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預感

預感

吃飯的地方是一處用紅色塑料布擋住頭頂的大排檔，和上次汪國強一起吃的館子有點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這個排檔比較大。

汪烨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老板們都喜歡用大紅色的布，正午的陽光直勾勾的照着紅布，搞的人坐在下面都被籠罩着一層鮮紅，像是泡在了血色中，血腥又陰森。

大排檔裏裏外外都是鋪着一次性塑料桌布的大圓桌，店裏面已經坐滿了熱火朝天光着膀子的人，他們只能坐在外面。

汪烨一直很好奇，祁城的男人是不是一到夏天都不愛穿衣服，走到哪裏都是光着膀子的男人，他們難道不知道夏天其實光着膀子在外面比穿衣服更熱嗎？

看來是不知道，因為比他考的還高四分的郝運剛坐下來就脫掉了上衣，連帶着胡俊傑和王磊也陸續拖掉了衣服，就連郝強也開始效仿。

王磊還好心的勸汪烨，“你不熱嗎？穿的這麽嚴實，脫了吧，涼快些。”

汪烨看了一眼自己扣到頂的白色襯衫笑了笑，“還好，不是很熱。”

王磊見他坐了半天臉上一點汗都沒有倒是也相信了他不熱的話。

郝運坐在他旁邊把菜單遞給他，“想吃什麽自己點。”

“我都可以！”汪烨看都沒看又把菜單遞給了郝運，他本來就是蹭飯的人，現在還堂而皇之的開始點菜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郝運笑着點了點頭，“也是，就你跟貓似的飯量随便吃吃都飽了。”

汪烨剛準備高低怼他一句，郝強和郝夢一把搶過菜單老練的點了起來，他只好暫時先不跟他計較。

菜上齊時汪烨還真就被郝運說中了，沒吃兩口就飽了，一是天氣太熱沒什麽食欲，二是菜太辣了，他一向好甜口，對辣的特別敏感，沒吃兩口嘴巴就會紅的吓人，跟塗了很厚的口紅似的。

顯然郝運也注意到了，看他偏過頭吃驚的盯着自己嘴巴看就知道，汪烨不以為意的灌了兩杯水，水杯放下時郝運一句，“你不吃辣嗎？”意料之中的落在了汪烨的耳朵裏。

他點點頭，“可以吃一點，但嘴巴會很紅。”

郝運笑了一聲，“你要不要去照照鏡子，你這嘴感覺要熟了。”

汪烨抿了抿嘴巴沒接話茬，而是看着其他人吃的津津有味，特別是那兩個小屁孩，生怕別人跟他搶似的，吃的那叫一個狼吞虎咽。

郝運算是摸清了這人的脾性，汪烨只要沒說話那就說明有一點氣在身上，他若有所思的笑了一聲倒也沒繼續逗他。

何秋燕是第二個停下筷子的人，王磊還貼心的問她吃飽了沒，她讪讪的點點頭。飯桌上最後一個停下筷子的是錢多多，為此胡俊傑還毫不留情的調侃她怪不得這麽胖，一人的飯量能趕上在坐的所有人。

錢多多被他說的惱羞成怒，結結實實的一掌拍在了胡俊傑的後背上，許是沒注意力道，他猝不及防的俯身咳了一陣，擡頭時面紅耳赤的瞪着錢多多，“能不能有點輕重！你自己多大力氣心裏沒點數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感覺也沒用多大力氣啊！”錢多多越說聲音越來越小，看着胡俊傑紅透的臉時有些心疼的又幫他輕輕的撫摸着後背，但被他不耐煩的一巴掌推開。胡俊傑的冷漠明顯讓錢多多的臉色變得有些難堪。

錢多多和何秋燕恰恰是兩種性格，後者是典型的江南美女，嬌小文靜。前者倒有點像北方女孩，爽朗健壯，個子還高挑，她如果再瘦一點保不齊就是個回頭率超高的大美女。

郝運見場面有些尴尬，起身提着沒吃完打包好的剩飯剩菜留下一句，“先走了！”便示意坐在凳子上摸肚子的姐弟倆離開了。

汪烨跟在他們三兄妹身後，郝強應該是好動的性格，一路上就沒有老老實實的走過正步，不是跳一下就是跑一段又回頭，郝運只能一直在身後碎碎念，“跟你說過多少遍，剛吃完飯不能跑跳，老老實實走路不會嗎？”

郝強這時會停下來安靜的走兩步，看來郝運的碎碎念還是有點效果的，但不多，沒過幾分鐘他又開始變成了上蹿下跳的猴子。相比之下郝夢倒是文靜的多。

郝運碎碎念了一陣以後徹底沒了耐性，他只是突然停下來，連名帶姓的叫了一聲，“郝強！”他應了一聲便乖乖走路了，這次的效果明顯比碎碎念要顯著的多。直到拐進巷子口他都沒有解除封印，老實的走了一路。

計劃生育抓的比較嚴，提倡一家一孩，身為黨員的謝玲要做好表率，所以，汪烨沒有兄弟姐妹，他體會不到照顧弟弟妹妹是什麽感覺，但看到郝運一臉疲憊的樣子他有些慶幸謝玲沒有生二胎。

但一想到郝運家三個，豈不是生下來還要罰款？他有些好奇打算順嘴那麽一問時就聽見了一聲熟悉的聲音，“小烨！”

汪烨看到汪國強時心髒漏了一拍，他怎麽這時候回來了，不是一個月回來一次嗎？他琢磨着時間，今天是他發工資的日子，完了！他突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傻站那幹嘛？我還打算出去找你們。”

郝運三兄妹回過頭看着愣在原地的汪烨，他臉色很難看，郝運眉頭微蹙叫了他一聲，“四眼！你爸叫你！”

看到汪國強笑出褶子的黝黑臉龐邁着大步走到自己面前朝身後望了望，“怎麽了？你媽沒和你一起回來？”

“哥，火華哥哥怎麽了！”一旁的郝夢小聲的問。

“沒怎麽！”郝運示意他們快回家，不放心的又回頭看了一眼。

“媽……媽回外婆家了……”他說的是實話，至于汪國強信不信他就沒辦法控制了。

“怎麽回事？”汪國強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戛然而止，汪烨注意到他的腳下已經像是迫不及待的要往火車站的方向跑。

“外公摔了……”

汪國強嗫嚅了片刻拍着汪烨的肩膀，“小烨，你好好在家呆着，你外公肯定傷的很重，你媽一個人在家顧不過來的，我回去幫她。”

汪烨見他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往火車站跑。想起汪國強起皮的嘴唇他瘋了一樣的跑到小賣部買了兩瓶水和一些填饑的餅幹送去候車室給汪國強。

他喘息未定的站在汪國強面前說，“車上東西貴，你路上帶着。”

汪國強運氣比較好，買了最近一班的站票，工作人員拿着喇叭喊着檢票，他沒顧得上和汪烨多說，只是囑咐他一個人在家注意安全便随着擁擠的人流進了站臺。

汪烨在候車室的凳子上坐到了火車站關門，他其實只要提醒汪國強打個電話問問外婆就好了，不用來回跑。但他不敢說出口，他怕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他不想聽到的內容，如果是那樣，他該怎麽安慰汪國強？

如果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見回來的謝玲就謝天謝地，不管她是不是回外婆家都改變不了現在一家人的關系，他一心祈禱結果別那麽快就揭曉，再等等，或許會有所轉變。

火車站到教師公寓的路程也就短短15分鐘，汪烨卻好像在這段路上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拐到巷子口就見郝運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抽煙，看滿地的煙頭就知道他在門口坐了有一會了。

汪烨走到樓下沒急着上去，而是鬼使神差的在郝運身邊坐下朝他伸出手，他疑惑的看着汪烨。

“煙！還有嗎？”汪烨神情自若的說。

郝運手剛伸進口袋又停了下來看了一眼汪烨，“你會抽嗎？”

“不會！”

“那就別抽了！”

“你天生就會抽煙？”

郝運被他噎得啞口無言，沒轍，他掏煙的手停了一下又起身去了屋裏另外拿了一包沒拆封的煙連同打火機一起放他手裏。

“我抽你抽的那盒就行。”汪烨說。

郝運瞥了一眼煙，沉默的幾秒，“你第一次抽，這種的好抽點。”

汪烨沒再計較，笨拙的把煙塞進嘴裏學着郝運的樣子點着煙，偏偏今晚的風格外喧嚣，打了半天也沒點着，看來老天都反對他抽煙。他嘆了口氣拿掉嘴上的煙打算放棄時，自己拿煙的手突然被郝運抓住。

他愣了一下，看着好運血管清晰的手掌抓着自己的手腕，慢慢的湊到他嘴邊，不出片刻郝運煙杆上的微弱火星染紅了自己的煙杆。

他抽掉汪烨手中的煙碰到他嘴唇時輕柔柔的說了一句，“張嘴！”

汪烨微微張開雙唇咬住煙蒂時唇瓣不小心碰到了郝運的指尖，他明顯頓了一下收回手，汪烨猛地吸了一口卻被嗆了一鼻子，咳了老半天，咳得面紅耳赤。

“第一次抽要小口一點！”郝運的手準備拍着他的後背卻在空中頓了一下最後還是落在了汪烨的後背上。他心裏想着的卻是，這人壓根就沒長肉吧，都沒了，全是骨頭。

一陣難受的勁過去後汪烨終于能勉強的說話了，“我真佩服你，這東西到底有什麽好抽的，這不是在找虐嗎？”

郝運見他不咳了便拿掉自己的手，順勢将嘴裏的煙頭擰在臺階上，微弱的火星一點點泯滅，化成一陣形狀慘烈的煙絮飄滿了臺階。

他擡頭看着汪烨，挑了一眼他手上的煙，“還抽嗎？”

“看來要浪費你的一根煙了。”

郝運二話沒說從他手裏接過煙放進口中，若無其事的繼續抽上。汪烨看着煙蒂上自己吸的那一口印記就這麽被郝運塞進了嘴裏，有點……有點膈應。

“你經常幹這種事嗎？”

“什麽事？”郝運困惑的眯着眼看他。

“不介意跟別人吃一個東西或者抽一根煙。”

郝運愣了幾秒淡然一笑，“我要是說我遇見的人當中，只有你每次吃東西都剩下你信嗎？”

汪烨笑而不語，而是把眼神看向別處，過了有好一陣他才淡淡的說了一句，“今天不用去網吧上班嗎？”

“今天調休。”

“你弟弟妹妹都睡了嗎？”

“睡了，不然我能這麽悠閑的坐這抽煙？”

“一中作業多嗎？”

“不知道！”

“不知道？”汪烨震驚的回過頭。

“我要上班，很少在學校呆一整天，只要分數沒掉下來就行。”

汪烨見過裝的，還真沒見過裝的這麽理直氣壯的，就這他也能比自己多考4分？是不是洩題了？還是說作弊了？又或者老宋放水了？不要告訴他混混頭子其實是個智商180 的天才？絕對不可能，他連在室外光膀子比穿衣服還熱的基本常識都不知道怎麽可能是個天才！絕對沒可能。

“沒有要問的了？”郝運戲谑的看着他。

“你把天聊死了！”

“我……”郝運一臉委屈，“我說的是事實，真不知道！”

汪烨見他一本正經的無辜樣有些樂了，郝運愣愣的看着他不禁也笑出了聲。

郝運說的沒錯，要想腦子不活躍嘴巴就不能閑着，那一晚，他們倆的嘴巴都沒閑着。都在說一些有的沒的，可以說是廢話，至于說了什麽汪烨已經不記得了。唯一映像深刻的是那晚的月亮特別的亮，把他和郝運坐在臺階上的影子都披上了一層溫柔的銀光色，理發店美的仿佛像假的一樣。

也是從那天開始，他和郝運的關系有了一點點細微的變化，至少他和熟人都未必會浪費時間說一些廢話。