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滿室狼藉換來了傅家人的安靜,傅绫羅并未覺得開心,只滿心諷刺。
原來他們也會識時務,這些年她的寝食難安,不是他們蠢,是她蠢才對。
武婢搬了個沒砸壞的圈椅過來,傅绫羅坐下,令制住林氏和陳氏的武婢松手。
林氏擡起頭看到自家凄慘的兒,火氣又上來了,起身惡狠狠指着傅绫羅罵。
“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們!否則我拼了命,也要去郡守府告你!”
“你閉嘴!”傅老鬥看着已經半昏迷的兒子,怒斥道。
他不是無知婦人,感覺出來這個孫女有多像大兒子,心底有些發怵。
雖然傅家的榮光跟楊婉有關系,可傅家老兩口一直嫌兒子只顧自家媳婦,二房也嫉恨大房的好日子,傅翟不在家時,沒少欺負柔弱的楊婉。
傅绫羅剛能把話說利索,就跟傅翟告了狀。
傅翟也沒将父母如何,只是冷着臉請了族老來,分了家。
傅威要鬧騰,被親兄長一遍遍摁水缸裏,直到二老同意分家,才肯罷休。
現如今,傅威比那時候還慘。
傅老鬥心裏念叨着,不愧是她老子的種,叫他怎能心裏不慌。
訓斥過林氏,傅老鬥看向被武婢拱衛的傅绫羅,咽着唾沫幹笑,“阿棠,我知道過去委屈了你,但你看,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們到底是一家人,別傷了和氣。”
林氏冷哼:“這種沒良心的小畜生,大概不知,嫁了人沒有娘家撐腰的苦!”
老兩口還惦記着用婚事來拿捏傅绫羅。
傅绫羅氣笑了,“想要打殺我的時候,不記得是一家人,現在死到臨頭了,還惦記着要把我賣個好價格,如此一家人,不要也罷。”
傅老鬥瞳孔一縮,死到臨頭?
陳氏趔趄着蹦起來,又忍不住罵,“你個賤——”
武婢目光冷厲上前,吓得陳氏往林氏身後躲,還要罵完,“你滿嘴胡沁!”
“君舅,君姑,這死丫頭定是鬼上身了,才敢如此不孝,還敢詛咒二老,必須得告訴族裏,燒了她!”
林氏剛要說話,被傅老鬥狠狠瞪了一眼,不甘願地咽下嘴邊的髒話。
平時家裏事兒是她來張羅,可男人真發起狠,她也不敢造次。
傅老鬥死死盯着傅绫羅,“你什麽意思?”
傅绫羅面色淡淡沖寧音示意,寧音從懷中取出幾卷契紙擺在破損的矮幾上。
傅绫羅:“祖父祖母大概不知,阿爹雖是因公殉職,卻是犯了錯才會死,我當年帶着阿娘的嫁妝進入王府,為了替父恕罪,已經将嫁妝都許了軍饷。”
林氏立刻反駁,“你胡說,阿翟怎麽可能……”
“祖父不如先看看,嫁妝單子如今都在誰名下。”傅绫羅直接打斷林氏的話。
林氏不識字,傅老鬥也不認識多少,但定江和傅楊氏幾個字他還是認識的,心裏不由就相信了大半。
傅绫羅看向陳氏,“阿贏能順利進入王府,光憑父親的情分不夠,當年還簽了契,待得及冠之年,會将傅家一半的田地許成軍饷。
可惜傅家的田地,現在多半都姓了陳林,也不知到時還能不拿得出那些田地來。”
傅老鬥心下一驚,顧不得兩個婦人臉色發白的心虛樣子,趕緊翻看底下的契紙,從上頭看到了傅華嬴的名字。
傅老鬥也顧不得兒子半死不活的模樣,趕緊拿着一疊紙湊到傅威面前,“你快看看,是不是真的?”
傅威也顧不上自己渾身的疼了,一半田地那可是上百畝,南地良田十幾兩銀錢一畝,那是上千兩銀子啊!
傅家鋪子經營不善,一年收入最多幾百兩,還有兩個顧着娘家的婆娘,除了傅家眼下的宅子,真沒多少存銀。
不然他們也不能死死惦記着傅绫羅的嫁妝和聘禮。
“是真……”看完那一疊紙,傅威心都涼了,再次暈了過去。
陳氏趁着武婢不注意,跑上前從傅老鬥手裏搶過紙撕了個幹淨,臉色猙獰看着傅绫羅,“你個死丫頭胡說八道上瘾了是吧?”
寧音冷笑,“二夫人盡管撕,不夠我這兒還有,左右都是抄錄的,也不值幾個錢!”
她兇神惡煞走上前,在傅家人退後的時候,又将一疊紙拍到矮幾上。
寧音故作無辜拍拍腦袋,“哦,娘子心善,忘了說,傅家如今半數鋪子也在嫁妝裏,可惜啊,鋪子快叫二夫人給賣幹淨了。”
陳氏臉色一白,大叫:“你胡說——”
她冷冷掃了眼傅家二老,“官府都有存檔可查,老太爺盡管派人去看看,傅家的鋪幡現在到底姓什麽!”
“也就是老太爺和老夫人萬事不管,二夫人賣了鋪子不說,還拆了東牆補西牆,應承了不知哪家的賣身錢,想要将娘子逼回來,好把娘子賣了。”
“眼下娘子可是王府女官,在王上身邊伺候,我倒不知還有那長了熊心豹子膽的,敢買王上的女官?到時候若賣不出去,這拖欠軍饷的罪名,可是要誅三族的。”
林氏一個氣喘不上來,捂着胸口就趔趄在了軟榻上。
傅老鬥惡狠狠瞪着陳氏,“賤婦,你真賣了我傅家鋪子?”
陳氏驚慌失措地擺手,“不,不是,我,是,是看鋪子經營不善,也是為了貼補咱家家用啊!”
林氏緩過氣來,起身一腳将陳氏踹倒,撲到陳氏身上撕抓,“我打死你個敗家娘們!貼補家用我怎麽沒瞧見呢!”
“這些年你從我們手裏拿了多少銀子去!現在命都要叫你害了!我打死你個不省心的!”
傅家人沒什麽見識,婆媳倆撕起來的時候,傅老鬥已吓得六神無主。
那可是定江王,定江郡的天!
他臉色蒼白看向傅绫羅,“阿棠,你,你也是傅家人,你可不能不管我們啊!”
好歹她現在是女官,也只有她能替家裏說得上話了,否則不是白長了這狐貍樣兒。
再說到時要真誅三族,傅绫羅也逃不過!
傅绫羅垂着眸子,表情冷淡,“若祖父祖母能老老實實,別惦記你們不該惦記的,待得阿贏及冠時,說不定我能攢夠贖回鋪子的銀錢,為祖父祖母頤養天年。”
傅老鬥搓了搓手,一聽傅绫羅不打算撒手不管,心裏又舍不下傅绫羅的聘禮了。
她可是女官,要是能嫁個好人家,聘禮多少鋪子買不回來啊。
傅绫羅看出他眼中的貪婪之色,眸底微諷。
她看向被林氏壓着打的陳氏,涼涼道,“還有最後一樁,二嬸大概是豬油蒙了心,竟跟其他封地的細作勾結,意圖毀掉我,好在王上身邊安插細作。
這比拖欠軍饷還要命,倒是不會誅三族,可悄無聲息讓人沒了性命,對王上來說并非難事,此事可等不到阿贏及冠。”
林氏和陳氏的動作一頓。
陳氏臉哭嚎都忘了,一下子将林氏掀翻在地,趔趄爬起來。
她那張被抓破的老臉,頭一次跟雪似的白,聲音尖厲,“什麽細作?你胡說八道,那分明是王府後宅的貴人!”
說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漏嘴,立刻捂住了嘴。
寧音輕嗤,“後宅裏,都是京都和各封地賞賜來的夫人,二夫人是趴她們床底下聽過,知道她們不是細作?”
陳氏抽了半口氣,哆嗦着癱在地上,再也沒有叫嚣的精神氣兒。
傅老鬥也傻眼了,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傅威身上,壓得傅威半昏迷中慘叫出聲。
細作?家裏婦人太出息了,這,這不是叛逆大罪嗎?
林氏幹脆就沒能爬起來。
*
回王府的馬車上,寧音捧着臉,想一路笑一路。
尤其是想到,陳氏被赤紅着雙眼的老兩口混合雙打,逼着交代的場面,她就忍不住笑出聲。
快到王府的時候,護衛近馬車前禀報,“傅長禦,人已經抓了送去統領那裏。”
“好,辛苦了。”傅绫羅一直靠在馬車上閉目凝神,聞言睜開眼,強打精神笑道。
寧音察覺出娘子心情不好,掀開簾子看了眼,見周圍都是蓑衣武婢,這才小聲道:“娘子,二夫人只跟個陌生鋪子的掌櫃聯系,也不知到底是哪個夫人,衛統領能查出來嗎?”
傅绫羅軟聲解釋,“查不查得出,倒也不十分要緊,人被抓,蛇總會受驚,就不必擔憂她立時算計。”
“讓我緩口氣,坐穩了長禦的位子,只要她不死心,早晚能查出來。”
到時收拾對方的法子,多得是。
說話的時候,傅绫羅腦袋靠在車壁上,狐貍眼兒微阖,削弱了妩媚之色,芙蓉面白到透明,帶着柔弱的破碎感,令人從心底憐惜。
寧音怕車壁硌得慌,心疼地将傅绫羅攬在懷裏,讓她靠着自己肩膀。
“娘子,好不容易把傅家給收拾了個徹底,您不高興嗎?”
傅绫羅将臉兒埋在寧音頸間,聲音輕得幾乎要消散在雨中,“我高興,我就是……想阿爹阿娘了。”
她這些年一直沒回傅家,傅家宅子在她記憶中,還是阿爹阿娘在時的模樣。
今日回去,阿爹阿娘留下的痕跡全被換掉了。
傅家二老和二房雖然怕她,心裏恨不能她早些死。
族老雖為她出頭,就跟以前眼睜睜看着阿娘被逼死一個道理,他們在意的是傅氏的傳承。
傅華嬴……大概也會受到祖父祖母責怪,二叔二嬸的打罵,恨她絕情。
她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清楚,天下之大,她沒有家,也再無親人,與孤魂野鬼也沒甚區別。
寧音聽着她沙啞的聲音,眼淚撲簌着落下來,緊緊抱住傅绫羅,哽咽道:“娘子別難過,寧音就是你的家人,你還有我呢。”
寧音只感覺肩膀一熱,而後聽到了娘子哽咽一聲嗯。
這雨天像是連老天爺都在為她們哭泣,導致主仆倆下馬車的時候,身上還萦繞着濃濃的悲傷氣息。
但傅绫羅剛下馬車,就見到了衛喆。
衛喆目光有些愧疚:“阿棠,今日發生的事情,王上都知道了,請你去書房,給他個滿意的解釋。”
傅绫羅和寧音愣了下,只一瞬功夫,悲傷氛圍就消退了個幹淨。
寧音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傅绫羅吸着氣站直身子。
兩人無精打采的眸子都瞪了個滾圓,像是兩只被獵人驚到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