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20、
出城之後,剛剛還覺得已經暗下來的天色反而明亮起來。
韓沐遙被透過眼皮的光亮刺得睡不下去,只好睜開眼睛。
車窗外緩緩後退的曠野開闊,城裏才只是入秋,城外卻俨然已值深秋。
直連到天邊的草是菲菲的蒼黃,車子行駛緩慢時,可以清楚看到路邊的草叢裏間或雜有白絮般的一小朵一小朵,團團絨絨竟全是蒲公英!
仔細再看地面上以及草叢裏,到處都是被吹散的蒲公英,在有些地方甚至茂盛得宛如在地上鋪了層厚厚的棉絮。
這輛車,這些人,自己,以及身邊那個他,恍然便是走進了周董的歌裏……
将願望折紙飛機寄成信,因為我們等不到那流星,認真投決定命運的硬幣,卻不知道到底能去哪裏。
可假若,今晚真的等到了流星,而且不是一顆兩顆,而是真正漫天綻放的流星雨呢?
華旻恺沒想到,這次居然是韓沐遙先開口跟他說話的。
她問:“你是怎麽報上名的?”
華旻恺拼命回神,強迫自己從驚喜中緩過來,盡量平穩地回答:“收報名表的師姐認識我。”
韓沐遙扭頭看他。
他按捺着喜色,盡量讓自己的口氣和表情都顯得淡淡的:“怎麽?很奇怪嗎?師姐們都很喜歡我的!”
這句太着痕跡的話,以及他眼裏閃亮的星星,一下子破了前功。
韓沐遙“哦”了一聲,她才是真正的淡然:“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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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旻恺卻急了,忙不疊解釋:“不是,不是認識,是那次我來唱歌,她聽見了,所以特別願意給我幫忙!”
韓沐遙用撐在車窗上的手抵住額,不知該對他這樣完全沉不住氣的表現作何反應:“……那你怎麽知道我會來的?”
“我不知道,”他老實承認,“我本來是想給咱倆一起報上了名,再告訴你的,可沒想到那個師姐說你已經報上了,是會長親自給交的表。”
韓沐遙看了看這個在自己面前從來都是毫無保留将什麽都剖白得一清二楚的男孩,索性告訴他:“會長是研一師兄,他是我男朋友的高中同學。”
華旻恺終于語塞:“……”
韓沐遙又加了一句:“本來我男朋友也要來的,他公司培訓,實在走不開。”
華旻恺沮喪了一下,又重新振作起來:“反正我也沒想做壞事,但這是我的緣分,我很開心!”
車子駛進省大坐落于遠郊的這座荒僻的校園時,迅速垂降的夜色已将與城內比起來算是燈光稀少的四野籠罩成一片深灰。
不知是不是因為氣溫低的緣故,空氣裏仿佛彌漫着似有若無的霧氣,使得眼前的一切蒼茫缥缈,不似真實。
就像,在夢中一樣。
就像,此刻不是現實,所以……
在這裏,會不會所有的願望都可以實現,那些在現實中不能得到的,都可以得到。
流星雨預計從深夜11點多開始,校車師傅因為最晚10點要下班,所以早些送他們來,再開回去,明天清晨這邊的早班車師傅再送他們回去。
11點之前,大家都被安排在某個教室裏待着。不過這個校區平常本部的學生根本沒機會過來,此時自然要趁機四下參觀一番。
韓沐遙天性不算外向,學校裏除了同系的同學之外認識的人不多,這裏除了華旻恺她就只認識會長一個人。
但會長自然事務繁忙,還帶着科學觀測的任務,所以組織管理是晚活動的事他都沒法涉及太多,都交給了協會裏的幾個大四骨幹。
他就剛開始跟韓沐遙打了個招呼,不過作為男朋友的同學,他還是對韓沐遙身邊的帥氣男孩警惕地多看了兩眼。
韓沐遙給他們介紹:“這是我同一個高中升上來的師弟,經管系的,也是我高中同學的弟弟。”
會長頓時放下心來,熱情同華旻恺寒暄了兩句,扔下一句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話:“剛才老覺得眼熟……你別說,小夥子跟吳巍長得挺像的啊。”
吳巍——無為,原來她男朋友叫這個名字!
而果然,什麽時候,跟任何人,說這是弟弟,總是安全的。
華旻恺對此頗為感激,回過味來又有些悻悻的郁悶。
因為沒有別的熟人,當華旻恺默認跟在韓沐遙身邊亦步亦趨時,她也找不出太好的理由拒絕。
大家性急,十點多時回到那間教室,他們就發現已經寥寥不剩幾人。雖說流星雨開始還早,出去除了挨凍并沒有太多意義,可畢竟待在教室裏久了也無聊,再加上一起來看流星雨的總有幾對是情侶或暧昧對象,都迫不及待分散到黑暗的校園角落裏去了。
如此一來,韓沐遙和華旻恺索性也就出去了。
這晚真是極好的天氣!夜越深,方才感覺到的霧氣反而消弭無蹤,只覺夜氣天色都十分清透明朗,而且沒有月亮,漫天星辰将天幕篩成了密密織就的漏鬥,星光如同從天堂滲過來的神光。
郊外,又是深夜,氣溫比之前下降了一大截,四下裏雖不覺有風,卻猶自寒意浸浸,偶爾再有小小的冷風一起,便有突起的兀寒冷丁丁地直透到心裏去。
韓沐遙剛籠了籠身上的毛絨外套,華旻恺已伸手替她将拉鏈拉到了頂。
韓沐遙試圖推開他的手,卻令他敏感到她已凍得雙手冰涼,反被他将雙手整個包在掌心,緊緊的,掙不開。
華旻恺一開口,她才聽出他或許比她還要緊張,聲音都帶着顫:“遙遙,你說為什麽他們都覺得姐弟就不可能?女人的平均壽命比男人長,我一直想着的就是,我愛的女人,我舍不得留她孤零零一個,我就想找個比我大的,将來能多陪她幾年。”
韓沐遙不知該如何回答,如何反應,她在心裏用盡全力掙紮,想逼迫自己,可今時不同往日,這樣的夜色,這樣的氛圍,她再攢勁,也總還差上一口氣,就那麽一口游絲氣。
華旻恺低聲續道:“遙遙,我覺得今天晚上,那麽多流星,只聽我一個願望,每個流星都只需要出一丁點力,合起來就夠幫我實現了,我有信心!”
韓沐遙軟弱地搖頭:“可我沒有……”
華旻恺央求道:“那你跟我許同一個願望好不好?這樣就能增加一倍的勝算了,不管那個難題是什麽,上天一定能幫我們解決!”
他的央告裏有一點小男孩的撒嬌和無賴,又有一點大男人的強勢和攻占,她左右為難,整個人都混亂得失了方向。
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将她的手窩進外套,貼在胸口,溫暖令她的知覺複蘇,他又急又快的心跳順着她指尖的血脈直傳到心裏來——
“遙遙,我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胡思亂想,我想過很多故事,很多可能的情節,很多可能的結局。
“我想過的最壞的前情和結局,就是……他其實一點都沒用,完全不值得,可你就是很愛他,真的很愛他,一點都不愛我,有生之年,我一點機會都沒有;為了愛他,你很累,所以你才喜歡黯淡的濾鏡,所以你才有些抑郁……
“後來你真的嫁給了他,給他生了孩子,還得養着他照顧他,有一天你就累得病了,然後……
“我本來想跟你一起走的——抱歉,這個故事裏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們倆都快點解脫出來,這樣才好到下輩子重新開始,可是……想着你留下的孩子,還有那個沒用的他,都是你放不下的寶貝,所以我會替你活下去,暗中替你照顧你的寶貝……
“我還想過怎麽‘暗中’替你照顧,這好難,光給錢其實并不夠,何況他們缺的應該也不是錢。我想過男扮女裝,甚至去變性,在你生病的時候,就來你家當保姆照顧你,那是唯一能接近你、替你照顧他們的可能……”
韓沐遙聽不下去了:“你現在不是傻了,是瘋了……”
華旻恺苦笑:“也許是,有時我自己都想,也許我是瘋了……”
就在此刻,忽而有遠遠近近的歡呼聲響起。
他們倆同時擡頭,立刻看到一枚碩大的流星拖着長長的光尾從夜空中劃過!
華旻恺也歡呼起來:“快許願!”
他将合起的雙手放到胸前,低下頭虔誠禱告,願望默念完畢,他睜開眼睛,卻發現韓沐遙并沒在許願。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因為她的雙手還被他攏在掌心,他剛才低頭許願的時候,嘴唇就貼在她的指尖……
但她沒有試圖掙紮,就那樣順從地望着他,那閃耀着星星點點水汽的目光裏,是從未給過他的缱绻纏綿,嬌柔得如同一觸即碎的蟬翼。
這片目光在華旻恺心上一顫,他的表情突然凝住。
下一秒鐘,他已将她擁在懷裏,低頭吻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