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紀忱江雖不是如外面傳說那樣沖動易怒,但年幼失怙,母妃又蛇蠍心腸,他經歷諸多艱難才掌控了南地,也并非什麽好性子。

在他長大後,就連祝阿孃也不會這樣與他說話。

這小女娘大概以為好幾次算計下來都沒事,他倒成了個沒脾氣的。

紀忱江眼神冷冽,已經生了攆人退貨的心思。

傅绫羅沒等紀忱江徹底生怒,伏在地上整理好思緒,很快開口。

但她說的話讓喬安都變了臉色。

“绫羅與王上保證過,但凡來前面伺候,必定竭盡全力效忠王上,若王上連我站在您身邊都不允準,那您不該給我這個機會。”

最主要的是,若她不能站在王上身側,墨麟閣乃至王府裏所有人,都不可能服她。

所以這個虎須她不得不捋。

紀忱江氣笑了,伸出手點點傅绫羅,火氣已經堵到嗓子眼上。

喬安壓着狂跳的心窩子,搶先開口,“王上,我覺得傅娘子說的有道理,若您不讓她在屋裏伺候着,只有夫人們來的時候才進屋,那些探子也不會信啊。”

喬安邊說邊沖紀忱江擠眉弄眼,盼着消了王上的火氣。

紀忱江淡淡乜喬安一眼,這小女娘第一刀往他身上捅,第二刀絕對是面前這傻子。

衛明說的沒錯,喬安是那種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錢的主。

叫喬安這麽一打岔,紀忱江突然懶得再說什麽,剛才被驚醒的起床氣也漸漸消散。

他冷着臉起身,讓喬安伺候洗漱。

喬安很是松了口氣,他真怕王上叫傅绫羅滾回後宅,那他喬安的家夥事兒可怎麽辦?

“還不快起來,伺候王上去書房處理政務。”喬安伺候王上穿好衣裳,扭頭見傅绫羅還跪坐在地,小聲提醒傅绫羅。

傅绫羅揉了揉腿,心裏叫苦。

雖然她覺得自己對定江王的害怕與日漸輕,但面對他的怒火,再加上跪得有點久,她腿還是有點使不上勁兒。

紀忱江淡淡掃了傅绫羅一眼,“我用膳不喜有人在身邊站着,何時伺候,喬安你與她說清楚。”

喬安趕忙應下來,等紀忱江離開,喬安才趕緊過去拉傅绫羅起身,“你不會吓軟了腿,起不來吧?”

傅绫羅看喬安清秀的面上露出疑惑,下一步估計就要嘲諷。

她能給喬安這個機會?

傅绫羅不動聲色站好,“我只是沒用朝食,身上沒力氣,勞喬大伴與我說說,在王上身邊伺候的忌諱。”

喬安懷疑地上下打量傅绫羅一番,見她面上端得住,輕哼了聲,“這頭一條,就是不得狗膽包天,以下犯上。”

他現在心窩子還跳得厲害,也不知道這女娘到底是要吓死誰。

“有小朝時,王上寅時三刻起,若無小朝,基本是卯時起身,小朝五日一次。”

“你要在屋裏伺候,記得在四尺外伺候,若非不得已,盡量不要近前。”

“王上的一應起居,都是我來伺候,院子裏和勤政軒那邊,都是衛長史管。”

“還有一條,你須謹記。”喬安說着,上前幾步輕輕抽了下鼻子,滿意點點頭,“你帶來的人都記得交代好了,墨麟閣裏伺候的人,身上不得有任何異味,熏香,花香,啥味道都沒有是最好的。”

傅绫羅心想,大致跟衛明和祝阿孃跟她交代的沒什麽出入。

她小聲問,“那王上飲食上可有什麽喜好和忌諱?”

喬安思忖片刻,“那倒沒有,王上不挑食,只要不是氣味太沖的,應該都可以。”

主要王上看啥都淡淡的,也沒見他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

傅绫羅擡頭看他,在王上身邊伺候近二十年,還應該?

她垂下眸子,要麽是王上将喜好藏得太深,要麽是喬安太傻。

傅绫羅隐約覺得,應是兩者都有,如此,恰是她的機會。

傅绫羅先去後面找寧音,她已選了貼着寝院的一間偏房給傅绫羅。

“娘子,我去大廚房提了一碗芝麻餡兒的甜釀圓子,您先墊一口再忙不遲。”寧音聽到動靜,趕緊迎出來。

傅绫羅随着寧音的力道,軟軟将自己摔進軟塌,“武婢都安置好了?”

寧音點點頭,在傅绫羅吃東西的時候脆聲道:“她們就住在這偏房後面的倒座房,這屋子有碧紗櫥,我住您旁邊,方便伺候。”

“她們現在都收拾好了,也在屋裏吃飯,就等着您安排了。”

寧音是個利索的,這幾日傅绫羅看賬本子的時候,她已經來前頭摸清楚了各處的位置,辦事非常穩妥。

傅绫羅笑着誇她,“要是沒有寧音姐姐,這前院我可真待不下去。”

寧音捂着嘴偷笑,“您剛才又吓着了吧?”

反正分開的時候,傅绫羅身子可沒這麽軟。

這會兒撐着腦袋吃東西的姿态,憊懶地好像跑了二裏地一般。

傅绫羅沖寧音眨了眨清淩淩的眸子,她們主仆之間情比姊妹,也沒什麽好瞞的。

寧音看了眼外頭,湊到傅绫羅身邊,“我打聽了,墨麟閣伺候的小厮有七十三,管事有四個,兩個管着庫房,一個灑掃,一個漿洗上,都是衛長史安排的。”

“勤政軒那邊小厮少一些,只有二十六個,其他要務,多是銅甲衛的護衛負責。”

“我去小庫房領東西的時候,那甄管事眼珠子快要挂到天上去了,反倒是漿洗上的常管事主動湊過來跟我說話,管着小厮的那位劉管事還沒見到。”

傅绫羅靜靜聽着,能管庫房這樣要緊的地方,應當是自己人。

明阿兄告訴她,大庫房的鑰匙是他和周姓管事拿着,私庫的鑰匙則只有甄管事和喬安有。

眼高于頂……那想必就是喬安的意思。

傅绫羅心下有數,在王上身邊伺候這一步已邁出去,下一步不算難。

她放下銀勺,擦了擦唇角,溫聲吩咐,“你随我去王上的寝殿,我瞧着裏面的幔帳都有些舊了,還有好多物什,都不是夏日裏該擺放的,都得換掉,你都記下來。”

“然後你去找明阿兄,讓他派親衛跟你一起去小庫房提東西,若甄管事招子确實不好使,不必廢話,直接讓人按規矩杖責便是。”

寧音心下一驚,瞪大眼看向傅绫羅,“乖乖,娘子,咱們一來就搞這麽大動靜嗎?”

傅绫羅笑了笑,“這才哪兒到哪兒,甄管事受傷,想必不能當差,我管阿孃借的都是識字的武婢,你們對照冊子,将小庫房的東西都統計出來。”

“所有不妥當的地方都登記清楚,讓甄管事和喬安解釋,解釋不清,繼續打。”

“喬大伴也要打?若是被王上知道了……”寧音有些遲疑,娘子以前也沒這麽張揚過啊。

傅绫羅沒解釋,在後宅她太跳脫,那是擎等着給夫人們添不痛快,她一個客居孤女,腦子壞了才會找不自在。

可她本就是這樣一個強硬的人,小時候阿爹教她的禦下之法,也都是雷厲風行的法子,她深以為然。

在前頭伺候,她就不是客居,只是還沒得到王上敕封的下屬,低調只會讓人瞧不起。

“你只管去,這才是第二把火。”傅绫羅笑眯眯起身,淨過手和面,氣定神閑準備去書房伺候。

寧音:“……”第一把火呢,燒完了?

想想娘子剛才從哪兒回來的,寧音咋舌不已,難不成在後頭,娘子不是吹牛,這是真要上天啊。

等傅绫羅到書房時,親衛沒有攔她。

傅绫羅安靜進了屋,只在角落裏立着,用餘光打量書房的擺設。

喬安掃了她一眼,見她老老實實的,心裏得意地哼了聲,給王上磨墨的動作更歡快了些。

就算她再多心計,能在王上身邊伺候的,還是只有他喬安。

紀忱江感覺到屋裏多了個人,頭都沒擡,只面無表情看着各地送來的情報。

各封地收到南地的消息後,确實都沒浪費這個機會。

他們那裏的監察禦史也沒少惹事,各封王抓住岑禦史私自追蹤駐軍行跡,且丢了大睿顏面一事,給皇庭送了折子,表達對各處監察禦史渎職的不滿。

難得的是,京都并沒有太大動靜,聖人不曾大怒,朝臣不曾慷慨激昂地争辯。

紀忱江仔細看京都送過來的情報,面色微沉。

皇庭以聖人六十大壽的名義,加開了恩科。

時下科考大多是世家子的上位時機,而朝中官職沒有空缺,那京都的打算就很顯而易見。

聖人是打算用世家來對付封王,下一個到定江郡任職的監察禦史,必定是世家子。

比起靠着宮闱裏裙帶關系上位的岑禦史,有兩朝底蘊的世家子,只怕更難對付。

若聖人許他們共同瓜分封地……紀忱江眸底閃過一絲殺意,那些被先帝打壓已久的世家,必定會竭盡全力在封地制造動亂。

他那位端坐皇庭的舅祖父,于江山社稷上無一建樹,論起陰毒行徑,永遠那麽在行。

在紀忱江面色越來越冷淡的時候,一個柔和的聲音突然在他左手邊響起,“王上,該用午膳了。”

紀忱江擡起頭冷厲看過去,喬安不知去了哪兒,只有傅绫羅低垂螓首,立在四尺之外。

他略有點詫異,他最不喜陌生雜亂氣息在身旁,但傅绫羅在書房裏伺候兩個多時辰,竟真的一點都不曾攪擾到他。

他剛才陷入沉思沒發現,不知何時,軟榻的矮幾上已經布置好了六菜一湯并四盤八拼點心。

“喬安呢?”雖然傅绫羅做到了安靜無聲,紀忱江還是不喜屋裏有女子,淡淡問道。

傅绫羅聲音平靜,“回王上的話,喬大伴應是被衛長史叫過去,挨板子了。”

嗯?紀忱江起身的動作一頓,心裏陰霾暴戾的念頭莫名淡了下去。

他似笑非笑看着傅绫羅,“你倒是大膽,連本王的身邊人都敢碰。”

從早上那一出,紀忱江就知道,傅绫羅想立威,不會放過喬安。

但沒想到,這才半上午,板子都已經安排上了。

祝阿孃和傅翟的雷厲風行,看樣子傅绫羅都學的不錯。

紀忱江心底那點子反感也跟着淡了下去,有個行事利落的長禦女官倒是也不錯。

剛這麽想着,外頭突然傳來格外凄慘的呼喊聲——

“王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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