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陳情

陳情

“陛下,泌陽候求見。”福康輕聲說。

延平帝正在發呆,似乎沒聽見他的話,福康不得不提高音量又喊了一聲。

皇帝回過神來,問:“泌陽候已經從明澤堂回來了?”

“是,說有事要向陛下回報。”

泌陽候站在下方,延平帝打量着他。

“你已經見過炯兒了?”

泌陽侯腦袋低垂,“見到了。”

延平帝等了半天泌陽侯也沒出聲,他有些不耐,“你有何事要向朕禀告?”

泌陽侯擡頭看他,眼圈通紅,似乎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沙啞着聲音說:“請陛下屏退左右,臣想單獨與陛下說。”

福康探尋的目光看向皇帝,延平帝給了他一個眼神,福康領會意思,一揮手帶着滿屋子宮人退下,把門閉上。

“好了,你現在可以說了。”

延平帝剛一說完,泌陽侯就五體投地跪倒在地上放聲大哭,“陛下啊……”

延平帝一驚,“炯兒出事了?”

“沒有。”

“那你哭什麽。”延平帝沒好氣地說。

泌陽侯一臉痛心地交代到,“我剛剛見了炯兒,他神情有異,知道我是先求見了陛下再去見他,還問我您看着身體如何,拐着彎向我打聽,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就逼問了一番,這才知道,他與陛下竟——竟然發生了争吵。”

“哼,争吵。”延平帝冷冷地說,“他可還向你哭訴朕打他了?你現在是替他求情來了?”

泌陽侯做驚吓狀,“陛下您打他了?”

而後他突然反應過來一般,大聲道,“陛下您怎麽能打他呢?”

“這孩子多不容易啊,堂堂皇子在外頭一個人孤苦伶仃飄零了三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回家來了,陛下您怎麽能打他,炯兒就算有錯,您慢慢教他就是了,打他,他該多痛啊。”

他痛心地說:“如果姐姐泉下有知,看到這一幕她該有多傷心啊,陛下,你們可是親父子,你怎麽能打他,這孩子這麽可憐。”

延平帝自知失言,他沒有想到朱炯并沒有将被打的事情向泌陽侯訴苦。他心道,看來炯兒這孩子還是知道家醜不外揚的道理的。

泌陽候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從懷裏掏出一疊東西用雙手起舉過頭頂,“陛下,臣這裏有一些東西,一定要您親自看一眼。“

“這是什麽?”

“是炯兒托我帶給殿下的壽禮,他說他是守孝之人,萬壽節沒辦法親自到場替您祝賀,這份壽禮是他的心意。”

延平帝走了下來,來到泌陽候面前,看到紙上暗紅的字跡瞳孔微縮。

“這是......他用自己的血?”

泌陽候哽咽地說:“是啊,陛下,這些全部都是炯兒用自己的血一個字一個字抄出來的,我問他為什麽,他說以鮮血祝禱神靈更加靈驗一些。”

“他之前惹了陛下生氣,到了明澤堂後一直擔心陛下因為他的緣故氣壞了身體,所以便用自己的血來抄寫,一是認錯賠罪,二是替陛下祈福。”

延平帝伸手一張一張翻着,抄的是《孝經》和《藥師經》,熟悉的字跡的确是朱炯寫的,曾經他還親自指點過。

這麽多……

不是一天兩天能寫完的。

“他為何不親自送過來。”

剛問出口延平帝便反應過來了,他之前下的命令是“無召不得出”。

現在已經不是在王府的時候了,那時朱炯的院子與他們正院就隔一道牆,站在牆根底下就能聽到說話聲。

現在他在皇城中心,朱炯在北面的明澤堂,中間隔着的宮室又何止一間兩間,沒有他的允準,朱炯根本不可能主動來見他。

一切都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延平帝生出了一種淡淡的滄桑之感。

“他現在......如何?”

泌陽候說:“不好,身體虛弱倒不算什麽,主要是心情郁郁,除了最開始看到我的時候,就沒有露出過笑顏,他說他不孝,惹了陛下生氣,心中尤為難過自責。”

延平帝安靜地聽着,泌陽侯的聲音在大殿內無比清晰。

“臣就訓斥他,既如此當初怎麽就做出如此傷陛下心的事情。”

泌陽侯模仿着對朱炯說話的語氣,“臣問他——‘當年你出事,你父皇為你如何傷心難過我是看在眼裏的,你好不容易回來,正是補齊過去三年遺憾好好在你父皇膝下盡孝的時候,你怎麽就能頂撞你父皇,讓他傷心生氣。’”

“臣又追問他,‘當年之事大家都知是一場意外,你怎麽能夠在沒有憑據的情況下胡亂指責,君子言不可不慎的道理都忘了麽?就算你不相信成大人不相信貴妃,難道陛下也不能相信?有什麽委屈好好說,陛下肯定會為你做主,何至于至親的父子之間生出争執。’”

“可是陛下,你知道炯兒怎麽說的麽?”泌陽侯停下,淚眼汪汪地擡頭望向延平帝。

延平帝問:“怎麽說。”

“這孩子說他并不是不知道世事難料,也不是不知道陛下難處,更非不敬愛思念陛下。”

泌陽侯聲音低落,“炯兒說,他流落在外與陛下分離三載,他很害怕,自己的父親是不是會忘了他,有了更可愛的弟弟,父親是不是就不在意他了,他還說……他很嫉妒。”

“嫉妒?”延平帝有些不敢置信,自己那個一向最是驕傲的兒子有朝一日嘴裏會說出嫉妒兩個字。

“是,炯兒說他嫉妒,他已經沒有了母親,只剩下您可以依靠,不像二皇子雙親都能陪在身旁,他遷怒無辜之人,也是因為仿佛這樣就能證明父親還是最在意他的。”

泌陽侯說完惆悵地嘆息一聲,“傻孩子啊,天底下哪有做父親的會不關愛自己的兒子,他之前實在是魔怔了。”

情緒平複之後,泌陽侯說:“炯兒托臣帶的賀禮已經送到,臣的職責也完成了。臣是這孩子的舅舅,便私心替他多說幾句,錯已犯下,他該受的罰都應受着,但陛下也知道他從前一向最敬愛您了,求陛下多看顧他一點吧。”

……

走出皇宮,坐進自家馬車,泌陽侯重重癱倒在軟墊中,他後背的中衣已經被汗淋濕了。

“侯爺,您怎麽了?”

“無事,先回府。”泌陽侯疲憊地說。

姐姐,看見今日的姐夫,你真的不會後悔麽?若你嫁的只是個普通小官,也許今日還能和和美美全家團圓,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靜悄悄的屋子內,延平帝一個人坐着,面前的桌上擺着泌陽侯剛剛送來的朱炯的壽禮。

一個個暗紅的字跡仿佛在泣血,哀鳴着向他訴說委屈,問他為什麽。

福康悄無聲息地湊近他身旁,“陛下。已經送泌陽侯出宮了。”

延平帝應了一聲。

“你說……朕錯了麽?”

福康知道皇帝問的不是現在而是當年之事,那件事是一個沒有人願意去觸碰的禁忌,福康作為旁觀者也是膽戰心驚,因此他并不敢直接回答皇帝的問題。

思考片刻他輕聲說:“奴婢只知道,陛下萬事都是為了咱們大興朝。”

“是啊,為了大興。”皇帝喃喃。

他将手稿遞給福康,“尋一個盒子裝好,收到——收到小書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