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雀(一)

白雀(一)

聽到郁雪融質問的聲音,蕭念接近乎瘋狂的眼神突然一凝,他捂住頸上新添的兩道血痕,張了張嘴。

想說什麽,卻一時間只喑啞地叫了一聲:“浮靈,我……”

蕭念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劍,又看向被郁雪融拉到身後護着的傅孤塵,心中剎那間湧上太多讓他難受的情緒。

驚訝、嫉妒、不甘,這些情緒混亂地擠在胸腔裏,像是着要将蕭念的心房撐破。

可是面對郁雪融的質問,他又能說什麽呢。

說自己沒有拔劍?可是劍就明晃晃地握在他的手上。

還是說讓他承認自己的失敗嗎?他引以為傲的本命劍劍氣,只一招便被傅孤塵破了陣,甚至反傷其主。

蕭念說不出口。

就好像他不說出來,就還能維持着他如今那點所剩不多的自尊與矜傲。

蕭念看郁雪融,恍惚之間,似乎又想起了曾經的那些畫面。而現在短短不到一月的時間,他好像失去了太多的東西。

他好像從雲端跌落的人,想要不顧一切地抓住懸崖邊的藤蔓,否則便會墜入更深更深的谷底。

而郁雪融,就是他想要抓住,并再也不會放手的那個人。

蕭念喉結滾動,低垂下眉眼,掩住眼中混亂不堪的情緒。盡力讓自己如同過去的那些年一樣……至少,不要像剛才那般幾近瘋狂。

蕭念雖然這樣想着,但過于混亂地心緒,卻讓他的行為看起來依舊帶着微妙地不正常。

他好像忘記了自己頸間還是一片血跡,就這樣眼神緊緊追着郁雪融,将手中裝着玉蛟金丹的匣子在他面前打開。

然後語氣帶上幾分輕哄:“浮靈,我知道從前都是我做錯了。這是百年玉蛟的金丹,我把它送給你,還有這些……都給你,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蕭念将新寫成的婚書與禮單在手上展開,朱紅的長卷滑落下去,顯露出上面用心而繁多的聘禮。

原本是喜慶的朱紅,但在蕭念頸上還未完全幹涸血跡的映襯下,顯得有些陰沉詭異。

郁雪融忍不住皺着眉,下意識攥住傅孤塵的衣袖,往旁邊躲了躲。

總覺得這個場面莫名吓人,再加上蕭念那說不上正常的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麽以死逼婚的現場。

“我不要,也不會跟你走,永遠都不會。”郁雪融有些生氣地說道。

他感到很明顯地不适,不僅是因為眼前這莫名詭異的場景,還因為他從蕭念、或者說是他背後蕭家的這種做法中,讀出了世家骨子裏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

明明是他們做錯了,是他們要補償別人,卻弄得像是他們給予的恩賜一樣。

就好像他們篤定只要拿出這些東西,被傷害的人就會馬上歡天喜地原諒他們,并接受他們開出的條件。

因為他們打心底裏就覺得,能以如此高的規格禮儀嫁入蕭家,是別人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為什麽?浮靈,你不是很在意那件事嗎?現在只要你接受這些補償,蕭家就會準備好一些所需的東西,到時候你只要服下這玉蛟的金丹,就可以重新回到金丹的修為了。”蕭念眼神顫動,他仿佛不明白,為何會自己被如此果斷的拒絕。

明明這些用以補償的東西,份量已經非常重了。

但郁雪融卻好似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

“我不需要,你走吧,以後也不必來了。”郁雪融這次直接下了逐客令。

原本這對玉蛟金丹對郁雪融來說,就算不上什麽好選擇。再加上蕭家還為這些“補償”明裏暗裏都标上了價碼,接受金丹,就等于要接受他們附加的條件。

郁雪融不想再理會蕭念。

剛才半途跑出來,雖然匆忙穿了件外衣和披風,但身上還是濕漉漉的,算不上好受。

這會兒他只想趕緊帶着傅孤塵回去,他剛才看傅孤塵臉上有血跡,得回去檢查一下才行,別又受了什麽傷。

至于蕭念,扶危峰上自有陣法運轉。得不到郁雪融手中玉鑰的允許,他也只能站在界碑之外,沒法再前進一步。

所以不必再管他。

于是郁雪融拉上傅孤塵,轉身往小院走去,一邊走一邊微微擡起頭,關切地問他哪裏受傷了。

兩個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蕭念的視線中。

蕭念的眼神,似乎也一點點地暗淡下去。

他手中那些精心準備的東西驟然墜地。

木匣傾倒,朱紅的禮單長卷像繞在他腳邊,像是将他困在了層層束縛之中。

“為什麽……因為還不夠嗎?還不夠補償,我做過的事情,對嗎?”

蕭念的雙眼紅成一片。

他似是着了魔障一樣,看着早已空無一人的方向,低着頭喃喃地說:“浮靈,是不是只有我将當初那枚靈丹還給你,你才會原諒我?”

此時的小院中,郁雪融發現傅孤塵沒什麽大礙之後,松了一口氣。

他一邊給傅孤塵把臉上的血跡擦掉,一邊說:“我總覺得蕭念現在不大對勁,以後你遇到他不要理他,免得他又突然發什麽瘋。”

“嗯,好。”傅孤塵低聲應道。

接着他在郁雪融身側坐下來,手中以靈力喚來溫暖地風,幫郁雪融吹幹還濕着的衣物和頭發。

暖呼呼的風把郁雪融裹在裏面,好像一個大大的、舒服的懷抱。

郁雪融習慣性地靠在傅孤塵身上,腦袋枕着他的胳膊,被暖風吹得昏昏欲睡。

傅孤塵便也任由他靠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天看到了血跡,那天晚上郁雪融的夢裏,也出現了傅孤塵身上染着血的模樣。

在夢裏,郁雪融不是郁雪融,而是一只撲着翅膀,圓圓滾滾像個絨球的長尾小白雀。

傅孤塵也好像不是傅孤塵,準确來說,那更像是長大了後的傅孤塵,大約二十二、三歲的青年模樣。

他的身量像是進一步長開了,變高了,體型也變更勻稱修長。

但是夢裏這個長大後的傅孤塵,看起來狀況不太好。

他突然從飄滿大雪的雲層間墜落,雙眼緊閉,好多血跡從他的額頭和嘴角滑落下來,又很快被風雪凝結成霜。

他重重地落在雪原上,不知從身體那裏滲出的血跡,很快就将白色的雪侵染出一片鮮紅。

一旁正在樹枝上歇腳的小白雀郁雪融,被天上突然掉下來的動靜吓了一跳。

高高的雲層之上,似乎是黑壓壓地一片漩渦。隐約露出來一點即将消散的暗紫色雷光,但只是就這麽一點,卻讓人不由心驚。

郁雪融也有點吓到了,他趕緊收回目光。

撲騰着翅膀飛起來,郁雪融在原地懸停了好一會兒,才小心地飛過去看那邊發生了什麽。

等湊近了郁雪融才發現,雪原上多出了一個深深的雪坑,裏面是剛才從雲間墜落下來的人,

這個人不僅臉頰上是血,連身上的衣袍也滿是血跡。只是衣服的黑色給蓋住了,不那麽顯眼。

郁雪融湊近他的鼻尖,悄悄試了試,才發現他似乎還有輕微的呼吸。

他還活着。

郁雪融落在那個人的肩膀上,輕輕碰了兩下他的臉頰,但是并沒有得到回應。

于是郁雪融又低下頭,用毛絨絨的腦袋用力頂了頂他的下巴。

依舊沒有反應。

又試了幾次之後,郁雪融有些焦急地撲扇了幾下翅膀。

這麽重的傷,看上去也沒辦法将他叫醒,該怎麽辦呢?

如果把他放在這裏不管的話,他在雪原的夜裏,一定會被寒風徹底凍成冰雕。

但郁雪融的體型實在太小,還沒有那個人的手掌大,沒辦法把他從雪原帶回家裏。

夜晚似乎快要降臨了,雪原上本就寒冷的溫度變得更低。郁雪融只能試着,用自己毛絨絨的身體覆在那個人的心口處。

用自己平時積攢的靈氣護住他的心脈,用身體帶去一點很小,但很暖的溫度。

他感覺到身體下面被覆蓋着的心髒,在微弱的跳動着,好像一簇快要被冷風吹散的火苗。

郁雪融就這樣,團成一團趴在那個人的心口,翅膀也圍攏起來,一直趴到了深夜。

雪原的夜很長,也很冷。

郁雪融感覺自己覆在最外層的羽毛尖尖,好像一點一點在寒冷中變硬,似乎快要被凍住了。

郁雪融用力抖了抖翅膀,再将自己的腦袋埋進翅膀下面,縮成一小團,盡量讓自己變得更溫暖一些,也讓那些微弱跳動的心髒,能再支撐得久一些。

就這樣,過了漫長的一夜。

天邊微微泛起魚肚白的時候,郁雪融感覺自己體內積攢的靈氣好像要不夠用了。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身體下面的心髒,忽然重重顫了一下。

随後郁雪融小小一團的身子,似乎被攏進了誰寬大的掌心。

那掌心還是冰涼的,但身體下的那顆心髒卻不再顯得微弱。

郁雪融驚喜地從指縫中鑽出腦袋,歪着頭看過去。

然後在雪原上的第一縷晨曦裏,他看到了一雙眼底含霜,如鋒似刃的深邃眼眸。

郁雪融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下不是茫茫雪原,而是厚厚的絨毯。

而眼前,是傅孤塵彌漫着幹燥溫暖氣息的胸膛。

沒有血跡,心髒也緩慢而有力地一下一下跳動着。

郁雪融長長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原來那只是個夢,傅孤塵沒有受那麽嚴重的傷,而是安安穩穩地睡在他旁邊。

傅孤塵一向睡得很淺。

郁雪融看見他睜開了眼睛,那雙似雪含霜,鋒刃一般的眼眸,在剛睜開地時候,卻帶着幾分沉靜的溫柔。

然後郁雪融發現,傅孤塵的眼神裏,忽然浮現出了驚訝和怔愣。

郁雪融剛想問他怎麽了,結果一開口,卻只聽見兩聲:“啾、啾?”

等等?

自己好像……真的變成一只鳥了!

會啾啾啾的小鳥絨絨上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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