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29、
那是又一個一起回家的傍晚。
吳昃出事之後,借着宿舍樓翻新的機會,韓家搬到了另一幢樓,與吳家不再算鄰居。
車子按順路會先把吳巍送到家,他下車前忽然往韓沐遙手裏塞了張紙條,然後紅着臉頭也不回地迅速下車。
韓沐遙吓了一跳。
她和吳巍之間從未有過這樣的互動,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幾秒鐘之後,她才漸漸回神,意識到自己臉上已開始發燒。
十四五歲的女孩,對這樣的舉動焉能不明含義?
她迅速看了眼後視鏡,确認司機叔叔并未注意到後座上的小動作,才偷偷展開那張疊得十分工整的紙條。
上面是一個男孩非常認真但被心慌意亂勾得略顯潦草的字跡——
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
韓沐遙從未想過跟吳巍在一起。
與吳巍相反,就因為吳昃的事情,她早就判定了他們之間不可能。
小時候他說她是他新娘子的事情她還一直朦朦胧胧地記得,可那是什麽時候什麽情況下的事了?本就不可能是認真,如今更非昔比。
其實如果當年的意外沒有發生,他們青梅竹馬地長大,韓沐遙并非沒有可能喜歡上吳巍。
畢竟吳巍外形無可挑剔,性格也不壞,年齡差又可以滿足每個小女孩心目中的哥哥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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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畢竟當年出了那樣的事。
在人們通常的眼光看來,母親和孩子是一體的,所以比起吳叔叔的态度,所有人——包括韓沐遙——都認為吳巍跟嚴阿姨的态度會是一致的,他們恨透了韓家,永不會原諒她。
所以韓沐遙根本沒想過吳巍會對她發生那種感情,而她自己,對他們母子只有負疚與恐懼,是絕無可能往那個方向想的。
第二天早上,司機叔叔如常來接他們倆。
表面上看,兩個孩子都一切如常,反正平時他們也不怎麽說話。
但只有他們倆知道,此時他們都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昨晚吳巍不切實際地期待了一夜。
他知道韓沐遙不會給他打電話,他媽媽在家,她絕對不敢。
但他還是無可自制地盼着能接到她的電話,不管說點什麽都好。
他整夜整夜地守在電話前——卧室裏他的書桌上就有一部分機,只要鈴聲一響他就立刻接起,不給媽媽在客廳先接的機會。
但除了兩個電話是同學打來确認作業和活動的之外,都是找爸爸媽媽的,他一次又一次悻悻地叫媽媽接電話,能感覺到媽媽的目光裏懷疑越來越深。
一整晚,吳巍不但學習效率奇低,覺也沒睡好。
他設想了許多可能,但每一個被拒絕的場景都會被他自動掐斷,那些能延伸出無窮無盡後續情節的,都是關于她如何嬌羞地接受了他,然後他們如何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甚至攜手私奔,浪跡天涯。
所以,當他偷眼瞧見韓沐遙的眼圈也帶着烏青的時候,心中的竊喜幾乎潽出喉嚨——
她一定也是為了我柔腸百結!
司機叔叔路上發現油不夠了,順路加了個油。
趁他下車付錢開-票,吳巍迅速伸手,用小指勾了勾韓沐遙的手。
她渾身一顫。
他的心也随之一蕩。
但他怎麽也沒料到,她的答複居然是……
她搖了搖頭,低聲說:“對不起。”
這之後,韓沐遙惴惴了一個月。
一個月對于孩子來說,已經夠長了,她見吳巍看似沒有異樣,便漸漸安下心來,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
沒想到一個月後,她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還是那個字體,卻只有三個字:為什麽!!!
字越少,就越是顯出男孩一個月裏非但并未釋懷、而且百思不得其解的痛楚。
韓沐遙沒有回信,但她的答複來得很快。
第二天放學,吳巍上車時并沒看到韓沐遙,可司機叔叔就立刻啓動了車子。
吳巍很意外:“哎?沐遙還沒來呢!”
司機叔叔答:“哦,以後她都不用坐我的車了,她媽媽交代,中考前最後一個月就不跑來跑去的了,讓她家胡阿姨陪她住到市裏的房子,每天坐兩站公交車就到了,晚上能多學會兒,早上能多睡會兒。今天早上送完你們之後我還又回去跑了趟,把胡阿姨和她們的行李給送過去呢!”
司機叔叔說得熱鬧,吳巍腦子裏卻轟的一聲。
接收到的字句,半天之後才一個一個歸位,拼湊出它們确切的含義。
他明白,這是她的拒絕,最斬釘截鐵毫無餘地的拒絕……
兩個月後,中考高居全市榜首的韓沐遙正式收到X省高中的錄取通知書。
次日夜晚,韓家送走了又一撥登門的賀客後不久,忽而門鈴又響起來。
韓震夫婦愕然對望一眼——這麽晚了,也沒人再約了來,難道是剛才的客人忘了什麽東西?
他們疑惑地開門,卻看到十多年沒再上過門的吳子孺夫婦!
更令他們震驚的是,一開門,吳巍媽媽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韓震夫婦慌忙去扶:“嚴姐,你這是幹什麽?有話快起來說!”
吳子孺似乎也沒料到妻子的這番舉動,急忙一起去拉,韓震夫婦将他們讓進客廳,還沒坐下,嚴阿姨一眼看見僵立在牆角、雖然不明狀況但已本能地煞白了臉色的韓沐遙。
她立刻又要撲過去。
大家一起拉住她,韓震夫婦原以為她要傷害女兒,沒想到她又給韓沐遙跪下了:“遙遙啊,遙遙大小姐,你行行好吧!救救我兒子!我已經一個兒子沒在你手上了,另一個可不能再沒了啊!再沒了我就活不下去了啊!”
韓震夫婦驚慌失措地一邊拉她坐下一邊詢問是怎麽回事,指望她回答清楚是不可能了,最後還是吳子孺說清楚了來龍去脈。
原來,昨天半夜,吳巍服用了大量“安眠藥”,還割了腕!
沒人知道,那兩個月裏,吳巍的希望是怎樣一步一步慢慢泯滅的。
司機叔叔的那句原本無心的“以後她都不用坐我的車了”,當時聽在吳巍的耳朵裏,卻不亞于晴天霹靂。
因為他知道,這很可能是真的!
假如韓沐遙真上了X省高中,她往後可不就是再也不用坐那輛車了嗎?
也就是說,他們連同車上下學這唯一的相處機會都要沒了,以後他們各走各路,漸漸天各一方,彼此再也沒有任何關系,說不定是連遠遠見上一面都難了……
但當時畢竟還沒中考,好馬也有失蹄的時候,吳巍巴望着韓沐遙考砸,只能上本校,上不了X省高中。
就算中考成績出來,她俨然是全市狀元,他也還存着最後一絲希望——母校舍不得放走這麽好的生源,勸得她留下。
然而當錄取通知書收到,學校門口張出紅榜,這最後的可能性也完全覆滅了……
吳巍恍若行屍走肉一般回到家裏,進門仍舊只是那套死氣沉沉的房子,那個神經質的母親……
他忽然再也不想活在這個世上了。
十幾年來,他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當年弟弟失蹤之後,除了自責、內疚、和陪着母親一起沒完沒了無邊無際地傷心怨恨,他沒有産生任何其他情緒的權利。
任何人都不會允許他說,他已經對此厭煩了,當年他也不過五六歲,又能懂得多少?媽媽并未将弟弟交托給他,他又不是故意讓弟弟丢的,他不想一輩子都陷在這樣的泥淖裏,可這是他的原生家庭,他的生身之母,他永不可能擺脫,唯希望能有一人與他分擔,與他同舟共濟,相濡以沫。
而這個人,只能是韓沐遙。
除了她,還有誰能懂他?還有誰能與他同心、也甘心承擔這不堪的一切?
看看母親那在多年的哀痛中早衰的臉龐,他甚至想到,就算将來他放下韓沐遙、愛上別的女孩,又有誰能忍受這樣負能量爆棚的婆婆?
所以,或許他這一生都注定走不出失戀的陰影,孤老終生,當年丢的是弟弟,而如今弟弟或許根本就幸運地好好活在世上,被終生埋葬在棺材裏的,卻是他。
他服下的安眠藥是嚴阿姨的。
長期的抑郁令她失眠是常事,因而家中常備安眠藥,時間長了,長大的兒子也知道了這事。
幸運的是,因為擔心妻子想不開,吳子孺早就将安眠藥悄悄換成維生素片。
或許是太久以來為了韓沐遙而輾轉難眠,這晚吞下大量“安眠藥”之後,吳巍在心理作用之下果真陷入了沉沉酣眠,一覺補得極長。
缺乏足夠知識的他,也不知道割開的腕靜脈,通常會慢慢自動止血結痂。
時值暑假,無需早起,但長久以來睡眠不好的吳巍之前也都是只比學期中晚起一個小時左右而已,這天卻直到近十點也沒聽到動靜。
嚴阿姨心裏突然撲撲直跳,不祥的預感令她抖着手翻出備用鑰匙,打開兒子的房門。
兒子發青的臉色和手腕上雖已凝結但仍舊觸目驚心的傷讓她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