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雀（二）

白雀（二）

郁雪融一下子驚得跳了起來。

他兩只小翅膀不熟練地胡亂撲騰着，咚地一下撞在了傅孤塵的胸口上。

毛絨絨的腦袋突然一疼，他就忘記了還要拍動翅膀。

于是白色的小團子又啪叽一下掉回床面，一來一回，撞得小腦袋瓜子暈暈乎乎的。

郁雪融翅膀攤在兩邊，肚皮朝上，眼冒金星地發出兩聲：“啾、啾……”

傅孤塵剛才看到湊到他懷裏的人，突然變做了一只還不及手掌大小的小白雀，一時也愣住了。

等反應過來後，他才小心地試着将小白雀托起來，攏在手中。

郁雪融變化出的這只白雀體型實在太小，似乎只一只手就能完全将他包裹在掌心中。這讓傅孤塵小心地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稍有不注意，就會傷到這個柔軟脆弱的白團子。

郁雪融擡起翅膀，摸了摸腦袋，等暈暈乎乎的感覺消散。它原地滾了半圈，終于重新站起來，擡頭去看傅孤塵。

這一看，比原先放大了好多好多倍的人，差點把郁雪融吓得又從手上掉下去。

傅孤塵趕緊用另一只手從背後接住他，暫時擋着他的視線。然後起身下了床榻，将郁雪融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則退開一段距離，減少給他帶來的沖擊感。

等郁雪融終于适應現在這個新視角，他又重新撲騰回了傅孤塵的肩膀上，側過腦袋。他正想問：“我只是做了個夢，怎麽變成一只鳥了！”

但是開口之後只發出：“啾啾啾，啾啾啾！”

郁雪融：“……”

完了，別說是想辦法變回去，他這會兒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但是傅孤塵低下頭，神情認真地辨別了一會兒之後，居然出乎郁雪融意料地回應了他：“師尊之前，變回過這樣嗎？”

沒有。

“啾啾。”郁雪融用力搖了搖腦袋。

然後他突然反應了過來，對哦，正像傅孤塵所說的那樣，自己不是“變成”了一只鳥，而是“變回”了原本的妖身。

但至少在郁雪融有記憶的這三年裏，大概是因為他經脈受損、靈氣無法在體內正常連結，他從來都沒有變回過妖身，而是一直保持着現在這個樣子。

以至于郁雪融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居然真的是一只白雀。

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續養經脈的種種舉動，已經小有成效了？郁雪融突然高興地想到。

“啾啾、啾啾啾啾！”郁雪融将自己的想法，盡量簡短地講給傅孤塵聽。

傅孤塵聽完，擡起指尖，帶着幾縷輕緩的靈氣，在郁雪融毛絨絨的身體上觸碰撫摸了幾下。

他的力道很輕，讓郁雪融感覺有翅膀下面有點癢癢的，然後感覺到那縷輕緩的靈氣，在他身體裏很慢、但是很完整地繞了一圈。

以前蒼衍仙君、還有折芳長老，其實都用靈氣在郁雪融身體內試探過，只是那時候，都是靈力只能斷斷續續地前進，還從來沒有這種一口氣轉個圈，首尾相連的感覺。

這種輕盈的感覺，讓郁雪融很舒服。

“是，有一條經脈已經續接起來了。”傅孤塵說道，他收回手前，還是沒有忍住在郁雪融的腦袋上摸了摸。

軟軟的、茸茸的。

……好可愛。

郁雪融聽到傅孤塵的話，高興地在他肩膀上蹦跶了兩下，連啾啾聲也變得分外婉轉動聽。

他問道：“啾啾啾？”

那我該怎麽變回去呢？

傅孤塵說：“你體內經脈剛剛連通，會稍微有些紊亂。等到身體自行調整好，重新适應之後，就能正常以心念控制變化了。”

“啾。”郁雪融點點腦袋，原來是這樣，那他就安心了。

放下心來之後，郁雪融也不再覺得着急，而是好奇地四處撲騰，飛來飛去。畢竟在他有限的記憶裏，還沒有過這種能自己控制身體飛翔的感覺。

自由極了，輕快極了，也讓他覺得開心極了。

郁雪融跳上窗臺，然後又從房間飛進了小院裏。他在半空中飛着繞了個弧線，新奇地想，原來從空中看東西是這個樣子的呀。

傅孤塵站在床邊，靜靜地看着郁雪融飛上雲間，看了很久。

他想，鳥兒是生來屬于天空的，不該被困縛于任何地方。

郁雪融飛得很高，他輕輕撥開雲層上，好奇地看雲霧從他翅膀邊緣散開，然後又在旁邊重新聚攏。

就這樣這裏看看，那裏戳戳，玩兒了好一會，郁雪融才心滿意足地飛回房間裏，收攏了翅膀，落在傅孤塵面前。

傅孤塵遞過來一杯水。

那是個很小的矮腳杯，對郁雪融現在來說剛剛好，不會讓他有喝水時掉進杯子裏的風險。

他跳到傅孤塵的手指上站穩，低頭一點一點去啄被子裏的水。

郁雪融正喝着水，突然感覺身體內微微一暖。

然後倏地一下，他毫無預兆地變回了人形。

傅孤塵反應很快，扶住了郁雪融的腰，将他攬住。

然後郁雪融就以一個親昵的、如同斜抱的姿勢，落進了傅孤塵的懷裏，整個人都坐在他的腿上，緊貼着他的胸口。

傅孤塵的呼吸從上方傳來，落在他的耳邊，讓皮膚熱得好像有點微微發燙。

郁雪融耳朵尖紅紅的，趕忙從他腿上跳下來。

雖然他以前也總往傅孤塵身上靠，但是感覺還是不大相同。

這種上下左右不論哪一個方向，都緊貼着傅孤塵暖熱皮膚的感覺，就好像要整個人都快要陷進去融化掉了一般。

郁雪融紅着耳朵尖兒，好一會兒都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麽。

傅孤塵垂斂眉眼，似乎也藏住了眼中泛起的某種情緒。

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起身整理好有些蹭亂了的床榻，然後對郁雪融道：“我今天出門要久一些，晚上不用等我，早些睡。”

郁雪融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最近幾天傅孤塵很少單獨出去，大多數時間都和他一起消磨在書房裏。今天說要出去那麽久，郁雪融突然有點空落落的。

傅孤塵離開以後，郁雪融在他房裏坐了一會兒。

發現自己一個人呆在這裏有些無聊後，郁雪融想了想，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已經有些天沒回這裏來睡過了，原先床上厚厚的絨毯和軟綿綿的被子，都被他抱到了傅孤塵房裏。

不過郁雪融并沒有忘記，每天來給他窗前桌上的那支白色桃花添上仙露。

距離他從影冢出來，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這枝從影冢裏帶出來的桃花，不僅沒有凋謝，甚至些日子還冒出了新芽。

現在新芽上也長出一朵桃花來，比原先的話看上去稍小一些，其餘幾乎一模一樣。

郁雪融從儲物袋裏拿出之前買好的仙露，正準備像往常一樣，普普通通添倒進瓶子裏的時候，他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小的想法。

于是他攤開手掌，小心地試着去調動許久不用的靈力，然後感受體內的靈氣有些艱難，但還是緩緩沿着那條剛剛重新連通的經脈，一寸寸運轉起來。

這條經脈不算很寬，調動靈力時依舊還會稍微有一點發涼的感覺，但是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容易引發身上的寒疾了。

畢竟他體內的寒氣在這段時間裏，也同樣被消減掉了一部分。

郁雪融緩緩地調整好呼吸，控制着靈力在恢複好的經脈中運行，而不要碰到其它還沒有休養好的部分。

然後過了一會兒，他看見盛在小瓶中的仙露，變成一顆一顆的水珠狀。漸漸飛起來環繞在了他的指尖，最後化成一股均勻的水霧，澆灑在那枝白色的桃花上。

郁雪融突然就開心起來。

他低頭湊在桃花前，看着花瓣上面那些細密的仙露。他知道這樣的成果在旁人眼裏算不上什麽，但是對他來說，卻有着特別的意義。

他曾經以為這個恢複的過程，可能需要漫長的十幾年、幾十年，也有可能永遠也沒辦法再恢複。

如果他後來沒有陰差陽錯在影冢遇到劍尊，也沒有在新弟子入門時遇到傅孤塵的話，他不可能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就恢複到這種程度。

真好啊，郁雪融想。

說起來傅孤塵也是劍尊的家族後人，自己作為師父肯定會盡心對待他，只是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有機會，幫劍尊也做些什麽呢。

希望能有吧。

雖然當初在舊神殿中，看過了記載劍尊往事的石碑。但郁雪融心底還是覺得，無論是他在神殿中遇到的魂靈，還是會在桃花林裏救下流微他們幾個人的提燈之人，都似乎并不像是石碑上所說，完全被魔氣侵染的模樣。

也許有一日，事情會有轉機也未可知。

郁雪融正想這件事情想得出神，忽然聽見有什麽聲音，從外面響起來。

“咚、啪……”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窗外斷斷續續地拍打一樣。

郁雪融循着聲音走過去，站在窗臺前，往四周看了看。最後他低下頭時才發現，原來窗框下面，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只白色的小狐貍。

小狐貍兩只前腿搭在窗下用力扒拉，似乎是想引起人的注意。

見郁雪融從窗戶探出身來，小狐貍不再扒拉，而是急切地在原地轉了幾個圈，示好一般晃着蓬松的尾巴，眼神期待地望向郁雪融。

郁雪融院子裏平日裏也有各種各樣的小靈獸出沒，而且他為了方便小靈獸們往來，還特意調整過扶危峰上的陣法。只要修為不高，沒什麽危險的小型靈獸，陣法就不會特意阻攔。

所以這次，院子裏來了只小狐貍倒也并不稀奇。

只不過白色的狐貍，他好像還真沒在南明宗見過。

這一看就應該是習慣在雪地裏生活的種類，而南明宗地處上重天的南境。要麽是有人專門從北邊帶回來的靈寵，那麽就是這只小狐貍遭遇了什麽意外，一路流落到南邊來了。

郁雪融繞出房門，俯身在小狐貍身上檢查了一下，沒有發現類似靈寵印記的東西。

一般若是修士家養的靈寵，應該都會有靈力打下的印記。一是表明歸屬，而是如果萬一走丢方便尋回。

所以既然沒有靈寵印記，那說明這只在南境少見的白色小狐貍，居然還是自由的。

“你運氣可真好呀。”郁雪融雙手把狐貍抱起來，不免感嘆道。

這種長得漂亮又在南境很罕見的靈獸，能一路跑到他這裏來還沒被人捉走，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

小狐貍嘤嘤叫了兩聲，開心地晃起了蓬蓬的大尾巴。

正說着，郁雪融感覺到儲物袋裏的玉鑰亮了亮。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小狐貍，只見小狐貍也往院子外面的方向望了望，然後往郁雪融懷裏鑽去。

郁雪融這下明白過來，原來還真有人在追這小狐貍。

于是他想了想，先把小狐貍放進了屋裏，這才走出小院去看外面是什麽人。

郁雪融走到扶危峰石碑的位置，看見一位他并不認識的南明宗弟子，氣喘籲籲地停在那裏，看衣服應該是宗內負責巡邏的弟子。

這扶危峰山險路陡，這弟子一路追着過來，看樣子是累得不輕。

那弟子被扶危峰的陣法阻住，正在懊惱追丢了那少見的白狐貍，這時看郁雪融出來趕忙問：“這位同門，你可看見一只白色的狐貍了嗎？”

郁雪融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也問道：“是你的靈寵丢了嗎？”

弟子撓了撓腦袋，讪笑了下：“倒也不是，只不過我巡邏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它。這東西應該不是宗門內之物，估摸着是前些日子趁着新弟子入門，山門開放時偷溜進來的，所以我就想……”

說到這裏，弟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他其實是想把這靈獸捉去換靈玉的。

郁雪融也聽出了這名弟子的意思，心中了然。他也不打算為難這些普通弟子，于是說：“它确實跑到我院中來了，不過我看着很喜歡。不如這樣，就算是你把這小狐貍賣給我，我付給你靈玉。”

“诶？”那弟子似乎有些驚訝。

他聽到前半句話的時候，還以為今天這趟要白跑了。沒想到眼前這位穿着紅衣，裹着白色披風，生得極好看的少年，居然主動提出要給他靈玉。

弟子看着郁雪融，過了一會兒他好像突然想起來這是誰了。

宗門內有很多關于這個少年的傳聞，或好或壞，衆說紛纭，但今天見了只覺得，應該是個好人。

然換了旁人，別說是付給自己靈玉了，恐怕是兩句話就打發了。

所謂人美心善大概也就說得是這樣的人了吧，下次要是遇到說壞話的人，自己可是要和他們說道說道的。

郁雪融還不知道眼前這名萍水相逢的弟子，已經在心裏想了一大圈東西。

他取出儲物袋，按照市場上稀有毛色靈寵的價格，大概拿了幾千上品靈玉出來。

不過最後，那弟子推辭一番，只收下了市價的一半，然後便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郁雪融回到小院中，只見那小狐貍乖巧地蹲坐在桌上，看到他過來，主動湊上前來晃動着蓬蓬的大尾巴，又躺下來露出毫無防備的肚皮撒嬌，十分讨人喜歡。

這讓本就喜歡親近小動物的郁雪融，簡直無法抵抗。

他把小狐貍抱在懷裏坐下，感覺到一種和平常不太一樣，但也很暖和的觸感。而且毛絨絨的也很好摸，似乎比絨毯還要蓬松軟和。

郁雪融就這樣抱着小狐貍揉揉捏捏了好一會兒。

突然他發現，小狐貍厚實的皮毛下面好像有傷。雖然外層看不大出來，但似乎是傷到了內裏。每隔上一會兒，就有一絲靈力從小狐貍身上散出來。

于是郁雪融趕忙找了些有固本培元作用的靈丹，放在小狐貍面前。

小狐貍似乎也懂得哪些靈丹有用，自己挑揀出一部分，用粉紅的舌頭舔進嘴裏。吃完了之後又主動蹭了蹭郁雪融的手，軟軟地叫了幾聲。

郁雪融記下了小狐貍吃過的那些靈丹，準備之後去集市的時候，再準備上一些。

小狐貍吃完靈丹，乖乖躺進郁雪融懷裏，似乎很喜歡他身上獨特的靈氣。

郁雪融也很喜歡小狐貍的溫熱蓬松的手感，今天傅孤塵又恰好不在，所以接下來的一整天，小狐貍都跟在郁雪融旁邊。

或是躲在他懷裏休息，或是躺在他腿上玩耍，甚至到晚上快要睡覺的時候，小狐貍也這樣半趴在郁雪融懷裏，一起睡着了。

于是，當夜深時分，傅孤塵帶着一身夜風的氣息回來時，不僅看到了那盞總是為他留着的燈火。也看到了燈火映照下，郁雪融安靜的睡顏，和他抱在懷裏的那只小狐貍。

傅孤塵腳步稍微頓了一下，他站在床榻邊，說不上有什麽情緒。

只是原本只有兩個人的地方，多出了一只看上去漂亮又很會讨人歡心的小狐貍，讓傅孤塵覺得有那麽一點……不太适應。

小狐貍似乎比郁雪融睡得警醒些，眼睛半睜半閉地擡頭看了傅孤塵一眼。覺得應該沒什麽危險之後，小狐貍又低下頭，枕在郁雪融的手臂上，和尾巴連成一個圈，然後繼續睡覺了。

燈火輕晃，傅孤塵看着一半趴在床榻中央，一半趴在郁雪融身上的小狐貍。

他忽然很少見的，淺淺吸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幾天，郁雪融發現，傅孤塵好像也對這只新來的小狐貍很喜歡。

這倒是很正常，畢竟小狐貍真的很可愛。

不過，郁雪融總覺得，也許是傅孤塵第一次養小動物，所以在給小狐貍投喂這件事情上，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某種溺愛了。

比如今天，雖然還是下午，但郁雪融已經第七次看到傅孤塵在給小狐貍喂東西吃了。

還都是些小狐貍特別喜歡的魚或肉，直把小狐貍喂得圓圓滾滾，毛色油光發亮。

又過了幾天，郁雪融感覺他抱起小狐貍來好像有點吃力了。

郁雪融看着小狐貍在精心喂食之下，漸漸消失的脖子，心中不由哀嘆，這已經不能叫小狐貍了，這已經是只滾圓的大狐貍了。

到了晚上，小狐貍像以前一樣，熟門熟路地想趴在郁雪融懷裏睡覺。

然後郁雪融就感覺到了一種……不太能承受的重量。

這麽睡覺，感覺根本就睡不着吧。

郁雪融有點費力地把小狐貍抱到一旁，放到床邊位置，心想，要不然明天他還是去給小狐貍做個窩吧，放在房間裏或是院子裏都行。

還有也要和傅孤塵說一聲，每天少喂小狐貍幾次。

不然再這樣下去，郁雪融感覺再過段時間，他怕是要連抱都抱不起來這只胖狐貍了。

狐貍：前幾天還叫人家小狐貍，現在就變成胖狐貍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