臂道:“早知道讓人在裏邊給你加點兒糖了。”

商未晚:“……”

之後程闕送她回公司,分別時程闕點了支煙,隔着煙霧他叮囑她記得按時喝藥,別因為苦就不喝了。

她拎着一大袋子藥站在車外看他,忍不住說:“你也少抽點煙吧。”

程闕樂了:“關心我呢?晚晚。”

商未晚見不得他那不正經的樣兒,翻了個白眼道:“誰關心你啊。”

程闕掐滅煙,揮手散了散眼前的煙霧:“走了。”

商未晚嗯了聲,看他的時候多了幾分難言的不舍。

但在聽到他車轟鳴聲響起的時候,還是率先轉了身。

先離開的人是她。

程闕在車裏等着看她的背影消失,這才驅車離開。

從那天後,商未晚很久沒見過程闕,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麽。

周悅齊當班主任以後被壓榨到連八卦的時間都沒了,商未晚無從得知他的消息。

他只偶爾發來消息,問她藥吃了沒?還剩多少?

比她自己都關心自己的身體狀況。

卻一次都沒回過雲亭花苑。

而商未晚忙着處理項目的事兒,兩個項目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也倒沒有時間想別的。

轉眼間進了四月,草長莺飛,一場又一場春雨落過,氣溫越來越暖和。

清明節的三天假期,商未晚都泡在公司裏。

辦公室裏都是年輕人,開起玩笑來葷素不忌,笑着調侃再這麽熬下去,明年能不能過愚人節不一定,清明節說不定真能趕上。

而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陰沉沉到烏雲随時會塌陷下來一樣。

翌日工作日,雲京市地面積水過多,有橋梁坍塌事故,還上了新聞,公司臨時發消息通知居家辦公,商未晚抱着電腦窩在客廳,總覺得心神不寧。

群裏周悅齊發消息,跟只百靈鳥似的叽叽喳喳。

她說發生事故的地方就在她們學校附近,這會兒全校師生都困在學校裏,估計要等好幾天。

學生們有膽大的拍了照片,在群裏瘋傳。

雲京市往年的降水量都少得可憐,難得一見暴雨。

可這還不算完,在市政發布了應對暴雨的舉措之後,雨又連着下了兩天。

一到夜裏就雷聲轟鳴,閃電從遙遠天邊劈過來,像是要把這天分成兩半。

有好多新聞報道,積水沒進了很多老舊居民樓的一樓,泡壞了家具,家裏都散着黴味。

商未晚不用去公司,審數據也總是心不在焉,幹脆打開電視找了個電影看。

是很舊的一部電影《春嬌與志明》。

鏡頭的敘事感将她拉進了電影的世界裏,像是給她臨時築建了一個安全屋。

但電影播放到一半,她忽地心痛了一下,随後手機鈴聲響起。

商未晚記得很清楚,那是以雲京市區碼開頭的固話。

平日裏她都不會接這種電話,一般默認為騷擾電話,但那天她鬼使神差地接起來,“喂?”

“你好?是商晴的家屬嗎?”電話那端問。

商未晚應了聲:“是。”

豆子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像是要把這堅硬的玻璃砸穿,只聽電話那頭的人說:“商晴一分鐘前腦意識死亡,目前正在進行急救,您過來簽署一下免責……”

甚至都來不及聽完她的話,商未晚穿着拖鞋拿了車鑰匙就跑了出去。

因為暴雨,雲京市的很多舊路都封了路。

雨落在車上,就像是一大盆水傾倒而下,雨刮器都快刮得冒了火星子,前路仍是散不開的霧,眼前一片模糊。

整個世界都顯得幽暗朦胧。

商未晚抵達醫院時,醫生仍沒放棄,還在搶救。

護士過來請她簽署了免責聲明和同意手術協議書,商未晚顫抖着在上邊簽下自己的名字。

指針一點點劃過。

不止熬過了多久漫長的時間,醫生從手術室裏走出來,一臉哀默。

在哀默之後彎腰朝她鞠躬,歉疚地沉聲道:“抱歉,我們盡力了。”

一句抱歉,就定格了商晴的一生。

商未晚忽地感覺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幻化成泡影。

沒有哀恸的嚎啕大哭,也沒有不甘與埋怨。

在醫生說完那句之後,她直直地倒了下去,爾後閉上眼。

她不知在黑暗中踽踽獨行了多久,才看到一束光。

身穿白裙的商晴溫柔地笑着,“我們晚晚好厲害呀,竟然能考這麽高分。”

“有沒有什麽想去玩的地方?我發工資了,帶你去玩。”

“這件衣服你穿着漂亮,貴嗎?我們晚晚再貴都配得上。”

“晚晚你聽得見嗎?”

商未晚想掙紮着伸手去夠她,卻沒有力氣。

想張開嘴回答她,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忽地,世界變暗,變得一片漆黑,只有電閃雷鳴的雨夜,仿佛厲鬼聲聲,凄厲地在她耳畔號叫。

原本沒什麽怕的,但忽然就變得很怕很怕,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

怕到想縮成一團,爾後大雨傾盆,積水覆蓋,就像海洋淹沒了陸地,把她整個人都淹沒進去。

她沒有掙紮,放任自流。

最終在瀕臨溺死的瞬間,有雙手抓着她逃出來。

“醒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商未晚僵硬地轉過頭去,是程闕。

他正緊緊地抓着她的手,四目相對的瞬間,商未晚澀着聲音問,“我姐呢?”

“在太平間。”程闕說:“你沒醒,我沒讓他們動。”

“謝謝。”商未晚說。

程闕頓了下才問:“你剛夢到什麽了?”

“一個噩夢。”商未晚籠統地回答。

之後又是無解的沉默。

程闕不大會安慰人,尤其商未晚在醒來之後很平靜,一時間找不到口子去安慰她。

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節哀。”

“嗯。謝謝。”商未晚低斂下眉眼,“你有相熟的殡儀館嗎?我準備回去給我姐辦葬禮,但是要先火化。”

“我已經聯系好了。”程闕說:“但你的身體……”

“撐得住。”商未晚說。

一場昏迷讓商未晚短暫地失去了七個小時的意識,但醒來以後她卻很平靜。

甚至去太平間去看商晴的屍體。

死後不久,還沒出現屍僵現象,商晴卻不似記憶裏那麽鮮活。

生命體征流失以後,她整個人都顯得蒼白無力。

商未晚輕聲說:“姐,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換我來當姐姐吧。”

我一定,把你照顧得好好的。

商晴去世的這件事,商未晚沒通知任何人。

她跟Vivian請了五天的喪葬假,先去殡儀館火化了商晴的遺體,骨灰一半一半,一半埋進了她花重金買的墓地裏,另一半被她放在車上,在雲京市放晴的那天早上,開車上高速,帶回了榕城。

商未晚帶着商晴的骨灰盒回了商家。

一聽到商晴去世的消息,古翠芳兩只眼睛都瞪大,上來就要撕扯商未晚。

商未晚卻冷冷地盯着她看,一霎讓她的動作停在空中。

之後古翠芳獅子大開口問她要錢,不然就去告她蓄意謀殺。

不管怎麽說,商晴是因為被她轉院到雲京才去世的。

商未晚只一一掃視過他們,跟他們宣布了自己的決定——在榕城為商晴辦一場葬禮。

商晴的同學和老師都在這邊,盡管商晴只讀完了初中,但在很多老師心中都是乖乖女。

古翠芳罵商未晚鋪張浪費,給一個死人花那麽多錢。

罵了很多句,起先商未晚一言不發地聽着,為了商晴的這場葬禮,她動用了之前蘇欣賠給她的那筆錢,在火化商晴屍體的那天,連帶着她的自尊一起火化掉了。

罵到最後,商未晚忍不住回怼:“你要是死了,我也給你花這麽多錢。你現在死不死啊?”

她這次回來,平靜到冷漠。

連說話都陰恻恻的,這話一出,把古翠芳吓了個激靈。

那眼神活像是真要殺了她一樣。

商未晚跟他們說,只要他們在商晴的葬禮上安安分分的,讓她安靜地走完最後一程,她就再給他們兩萬塊錢。

最終花錢買了清淨。

在商晴的葬禮上,古翠芳嚎得很大聲,倒真有一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凄慘勁兒。

商晴另一半骨灰埋在了小時候她們常去的那個山上,在很高的位置,俯瞰榕城。

那一片的墓地也不便宜,可以說是榕城最貴的墓地之一。

于是在出殡那天,賓客散盡,天空飄着小雨,商未晚的發梢被細密的雨絲打濕。

在商晴的墓碑前,商叢贊小聲嘀咕:“二姐,你給大姐買這墓地得五萬塊錢吧?才給我們兩萬,太少了吧……”

“什麽?!五萬塊?!”古翠芳頓時惱了:“你怎麽回事兒?商未晚,你給個死人花這麽多錢,你弟弟媳婦還沒娶呢?”

“房和車我都貼補了,他到現在沒娶上媳婦,跟我有什麽關系?”商未晚冷冷地回複。

“還差十八萬的彩禮。”古翠芳數落道:“商晴對你再好,她也都死了。我們才是你唯一的家人,你到底懂不懂?以後你嫁出去是要我們給你撐腰的。”

商未晚冷笑一聲:“我要是一輩子不嫁呢?”

“那也得贊贊結婚生子,讓你侄子給你養老送終。你不多出錢誰多出?你又不是沒錢,這麽多錢……”

“我可不想讓他兒子給我養老送終,我怕髒了我的輪回路。”商未晚冷冷道:“我也不用你們做什麽,安安分分做個人就行。”

“你這是什麽意思?”商叢贊聽出了她話中的侮辱意味。

商未晚看向他:“沒聽出來嗎?罵你呢。”

她冷笑:“廢物。”

古翠芳也炸了:“商未晚你翅膀硬了……”

說着就上來撕扯她,但還沒碰到她,商未晚就被一股勁兒往後拽,後背落進了溫暖堅硬的胸膛裏。

榕城這邊兒的男人普遍個子低,就連商叢贊也只有一米七九。

但程闕一八七的大高個,穿着一身黑色西裝,領帶打得端正,身後還跟着王昶,光站在那兒就極有壓迫感。

“你們确定要在商晴墓前這麽鬧?”程闕冷冷地掃視過他們。

商叢贊大着膽子:“你……你是誰?”

“來吊唁的。”程闕問:“你們在鬧什麽?”

“與你無關。”商未晚冷聲道。

她并不想讓程闕插手她的家事。

但古翠芳卻看穿了兩人的關系:“你就是她那個姘頭吧?這個死丫頭翅膀硬了,寧願把錢給一個死人,都不願意給我……”

話還沒說完,商未晚已經擰緊了眉。

她就知道車轱辘話來回說,還知道怎麽說最惹人厭煩。

程闕卻沒惱,他勾着唇道:“不就是要錢麽?要多少?”

古翠芳心下大喜:“不多。二十萬就行。”

看程闕這一身穿着打扮,一看就有錢。

二十萬對他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程闕眼神冷清,若是熟悉的人必然會覺得危險。

他朝後伸手,“王昶。”

王昶秒懂,把一個包遞給他。

程闕拆開包,一摞摞嶄新的人民幣露出來,古翠芳眼神都冒着光。

只見程闕拿出一摞來,朝着天空四散開。

紅色人民幣在天空中跟下雨一樣。

程闕冷聲道:“撿吧。”

我感覺我可能真的更适合寫劇情流……

你們覺得我感覺對不對?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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