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14 眼泛桃花

“這個蛋糕很好吃的,上海很少餐廳做。”

姜朝缺乏靈感,帶着筆記本電腦跑到武康路的咖啡廳,坐在玻璃窗邊的座位上發呆。最近天太熱,春秋的時候武康路是最适合下午曬太陽放松的地方,到了夏天則只能坐在室內了。工作日外面的行人也不多,有也是皺着眉頭打着傘步履匆匆。

姜朝點了一塊檸檬朗姆酒蛋糕,烤得金黃的蛋糕浸在朗姆酒裏,舀起一勺,既有酒精的微苦又混着糖霜的甜。正思緒飄忽,邊上忽聽得有人同她講話。

視線移過去,見一個穿着黑白條紋體恤的爺叔坐在她的鄰桌。爺叔頭上架着墨鏡,發型是時下流行的利落短發,只不過銀灰的發色出賣了他的年紀。

“嗯,我也是好奇所以點了一塊。”姜朝禮貌地接話。

“不過這個蛋糕比較适合老男人吃,有點苦的。”爺叔操着一口上海普通話,剛說完,服務員過來,他便熱情地打了招呼,“May你回來上班了。”

“是的,今天還是一樣嗎?”

“對,還是咖啡。”

姜朝正也是百無聊賴,就和爺叔攀談起來:“爺叔你經常來這裏?”

“對,我就住在對面。你上海人啊?”

“嗯。”

“那普通話講這麽标準。”

“現在年輕人講普通話麽都标準的呀。”

“诶,你們要多講上海話,上海話多少好聽。”

“對了,正好,問你個問題。”爺叔估計也看出姜朝正閑,起了話題,“現在像你這樣的小年輕,覺得結婚這件事情是必須的麽?”

“為什麽這麽問?”

“哦,我身邊很多人結了婚不高興。婚姻本來是個開心的事情,但是時間長了發現,各種問題。所以就問問你們年輕人現在的想法。”

“我感覺是個人選擇吧,如果看得穿的話。”

“我也覺得嘛,我自己就不要結婚。我每次談女朋友都和人家講的,要談戀愛來,要結婚算數。我不結婚的。”

“但我覺得男人保持不婚,比女人要容易一些吧。比如你不婚主義,大家最多說你有個性,但如果是個女的,周圍人一定會傳很難聽的話吧。”

“我身邊也有女的單身啊,哝,和老公離婚自己帶個女兒,現在也蠻好,靠自己把女兒送出國了,日子過得也蠻開心的。”爺叔反駁,“倒是那些結婚了的,這個不高興,那個有矛盾。”

姜朝忽然想起了一句話,你看到的世界只是你自己想看到的世界。

五十多歲依然保持不婚的爺叔自有他的灑脫,他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不需要穩固的家庭的陪伴。然而同時,他也在不斷求證,希望證明自己選擇的正确性。

可哪裏有什麽絕對正确的選擇?

我們只是因為不能全部擁有,只能取一些舍一些,所以看得開的人說服自己取了的是最好的,而看不開的人永遠盯着自己舍棄了的東西,覺得沒有嘗試到的才是更好的。

姜朝知道這些吊詭的地方,所以常說服自己,少想如果,少回首過去。只有此刻的選擇是最重要的,此刻的事情是最值得關注的。一切過去的只可追憶不可修改,因而不需要浪費時間假設,或感到懊悔。

人生無悔,不是真的每一次選擇都最後被證明是好的是不可惜的,無悔只是終于說服自己,終于和自己和解。

而人這一生,最難也不過是與自己和解,完全接受自己。

好比姜朝這兩日,依舊為陸洲的問題感到挫敗。當你無法順利吸引到心儀的另一半的時候,總是會容易陷入自我懷疑。

是她長得不夠好?還是脾氣不夠好?是哪句話沒有抓到他?還是整個在他面前的人設就不對呢?

越多的問題,就越少的答案。而每一次要緩解這種焦慮和困惑,則都需要陸洲的主動接近和邀約。

姜朝想,她不會成為一個和爺叔一樣的不婚主義者。她不夠強大,不足以抵抗所有其他人的看法,而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一個人親密的、長久的陪伴與相互愛慕,來完整她的自我。

爺叔看到姜朝的筆記本電腦擺在邊上,就問她是不是還有工作要做。姜朝點頭,爺叔便說不過多打擾,就坐到別的地方去了。

其實上海是個特別有意思的地方,龐大的人口基數和高密度,在這裏總能遇到有趣的人。在創業如火如荼的這幾年,在新天地随便一家咖啡館,你的鄰桌可能就在談着開口閉口幾千萬的投資項目;而如果你跑到陸家嘴寫字樓附近的商場餐館,那麽中午飯點你就能遇見許多西裝革履的金融從業者聊着這兩天證監會又發了什麽文件這兩天什麽股又要不太平了;要是到上海火車站附近,那裏有一棟樓駐紮了全球最大gg集團的中國總部,你在深夜能見到很多像顧桑這樣的gg人下班打車回家或者出去玩的身影,他們無時不刻在吐槽着奇葩的甲方爸爸。

上海從不缺故事,是一個适合姜朝這樣寫故事的人呆的地方。因為你可以出門随手抓一個人,他們多半會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和發展方向。有些時候,你會覺得在這座城市裏,一切似乎皆有可能。

姜朝就在咖啡館裏寫完了下一篇文章的大綱,關于一對過份灑脫的男女在愛情中角力的故事。姜朝喜歡寫勢均力敵的感情,這就好像一場競技比賽。雙方實力相當那麽就大有看頭,每過一招都是精彩,最後花落誰家也值得期待。而如果實力懸殊,一方毫無還手之力,被單方面碾壓,又有什麽意思呢?

收起筆記本,姜朝打開手機,翻到自己和陸洲的對話。大多時候都是她三句,他兩句,他顯得平淡有餘,而她總是活躍。她抽離出當事人的角度去看,恍然發現自己在這一場角力裏始終處于下風。

處于下風,姜朝又想,這種想法本身又有其危險性,似乎把愛情當作一種權利的游戲在算計。他喜歡我多一點,我喜歡他多一點,精心地設計和盤算,這樣我們就能得到完美的感情了嗎?少付出,或引誘對方先付出,我們就能夠減少受傷獲得更多的快樂嗎?

【今晚老地方有空嗎?】

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陸洲。

姜朝吓得手機差點從手裏滑走,還好及時握住。

別馬上回,顯得自己像是無所事事在等別人消息;應該推辭一下,別顯得你都沒有人約,人家一約就中……這都是她的算計心在告訴她。

然而,姜朝還是在半分鐘後就回了他的微信:【好呀】

你看,愛情這東西确實會讓人變得愚蠢,忘記了什麽架子、手段之類的東西,只一股腦兒地鑽進去。這倒沒什麽不好,只要對方也已經這樣頭腦發熱,智商降低了,那就也能湊成一對完美的傻子。傻子與傻子間的對話,誰都不會嫌棄對方智商低的。

可是,如果一個人還智商在線,只有另一個人不在線了呢?

赴約前,姜朝先回了趟家,放了電腦,補了妝。姜朝換上一條露背的吊帶裙,她本就生的白淨,朱紅的面料一襯,更是白得發光。收腰的設計,腰身盈盈一握。

不只打車去酒吧的路上司機總是透過後視鏡打量她,就是她推門進了Liquid,陸安見到她都微微吃了一驚。

“今天很特別嘛。”他眯起眼,“約了誰?”

“你猜?”姜朝撥了撥頭發,巧笑。

陸安微露不滿:“那個男的?真用不着,大材小用。”

“哇,看來陸老板對我評價很高嘛。”姜朝笑容明亮,朝她和陸洲一直做的沙發望去。

“沒來呢。”陸安兩手撐着吧臺,語重心長,“你這樣不行。”

“嗯?”姜朝扭頭,“什麽不行?”

“一臉迫不及待,掉份。以前沖我擺譜的架勢呢?”

“我和你擺過譜?”

“你會不會抓重點,讓你收着點,別兩只眼睛睜着就一副想把人吃進肚子的樣子。”

“我吃相有那麽難看嗎?”姜朝撇嘴不認,顧自朝沙發走去。

陸安的目光在她背後裸|露的皮膚上停留片刻,眉頭松了又緊。直到有人來點單,才收回神去。

陸洲來時,姜朝正應付隔壁桌來搭讪的男人。

“美女,很想認識你,能不能加個微信,大家都是出來玩的,做個朋友。”

姜朝眼皮向上微微一撥掃了一眼那男人,且不說樣貌如何,這話術本身就讓人非常反感。什麽叫“大家都是出來玩的”?姜朝不覺得她和他玩的是同一種東西,就算是同一種好了,她幹嘛要和他玩?就因為他想認識她?顯然這個理由毫無吸引力。

姜朝搖了搖頭,禮貌地微笑:“不好意思,不想玩。”

“美女……”搭讪男還想再試一下,忽然出現了另一道男聲。

“怎麽了?”陸洲邊問,邊繞過搭讪男,在姜朝身邊坐下,一手環住姜朝的肩,擡眼看向搭讪的男人。

“你怎麽才來呀。”姜朝語氣嬌嗔,順勢就抱住陸洲的腰,一臉委屈。

搭讪男見狀自知沒趣,就悻悻然走開了。

等人走了,姜朝這才收回手,坐直了去拿酒杯。陸洲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空,同時注意到她的大露背,他微微勾起唇角。

“你今天漂亮得有點朝綱了。”他說。

姜朝拿着吸管在被子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哦?我沒覺得有什麽特別。”

“哈哈。可以可以,回答滿分。”

“不過我倒是對男人們的搭讪能力之差感到驚訝。你們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就拿着這麽不走心又爛俗的話就敢出來勾搭小姑娘了?”

“诶,我首先要把自己排除啊。”陸洲舉手。

“那你的意思是自己很會搭讪咯?”

“姜朝,你總這麽給我挖坑是不對的。”他搖頭,“雖然我搭讪的能力是還可以。”

姜朝翻了他一個白眼,說給他挖坑,他還理直氣壯往裏跳,真是了不得。

“搭讪和聊天的道理是一樣的,最重要的是你的聽衆。有句話怎麽說,如果她涉世未深,就帶她看遍世間繁華;如果她歷經滄桑,就帶她什麽來着,類似回歸童真淳樸。好比你,肯定是屬于見過世面的,不缺有人和你搭讪。那就不能和你玩那些庸俗的套路。剛才那個搭讪,多庸俗。”

“hmm,有意思。”姜朝支着下巴,偏頭問陸洲,“那你現在在和我玩什麽套路?”

“我怎麽是在套路你呢?”陸洲忽然一臉認真起來,“我百分百坦誠。”

“那我怎麽感覺,我走過最長的路,就是你的套路。”

“你看你想多了。”陸洲兩手敞開,“但你想要看套路的話,be my guest。”

姜朝撇嘴:“不多說,都在酒裏了,好吧。”

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這種體會姜朝從未有過,她一直認為酒量這種東西只與代謝有關,與心情無關。然而這次一杯高球還沒喝完,姜朝便已有些飄飄然。她隐隐覺得,每和陸洲多喝一次酒,她的酒量都要小上一分。這男人怕不是有毒?

約莫四十分鐘後……

“這個靠墊明明是藍色的。”

“明明就是綠的。姜朝你是不是藍綠色盲。”

“呸。我不信。”

“那你拿到光亮一點的地方去看,或者你問酒吧老板,到底藍的綠的。”

姜朝不信邪,拿着靠墊起身往吧臺走去,她的腳步有些飄,陸洲随即也起身跟着她,手虛環在她身側,防止她摔了。

“陸安,這靠墊是不是藍色的?!”姜朝到吧臺,便把靠墊拍在桌上,下巴一擡一百二十分自信地問。

陸安目光在姜朝臉上停留了片刻,又掃向陸洲,最後回到她臉上,硬邦邦地丢了兩個字:“綠的。”

“不可能,我又不是色盲!”

陸安嘆了口氣,拿手機打開手電筒,白光照在靠墊上,姜朝驚訝地張了張嘴:“诶,真的是綠的!為什麽?!”

“我們酒吧燈光是黃的。”

“但是黃加藍等于綠,又不是黃加綠等于藍。”姜朝一臉的百思不得其解。

陸安面色有點冷,他轉而注視陸洲,開口:“她喝多了,你該送她回去了。”

陸洲挑眉,而後對姜朝說:“是不早了,送你回去。”

出門時,陸洲別有深意地再度望向陸安,見後者果然也看向他。

兩人站在馬路牙子等車,姜朝一個人吹着小調,陸洲就靜靜看她,最後微微一笑,不言語。

從Liquid到姜朝家,開車不過十分鐘。她像是有些困倦,自然地把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他垂眉,聞到與上次截然不同的香水味。

“今天的香水是什麽?”

“Channel No.5”

她的嗓音軟軟的,頭微微挪了挪,鼻尖擦過他脖頸的皮膚,氣息微燙。

“到了。”前排司機的聲音響起。

她坐直身體,香氣與溫熱的氣息立刻被她一同卷走。陸洲眉頭微收。

車門被她打開,外頭的炎熱空氣擠了進來,她要邁步下車,他擡手握住了她纖細的小臂。

四目相對,他說:“我送你。”

她的表情頓了一秒,随即緩緩地綻開,像桃花落在了眼角,暈成一片。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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