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夜提燈(三)

雨夜提燈(三)

離開舊神殿所在的上古遺跡,郁雪融重新走到了來時遇到的那片桃花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那些灼灼盛放的桃花,似乎比昨日所見更紅豔幾分。

昨夜整個影冢之中,大概都不甚安寧。

郁雪融提着燈穿過桃花林,又走過一片霧氣缭繞的濕地,最後回到了昨天騰蛇帶他過來的那處,在白日裏相對較為安全的樹蔭間。

到了這裏,一直随着郁雪融身旁飛的無赦劍,重新化為一道劍紋,附着在他頸後的皮膚之上。

此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陽光透過樹蔭落下些許,附近傳來清脆的鳥鳴,讓人覺得稍稍安心。

郁雪融這才驚訝的發現,這裏似乎還有其他人在。

林木掩映下一處布滿青苔的洞穴中,探出半個少年人的身影來。他似乎是之前受了驚吓,開口時還有些磕磕絆絆地道:“恩、恩人,我們現在能從這裏離開了嗎?”

恩人?郁雪融不解地想,自己可沒能力在這影冢裏面救什麽人啊,大概是認錯了吧。

不過郁雪融從少年人身上衣衫的樣式看出,他應該是南明宗的弟子,看樣子昨晚也和自己一樣,被困在影冢之內來不及出去。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之前沒有見過你。”郁雪融轉向那位弟子,朝洞穴那邊走了幾步。

等走得近了郁雪融才發現,洞穴裏并不止一個人。

大致一數,一共有四個人。只不過他們大半情況都不太好,有受傷的有昏迷的,只有那個和郁雪融說話的弟子,還算是比較健康。

那弟子見郁雪融回他的話,又靠近仔細打量了郁雪融好一會兒,終于像是松了一大口氣般,差點喜極而泣。他激動地說道:“謝天謝地,是活的!可算是見着其它會喘氣的活人了,昨晚真的吓死個人,我還以為要在這裏全軍覆沒了。”

“決明,不要貧嘴。”洞穴裏傳來另一名弟子的聲音,他看上去要比名叫決明的弟子年紀大些,說話也穩重許多。

他放下手中照料傷員用的藥膏,從洞穴中走了出來。這才讓人看到,他右手上也纏着繃帶,行動起來顯得不太靈活。

決明見自家師兄出來,連忙回到正經話題上,說道:“流微師兄,他說他不是昨晚救我們的恩人。可是雖然昨晚風大雨大,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但這盞提燈的模樣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啊。”

流微聞言,看了看郁雪融和他手裏的提燈,沉吟片刻後道:“昨晚應該确實不是這位道友。”

而是朝郁雪融拱手行了個見面禮,自我介紹道:“我叫做流微,這位是我的師弟決明,我們都是丹霞峰折芳長老門下的弟子。原本我們昨天要在天黑之前離開,但因為有人受傷耽誤了時間,入夜後被一只高階靈獸夜枭所追趕,為躲避它,我們只能一路逃跑,最後在濕地的霧氣裏分不清方向,誤入了一片桃花林……”

再次聽到桃花林三個字,一旁的決明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他們這一隊進來的時候一共有十七個人,入夜後,被夜枭抓走了兩個,在濕地的霧氣裏迷失了三人,而從桃花林被那盞提燈帶出來的時候,最後只餘下了四個。

其它八個人,永遠埋在了層層豔麗的花瓣之下。

等決明從那段不敢仔細回想的記憶裏回過神來時,流微也差不多将他們昨夜的遭遇大致講述給了郁雪融。

“那桃花林像是活着一樣,有時候眼前被風揚起的花海遮住視線,只一個眨眼的功夫,眼前就只剩下……一大片逐漸被地面花瓣吞掉的血跡。”即使是性格相對沉穩的流微說起這事,眼中也有掩飾不住的驚惶,他穩了穩語氣,繼續道,“萬幸,就在我們剩下幾個人以為要沒命的時候,似乎有個提着燈的人将我們帶出了桃花林。”

“似乎?”郁雪融忽然問道。

“對,也許是天色太黑,又或許是別的原因……我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人。只是提燈懸在空中的位置,很像是有誰正提着一盞燈。”流微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地說道,“我們當時接連遇到危險,被吓壞了,也不敢去深究此事,只是在夜裏一直跟着這盞燈走,一直走到這處洞穴裏,然後那盞燈就不見了。”

一旁的決明趕忙點頭,接過話說:“對對對,所以我剛才一看到你從桃花林那邊走過來,其實心裏吓得要死,生怕你是那林子裏的花妖靈魅。後來發現你帶着這盞提燈,才壯起膽子想問問你是不是昨晚救了我們的人。”

流微聽着決明跳脫的話語,緊繃的情緒稍微放松了些。

他不由朝郁雪融再次打量幾眼,雪發紅衣,一雙桃花明眸似秋水盈盈,白皙到有些過分的皮膚讓他看起來脆弱又輕盈。确實不似凡人,倒像是天地靈氣幻化出的山間精靈。

“這樣說的話,我或許知道那是誰了。”郁雪融看着自己手中冰雪凝成的提燈,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

昨晚在舊神殿,看不見的那位先生正好也是從外面回來的,應該就是在郁雪融遇見他之前,他把流微等人從桃花林中帶過來的吧。

“太好了,原來那不是鬼……啊不,我的意思是說,看來你認識我們的那位恩人?不知恩人姓甚名誰,來日我們必定報答。”決明話說到一半趕忙改口。

郁雪融點點頭,但又想起那位被封印在舊神殿中的劍尊,既然當時沒有告訴他們姓名,那自己現在應該也不便提起。

況且,劍尊先生連郁雪融的一拜都不肯受,大概也并不在意什麽報答。

流微為人心思更敏銳,見郁雪融面露難色,也知道禁地之內通常有很多不能言說的秘密。所以流微攔住了決明,沒有讓他繼續追問。而是說:“麻煩你将我們的謝意轉達給你的那位朋友,如果方便的話。”

“……好,有機會的話,我盡量。”郁雪融想了想劍尊先生如今的狀态,他也真不敢做什麽保證,只能暫且這樣安慰流微他們。

然後郁雪融看看流微纏着繃帶、明顯有傷的右手,還有洞穴裏兩個傷得更重的傷員,語氣關切地道:“你們和我一起出去吧,我大概能找到離開禁地的路。”

流微聽到這話,長長舒了一口氣,說道:“我先替師弟師妹們謝過了,麻煩道友稍等,我和決明去把他們帶上。”

流微和決明轉身回到洞穴中。

郁雪融站在洞外,聽見裏面吵吵鬧鬧,卻讓人感覺分外和諧的話語。

“師兄,你把這名同門放下我來背,他又高又重,還昏過去了。你傷了一只手,路上也不方便看顧他,還是我來吧,你去背小師妹。”

“我不用大師兄背我,我自己還能走的……嘶。”

“小師妹你可別逞強了,你腳腫成那樣,搞不好裏面都骨折了。這會兒逞強不讓背,到時候眼中了還不是得師兄操心照顧。”

“……那、那好吧,大師兄你小心你的手,要是被我不小心碰到了,千萬別忍着不說啊。”

“好,別擔心,我手沒什麽大礙。師妹快上來吧,外面還有人在等我們呢。”

等他們一行人出來,郁雪融不由感慨,這大概才是一個師門中正常的相處方式吧。

郁雪融朝流微他們點了點頭,帶着那盞冰雪提燈在前面引路。

一路上,郁雪融都跟着提燈發出的淡藍色光暈向前。

周圍無論是奇怪的濕地霧氣,還是林間冰冷的狩獵目光,都在提燈淡淡的光芒下退避三舍。一時間讓人有種不是在禁地之內,而是在景色秀麗的山間游玩的錯覺。

“你們看,那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流微突然提醒道。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好像是個人唉?”決明立刻湊過來朝流微所指的方向望過去。

只見一張足有房間那麽大的蛛網懸在林間,蛛網上墜着個巨大的繭,而旁邊躺着一只四腳朝天的天蛛,好像死了已經有一會兒了。

繭上被撕了個破洞,但不足以讓裏面的人出來。

“呃……要不咱們幫他剝出來吧。”決明提議道。

其餘人都點點頭,表示同意。

流微走在前面,确認旁邊的天蛛确實已經死掉了之後,才招手讓其它人過來。大家七手八腳的把繭剝開,郁雪融一看從繭裏露出的那張臉,愣了一下。

這不是沈子麟嗎?怎麽被天蛛給裹成儲備糧了。

沈子麟也認出了郁雪融,臉上是抑制不住的驚喜,他三兩下将身上剩餘的蛛絲扒拉掉,對郁雪融說道:“謝天謝地,總算找着你了。”

一旁的決明忍不住插嘴說:“這位小兄弟,你這也不能叫找到啊,你這明明應該叫守‘蛛’待兔才對。躺這兒一點兒力氣沒費,倒是兔子自個兒跑來救你啦!”

聽到這調侃的話,沈子麟面子上有點挂不住。

一想到自己之前誇下海口說跟着他絕對不會出事,結果他自己先是被騰蛇打飛,又被天蛛困住,接二連三地在郁雪融面前出醜,真是人都給他丢完了。

沈子麟越想越氣,最後臉都氣黑了。

流微有點頭疼,他走上來拍了決明胳膊一下,示意自己着貧嘴貧慣了的師弟收着點。

決明雖然嘴快,但倒也不是故意嘲諷,被提醒了之後立刻清了清嗓子說:“小兄弟對不住,我不是那意思。看在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兒上,大人不記小人過吧。

“誰跟你一塊兒天涯淪落了。”沈子麟不滿道。

“嗐,咱們不都是被蕭念那個沒擔當的僞君子給哄進來的嗎?要不小兄弟你也不至于在這小破蜘蛛的陰溝裏翻了船。”

決明一邊哄着沈子麟給他臺階,一邊又想起自己這一行人的遭遇,忍不住順着心裏話開始罵蕭念,道:“蕭念說是幫忙救人,結果也不說這裏面有這麽多要人命的東西,只說天黑前一定要離開,那離不開咋辦呢?也沒見他回來救我們啊。”

沈子麟向來秉持着只要你讨厭蕭念,我們就是朋友的原則。這會兒聽決明罵蕭念一套一套地詞直往外蹦,原本黑了的臉也逐漸由陰轉晴。

甚至心情好到開始和沈子麟一唱一和:“這你倒是沒說錯,蕭念确實是個沒擔當的廢物。”

“對對對,這種人活該他前兩天在婚宴上丢了那麽大的臉面。”決明真情實感地附和道。

沈子麟一聽,撇了決明一眼,問道:“這你也知道?”

決明剛想繼續搭話,這次卻被一直在旁邊聽得興致十足,連腿疼都差點忘了的小師妹搶了先。

小師妹滿臉興奮地舉起手說:“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昨天早上我去上課的時候,這事兒都傳瘋了!說是蕭長老腳踏兩條船,既想要白月光又舍不得漂亮得跟小神仙一樣的未婚道侶……唔唔唔。”

小師妹興奮八卦的話被打斷,流微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小師妹,以後去學堂好好聽課,少聽點八卦。”流微的語氣聽上去越發無奈。

倒是沈子麟看到蕭念壞事傳千裏,這下徹底開心了,對着小師妹語重心長地說:“蕭念那家夥不僅會腳踏兩條船,他還會給別人下鐘情蠱,強迫別人喜歡他,簡直可怕得很!這位小師妹以後要勸勸認識的人,離他遠一點。”

小師妹掰開流微的手,一臉好像知道了不得了事情的表情,認真點頭道:“嗯,好!我記住了!”

流微長長嘆了口氣,在八卦的力量面前徹底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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