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晚風55

晚風55

細雨纏綿,程闕攬着商未晚離開沉重的墓地。

身後的人們狼狽地蹲下撿錢,臉上卻樂開了花。

或許對他們來說,這種侮辱不算侮辱。

商未晚想回頭瞥一眼,卻被敏銳的程闕攔住,他低聲道:“晚晚,別看。”

商未晚心底充盈着一種說不上來的難過,她被程闕攬在懷裏穿過座座沉重的石碑,碑上是一張張黑白照片。

跟今日的雨格外搭,莊重肅穆。

他今天開的是一輛黑色的大G,看着很雄壯。

像程闕這樣的人,連同款車都要買不同幾個顏色。

以前聽人說選擇困難症這種病是窮人才會有的,因為錢不多,只能買一件,所以要在眼花缭亂的東西裏挑一件帶走,只能挑最喜歡的那件,自然選擇困難。

但對有錢人來說,都喜歡就都買下,不用擔心浪費。

因為他們的錢多到幾輩子都花不完。

商未晚終是忍不住,在上車前回了一次頭。

只能看見幻化成光點的人影,卻不知為何,腦補出了他們的神态。

很廉價,也很醜陋。

商未晚上了車,程闕坐在她身側,王昶負責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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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改裝過,一上車前後排中間便自動隔了起來,變成隐秘的空間。

商未晚閉了閉眼,緩和思緒,溫聲道:“你怎麽來了?”

程闕撚了一支煙,一直沒點燃,聲音淡淡的:“來吊唁。”

他問:“晚晚,回來怎麽不跟我說聲?”

商未晚抿唇,沉默不言。

程闕側過臉看向她,卻也只能看到她垂下去的臉。

活像個沒靈氣的被擺在櫥窗裏的洋娃娃。

驀地心軟,伸手在她發絲上摸了摸,将她抱在懷裏。

她的下巴抵在他肩頭,“跟我說,我會幫你。”

“但是,程闕你能幫我多久呢?”商未晚忽地問。

她的語氣平靜到可怕,卻又像是天真的詢問。

還以為這問題會得不到回答。

但隔了很久,程闕開口打破寂靜:“我活多久,就幫你多久。”

商未晚看不見他的表情,卻透過車窗看到匆忙跑下山的商家人。

他們環顧四周,看到了這輛價格不菲的車,站在那兒竊竊私語。

商未晚閉上眼,将眼睛埋在他肩上,悶聲道:“那希望你長命百歲。”

程闕将商未晚帶到榕城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是明季酒店的子品牌。

他在房間靠窗的地方抽煙,商未晚去洗澡。

等商未晚洗完澡出來,沒有心情說話,便躺在床上睡覺。

隔了會兒,他從身後覆過來,帶着淡淡的煙草味。

室內寂靜,商未晚忽地問:“要做嗎?”

程闕搭在她腰間的手微頓,爾後輕輕劃過她腰線,自然垂下來覆在她肚子上,在她側頸吻了吻,“不鬧你,睡吧。”

仔細想起來,程闕那天是極溫柔的。

他用他的手幫她暖肚子,還安撫做噩夢的她。

商未晚在他懷裏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可再醒來時他已經不在了。

酒店房間裏空空蕩蕩,她嘗試着用幹澀的聲音喊了下:“程闕。”

沒有回應。

商未晚下意識拿起手機,摁了幾下發現已經沒電關機。

拿了充電器充上,幾分鐘後才打開,沒有程闕發來的消息。

回雲京了?

商未晚不知道。

就像之前度過的無數個夜晚一樣,她醒來時很難看見他在身邊。

甚至在這個空間裏。

不可避免地,商未晚有些失落。

處理完了商晴的葬禮,她也沒什麽事兒做,跟Vivian請的假也快用完,收拾一下準備離開榕城。

回去要開很久的夜車,商未晚便點了一杯咖啡。

剛點完單就聽見電子鎖的聲音,随後程闕出現在昏暗的房間裏。

看她抱膝坐着,頭發垂下來,只有手機屏幕亮起照着她的臉,程闕還吓了一跳,随後反應過來:“你醒了?”

“你沒走?”商未晚和他幾乎同時出聲。

程闕說:“去辦了點兒事。”

商未晚盯着他手裏的袋子:“買了什麽?”

“薏仁粥和煎餃。”

窗簾拉開,外邊天還亮着,不過下午四點多。

商未晚發現他買的薏仁粥招牌是她初中附近的老字號,當初上學時商晴偶爾會帶她去吃。

除此之外,她是沒什麽機會吃的,連課外書都是用老師送給她的學生,沒有多餘的錢買這些。

“你去一中附近了?”商未晚問。

程闕微怔,頓了下:“那是一中?沒注意。”

從警察局出來,那兒排隊的人最多,程闕就去那兒買了。

倒也是難得,他會情願去排隊給一個女人買飯。

但想想,夜半開車出去給她買冰糖葫蘆也不是沒有過。

關鍵是,他還挺樂得其中。

商未晚飯吃到一半,突然接到警察局打來的電話,她剛皺眉,程闕便示意她把手機拿過來。

只聽他自報家門,又随意地說了幾句便挂斷。

商未晚問他怎麽回事兒?

程闕表情淡淡地:“你不必知道。”

說完他便去窗口抽煙,只留給商未晚一個背影。

商未晚覺得奇怪,卻也沒心力去問他的事兒,門鈴響起,又有一條短信發過來,告訴她點的咖啡到了。

還沒等她起身,程闕已經去開了門,咖啡挂在門把手上,他拎着問:“你點的?”

“嗯。晚上要開車,怕犯困。”

“今晚就回去?”

“不想呆了。”

“成。”

程闕說完就插上吸管喝了她的咖啡,一口下去,冰得直皺眉。

商未晚抿唇:“那是我的。”

“你什麽身體素質沒點兒數?”程闕斜睨她一眼:“藥呢?幾天沒喝了?”

商未晚:“……”

那藥雖苦,卻也是真管用。

喝了沒幾天就來了例假,卻痛得她夜裏冒冷汗,躺在床上直打滾。

前兩天的血裏都混着血塊,後邊才變得正常。

可商晴的事兒一出,她自是沒再喝過。

程闕此時一問,她頓時心虛地沒了話反駁。

“這咖啡放了半杯冰塊,你真當自己好了?”程闕說。

分明語氣不嚴厲,商未晚卻感覺他用話打了自己幾個耳光,低頭沒再說。

“藥還剩多少?”程闕問。

商未晚說:“沒看,估計還有一半。”

程闕:“……”

中藥不能一次開太多劑量,所以那次程闕帶着她開了半個月的。

估摸着這會兒也就喝得差不多了,但她還剩了一半。

“回去按時喝。”程闕沉着聲把那杯難喝的咖啡扔進垃圾桶,“喝中藥得忌口,咖啡、蘿蔔、冰的,都不準碰。”

說完後兀自嘆口氣:“算了,回去我盯着你喝。”

商未晚:“?”

他三言兩語解決了這事兒,完全沒給商未晚商量的餘地。

夜裏商未晚準備開車離開榕城,結果被他摁到了大G的副駕駛上,而她的車鑰匙被程闕丢給了王昶。

長夜漫漫,程闕給她準備了毯子,把副駕位置放平,讓她盡量躺得舒服。

她躺在那兒側眸望過去,程闕随意地靠着,單手握着方向盤。

“你不喝咖啡行麽?”商未晚問他:“不會困麽?”

“王昶買了,在後排,你拿一下。”程闕說。

商未晚跟只蟲子一樣蛄蛹了幾下,看見被扔在車後座的幾瓶速溶咖啡。

“你還喝這個?”商未晚給他擰開瓶口遞過去,然後認真地盯着他看。

“将就着喝。”

程闕喝了口正準備擰瓶蓋,卻見她直勾勾地看着。

程闕晃了晃瓶子:“饞?”

商未晚抿唇,沒說話。

本來是不饞的,但今天她點的咖啡被他無情扔進了垃圾桶,多少帶着點兒想得卻得不到的心癢。

“你不讓我喝。”商未晚悶聲道:“算了。”

程闕看着她,那小表情怎麽看都像是在說他霸道。

“想喝?”程闕又問。

“你又不讓。”商未晚嘆氣:“你開車吧。”

程闕又擰開喝了一大口,朝她招招手,商未晚立刻警覺,捂着嘴含糊道:“你別是想從你嘴裏喂給我吧?太惡心了我不要……”

程闕眉眼間帶着笑,顯得輕佻又溫和。

舉手投足間都很從容,他示意她來拿瓶子。

商未晚過去,剛伸出手,結果被他伸手反剪到身後妙,而他的唇湊過來。

他自是沒有将咖啡從口中渡過去,只是舌尖兒勾纏,氣息侵襲,壓得她整個人都快喘不過氣來。

車內氣溫頓時升高,商未晚都被親得臉頰泛紅,捏着他的手臂不放。

良久,程闕才松開她,頭搭在她肩側喘着粗氣平複,中間隔着操縱臺,商未晚也能看到他下面囊囊鼓鼓一團。

他輕漫地說:“不給你喝。給你嘗個味兒。”

商未晚:“……”

那天夜裏,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馳,車轱辘聲碾過地面,車內卻放着舒緩的輕音樂,車載香薰的味道很清淡,很助眠。

在這樣的氛圍裏,商未晚睡着前還在想,程闕有沒有發現,他所做的已經遠超過協議關系界定的範圍?

或許這場游戲裏,動心的不止她一個。

回到雲京之後,商未晚照常上班,有同事還問她去參加了誰的葬禮,勸她節哀。

商未晚皆都禮貌地笑笑回應。

休息時,辦公室的人都出去吃午飯,她不覺得餓就沒動,繼續看資料,沒一會兒桌上放了一杯咖啡。

祝之明戴着工牌站在那兒,“飯也不吃了?”

商未晚盯着那杯咖啡,忽然意識游離到了那天晚上在車上暧昧又急促的吻。

祝之明伸手扣了扣桌面,把她游離的思緒拽回來,“別忙得不要身體。”

“謝謝。”她敷衍地回應。

祝之明皺眉,“看你在喝中藥,什麽病?”

“一點兒小病。”商未晚從抽屜裏拿出藥準備去熱,然後指了指他的咖啡:“喝中藥的時候不能喝咖啡,你拿走吧。”

後來商未晚回到工位時,發現桌邊垃圾桶裏扔着一杯咖啡。

灑出來的咖啡液味道太濃郁,甚至有些嗆。

商未晚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隔了幾天她收到宮程的消息,大抵是從他媽那兒知道了商晴去世的消息,安慰地發了幾個擁抱的表情。

商未晚說沒事兒。

她确實沒想到過太多次,回到雲京來以後繼續她以前的生活節奏,能想到商晴的時候少之又少。

跟宮程閑聊了幾句,宮程才問他知不知道前幾天商叢贊進了拘留所的事兒。

商未晚一怔:“什麽時候?”

宮程說了日期,商未晚才意識到是她離開榕城的第二天。

商叢贊進拘留所的原因也很簡單,偷錢,金額還不低,十萬塊。

不知道是偷了誰的,被判着關了十五天。

據說古翠芳這幾天遇着熟人就罵她,說她白眼狼,還罵她陷害弟弟,想逼死他們一家人。

宮程問她這事兒要不要處理?

商未晚還聳了聳肩:“不是已經處理過了嗎?”

想必這就是程闕處理的手段。

小懲大誡而已。

程闕在這名利場裏長大,能折磨人的手段數不勝數。

他溫和的時候也确實溫和,但折磨人的時候絕不手軟。

譬如那天在「願」裏對楊霖。

商未晚不知道程闕是怎麽運作的,但可以肯定商叢贊進拘留所肯定跟程闕有關。

但她離開了榕城,這些事也就跟她沒有關系。

宮程還說古翠芳私下裏在跟人打聽那天在商晴墓園出現的男人是誰,商未晚聞言,“她不怕死就查吧。”

宮程頓了下:“你跟他是真的?”

商未晚微怔,語氣淡淡地說:“快分了吧。”

程闕聯姻的消息一出,她不可能再放任自流。

宮程之後再沒說什麽,但漫漫長夜,她蜷在沙發裏面對着一整屏的文字,忽然覺得很冷清。

思索過後開車去了「願」。

商未晚并不知道程闕是在「願」還是在「望」,抑或是在哪個銷金窟裏浪。

他那樣的人,出現在哪兒都不奇怪。

商未晚來之前也沒跟他說。

她不喜歡來酒吧,許是因為過往不好的記憶,對酒吧自帶厭惡。

可她來了「願」。

服務員已經認出了她,将她帶到了「夜」,還算清淨的氛圍。

但她說:“帶我去「晚」吧。”

兩個空間,天差地別。

商未晚在這嘈雜的空間裏讓調酒師給她調了一杯「極地風光」,白色酒液被五顏六色的燈光照耀,身後的舞池裏,男男女女随着動感的節拍起舞,說不準天雷勾動地火,就并肩離開去往另個地方。

是天堂,是地獄,都很難說。

商未晚抿了一口,入口的味道很甘甜,帶着幾分清冽,但在舌尖停留片刻,就變得辣起來。

不過一口,她的臉頰就泛了紅。

這酒度數還挺高。

有了這個認知,商未晚再喝的時候就收斂了。

就算這裏是程闕的地盤,她也不會讓自己喝得醉醺醺。

把自己主動放進危險之中,不是她的風格。

而另一側,「晚」的門被推開,五六個男人走進來,程闕單手插兜,語氣随意:“你們玩兒。”

都是他一個不算太熟的朋友帶來的人,有的是滬圈那邊兒出了名的闊少,有的是從小在國外長大的。

人多眼雜,程闕也懶得招待,便喊他那個朋友:“衛析,你帶着點兒。”

說完便想走,結果被衛析拉住,“別啊,都到你場子來了,給個面子。”

程闕瞥了眼他放在自己腕上的手,不動聲色地拂開:“行,陪一會兒。”

一幫雄性來了這種地方,最先看的就是美女。

衛析忽地喊了聲:“我靠,那兒有個尤物啊。”

他話音剛落,只見有個男人已經走過去,把手搭在了女人肩上,呷着笑不知道在說什麽。

程闕目光聚焦,眉頭皺緊,渾身散發出不好惹的氣勢。

衛析卻抱臂盯着看,“那不是林誠嗎?這個女的,怎麽也有點眼熟……”

默了幾秒,忽地一拍手:“卧槽!想起來了。”

“怎麽?”程闕的目光危險地盯着那個地方。

商未晚挪遠了一些,避開林誠的觸碰,但林誠卻緊追不舍,嬉皮笑臉地跟她說着什麽。

商未晚便站起來,拿着包準備走,結果包的鏈條被他拽着。

程闕已經邁了一步準備過去,衛析卻拉住他,摸着下巴道:“二哥,先別攔,我們看看情況。”

程闕斜睨他一眼。

衛析嘿嘿一笑:“你怎麽就知道她不是故意來釣凱子的呢?說不準這會兒啊,正欲擒故縱呢。”

程闕目光幽深,聲音冷冽:“你又知道?”

衛析還沒察覺出異常,他嘿嘿笑了一聲:“我想起來這女的是誰了。”

程闕可不記得商未晚之前來「願」時,衛析也在。

只聽衛析緩緩道:“前幾年我不是酒駕撞人了嗎?就她姐。當時在醫院看着她哭得太狼狽,挺好一美人胚子,哭起來太讓人心煩。尤其她媽又是只認錢不認人的,賠了幾十萬,乖乖拿錢走了。”

“媽的。早知道她這麽漂亮,當初就再給她媽幾個錢把她也給睡……”

話音未落,程闕一拳揮出去,冷冷地罵他:“畜生。”

衛析被打懵,罵了句:“草!”

這邊的動靜隐在昏暗中,卻驚動了離得不遠還在被林誠糾纏的商未晚。

商未晚也受不了他動手動腳,拎起那杯酒就砸在他頭上,酒液從他身上淅瀝瀝流過,杯子碎了一地,玻璃折射出燈光。

林誠懵了幾秒,随後暴躁地把她的雙手反剪。

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商未晚掙紮着擡起頭,剛好和揍完人甩手的程闕眼神對上。

商未晚目光中滿是不甘與倔強。

程闕和她對視幾秒,商未晚咬着下唇,繼續掙紮。

而程闕站在原地沒動。

商未晚不僅看到了他,還看見站在他身邊的人——衛析。

當年痛苦的記憶忽然侵襲腦海。

她在醫院走廊裏的急診室門口哭到泣不成聲,可是酒駕的人卻耀武揚威地走過來,“錢給了,以後別纏着我。”

她上前撓了他一道,卻被他的保镖駕到一邊。

古翠芳卻跟對方賠笑說不好意思。

過往與此刻重疊,商未晚卻哭不出來,她只是盯着程闕冷笑。

或許,程闕與別人也沒什麽不同。

他也會像周朗一樣,把她丢在這裏吧。

商未晚閉了閉眼,準備魚死網破,可是還不等她有所動作,整個人突然沒了禁锢,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而當她睜開眼回頭時,只見剛才糾纏她的人被一腳踹到了吧臺前,痛苦地捂着胸口。

商未晚仰起頭,卻只看到他的下颌線,在他懷裏能感受到他緊繃的身體,微顫,帶着說不出的怒氣。

……她被救了。

“來之前怎麽不跟我說一聲?”程闕把瘦削的她攬進懷裏,輕輕拍她的背,和她說話的聲音卻溫和:“在我的地方怎麽也能受欺負?”

商未晚苦澀地笑:“那誰知道?”

程闕問她:“還能站直嗎?”

商未晚站得筆直,脫離了她的懷抱。

然後看着程闕朝林誠的方向走過去,走了兩步卻跟她說:“晚晚,別看。”

就跟那天在墓園的山下一樣。

他轉過身,從地上撿了一塊酒杯的碎片,朝着林誠的掌心劃了下去。

而那只手就是林誠剛才搭讪時搭她肩膀的那只。

今天遲了一點,不好意思。

早上起來還恍惚到以為自己不用碼字,摸魚時間有點久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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